“那你会担心妈妈失望么?”闻笙又问,“如果你妈妈执意要送你出国呢?” 也许是切换了语言的缘故,迟绛能感受到闻笙在谈话上的放松。 这是闻笙头一次与自己谈论课本知识以外的内容,也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发出这样的的疑问句。 但从极高频的“mom”的出现率来看,迟绛隐隐约约察觉到,闻笙的冷漠也许和她的妈妈有所关联。 “闻笙,谈话的最后,有一句很触动我的句子想要送给你。”迟绛看了看闻笙:“是王尔德讲的,be yourself, everyone else is already taken. " 她犹豫了一下,在花盆上手写了这个句子,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小盆栽送给闻笙:“可能你会忘掉我,可能你会忘掉这盆独一无二的小花,但就算是这样,闻笙同学,我还是真诚地希望,你始终记得你自己。” 这一句讲完后,闻笙迟迟没有再回复。 她鼻子微酸。真是遗忘自己太久了,刚才被迟绛猛一提醒,她才记起在“闻笙”这名字下面、在“女儿”这个身份下面,在校服的包裹里面,还活生生存在着一个“自己”。 “好,就先练习到这里。”严老师在讲台上拍拍手,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黑板:“今天作业,把谈话内容引发的思考转换成200词的essay,明天课代表收一下。” 可第二天交作业时,迟绛被闻笙的作业纸震撼到了。 同样的谈话,自己卡着字数写了200来字,闻笙是怎么做到发挥了洋洋洒洒2000字? “闻笙,原来你只是不喜欢和我说话,你和作业纸的话有这么多。” 迟绛没发觉,自己这语气酸溜溜的,简直像在吃作业纸的醋。 她其实没有指望闻笙会搭理自己,拍着嘴巴打着哈欠准备起身时,却听见闻笙幽幽说道: “也没有不喜欢和你讲话。” “哈?”迟绛听清了,但不敢相信,于是假装没有听清。 闻笙笑了笑,继续她那一贯地惜字如金的风格:“昨天,喜欢。” 听见喜欢两个字从闻笙口中蹦出来的时候,不知怎的,迟绛忽然扭捏起来。 她摸着自己右耳朵,讲话也有点结巴“喜、喜欢就好。” 这一天,离不坐同桌还有两天。 11 对于闻笙的态度,迟绛愈发捉摸不透。 她向来是敏锐的,关于闻笙的冷漠,迟绛觉得一定事出有因。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平白无故的敌意。更何况,自己笑起来人畜无害,从坐同桌的第一天起就竭尽全力释放善意。 西游记的主题曲早就唱过:“什么魔法狠毒,自有招数神奇。八十一难拦路,七十二变制敌”,这是迟绛从六岁半就学会的道理。 无论闻笙有多冷淡,只要肯花心思,总有打开心扉的办法。 闻笙同学就算再沉默,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总有一点在乎的小事吧? 她开始更加好奇闻笙。 朋友问她:“她都不喜欢理你,你怎么还对她这么上心,总把她挂在嘴上?” 迟绛支支吾吾打马虎解释:“这和闻笙没有关系,只是我对一切稀奇的人类都有旺盛好奇心。” 闻笙有稀奇的沉稳,稀奇的聪慧,稀奇的冷淡。她几乎是迟绛的反面,却让迟绛愈发着迷。 * 闻笙唯一不擅长的科目,大概就是体育。 恨不得全科目都排名第一的闻笙,在体育课上吃尽苦头。 两两一组仰卧起坐,闻笙这一个仰卧下去,抱着脑袋,再没有起坐的迹象。 “闻笙,闻笙?”迟绛抱着她双腿,喊她名字:“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不舒服的话就换我来。” 闻笙纹丝不动,身体没有半点起伏,眉头倒是非常卖力气地挤在一起。 迟绛这才意识到:“原来你也有不行的时候!” “嘭!” 大概是学霸的骄傲,不允许她听到自己“不行”二字,闻笙用足了全身力气,一猛子起身,结果着着实实磕到了迟绛的脑袋。 这一下撞击得有点厉害,迟绛感到吃痛,单手捂住额头佯装痛苦:“闻笙,你谋杀亲妻。” 怕闻笙听不懂,她又揉着脑袋哼哼唧唧埋怨:“再过两天我们就能走法定程序解除同桌关系了,闻笙,你不要铤而走险走上歧路。” “……”闻笙摸摸自己的鼻尖,纠正迟绛:“是一天半。” “这重要吗?重要的是——”迟绛笑容忽然狡黠。她挑挑眉毛,用只有闻笙听得到的音量说道:“我感觉刚才磕的这一下很痛,非常痛,痛到要去医务室的程度。闻笙,你要不要陪我?” 陪与赔字同音,因着迟绛这一脸坏笑,她天然地将句子理解成“你要不要赔我。” “可以赔。”闻笙双手撑着地面,从垫子上起身:“但是你不要讹人。” “闻笙,你小气死算了!”迟绛几乎气得跺脚:“好不容易找到借口带你逃体育课,你不感激,还怕我讹人。陪我走到医务室最多三分钟,你连这三分钟也不舍得。” 闻笙恍然大悟,被迟绛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赔罪似的,她主动牵起迟绛的校服袖口,轻声询问:“是磕到哪里了,还疼吗,真是对不起。” 闻笙的嗓音轻柔。 迟绛站在原地,看着捏住自己袖口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又看看离自己只有几公分距离的闻笙,忽然觉得有什么酥酥麻麻的字符钻进自己的耳朵。 “疼,闷闷疼。”迟绛指了指磕到的位置,特别心虚地撒谎,声音几不可闻:“你揉揉,就不疼。” 此句一出口,她便立即发觉了自己的矫揉做作。 原地立正准备撤回上一句“无耻”发言时,却看见闻笙抬起右手,指腹轻按在自己额头处,触感微凉: “像这样,会好点吗?” 迟绛觉得这样很不好。 这下,不只是头疼的问题了—— 迟绛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骤停了,心脏也几乎从喉咙里跑出来。
第5章 12 迟绛很快将自己过度的反应归结为对肢体接触的极端敏感。 “啪”地拍开闻笙的手,一骨碌躺倒在垫子上抱住头:“闻笙,帮我扶一下腿。” “哦,好。”闻笙也被她剧烈的反应弄得有些局促。 她蹲下来,没像迟绛似的抱住小腿,而是按住她的鞋面。 “悄悄给我增加难度,对吧?”迟绛扬起笑脸得意:“我可不像你,我腰好着呢。” 迟绛的核心力量的确好得惊人,仰卧起坐丝毫不费力气。只是到了后期,动作才稍微缓慢一点,起身稍显艰难。 与之对应的,是每一次起身,闻笙的面庞都在自己眼前缓缓放大。 白皙的皮肤经阳光一晒泛着淡淡红色,长睫卷翘,看向自己的目光,比两人初识时柔婉许多。 “闻笙,”迟绛坐起来:“你真好看。” 闻笙皱皱鼻子,按着双脚的手加重了力道:“没到时间呢,快点继续。” “继续夸你吗?”迟绛已经做够了优秀的数量,于是放松休息,随意谈天:“啊呀,虽然不抱什么希望,我还是想再努力一次。你可以试试和我做好朋友吗?不需要很刻意,也不耽误你更多时间,只占用你大脑的一丁丁点内存。”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交朋友呢?”闻笙不能理解。 小学时,闻笙在班上人缘很好,但也偶尔陷入友谊的烦恼。 她回家将童稚的小小烦心事和妈妈讲了,妈妈便安慰她:“笙笙,只需要管好学习的事,其余的交给妈妈帮忙处理就好,凡事还有妈妈在呢。” 但妈妈的处理方式令人大跌眼镜。闻锦直接找到学校,寻到班里那几个与闻笙亲近的孩子。 闻笙到现在也不知道母亲究竟说了什么,但从那天开始,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在疏远她。 孤立的范围迅猛扩张。从小团体的排挤到整个班级的疏离,闻笙变成了班里最显眼的透明人。 总算捱到初中,她以为自己终于变成一张白纸,故事可以重新开始,闻锦对她的控制力度却与日俱增。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女孩子青春期最危险”“初中交到不良朋友是要影响学习的”,她亲自把关闻笙的每一个好友,查户口似的要弄清对方的底细。 那些好友不堪重负,向她坦诚:“闻笙,你是很好的朋友,可阿姨像监视器一样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比我爸妈更关心我的成绩,还总在暗示我们,倘若你成绩下降了就是受我们影响——这责任太重大了,我们担不起。” 于是,后来大半个初中时代,闻笙再没有任何一个亲近的朋友。 “迟绛,我不需要朋友。”闻笙垂着长睫,声音低低的。似乎心虚,又似乎想用这样的托词说服自己。 “可是,怎么会有人不需要朋友呢?”迟绛躺到垫子上,张开双臂望着天空:“就算是天才也需要朋友啊。马克思有恩格斯,俞伯牙有钟子期,爱因斯坦有「只是为了和哥德尔一起散步回家」的晚年挚友。人家纪伯伦也说呢,「友谊永远是一个甜柔的责任」——你看,这么多人歌颂的友谊,我们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面对她这作文素材书似的举例论证,闻笙静默不答,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迟绛。 她坐在塑胶跑道上,抱着自己双膝,久久看着自己白色运动鞋。 闻笙心底里已经承认,从迟绛坐在自己身边的第一周起,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接过《同桌证》的那一天,她觉得同桌两个字秋光明媚,比排名榜上的“第1名”更惹眼,更珍贵。 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诶,你怎么不说话了呀。”迟绛坐起身嘟起嘴巴:“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是我总想着万一呢,万一,我们相处着相处着你就发现我可爱迷人优雅万分聪明善良勇敢真诚呢?” 说到这,她摆摆手,笑容明朗:“不过,算啦,强扭的瓜到底是不甜。我才不会强人所难。” 闻笙内心:你再扭一扭呢,再扭一扭呢。 可闻笙开口,直接跳过话题:“你休息好了吗?下一组。” 13 周五下午第二节是心理课,课题与职业发展相关。 祝老师让大家在纸上写下期许的未来,闻笙没有犹豫,落笔写下荆南大学金融系。 这只是妈妈的愿望。 妈妈觉得这职业光鲜体面,仿佛走到那里可以衣食无忧成为叱咤职场的女强人。 老师又让同桌互换纸条,为对方写上鼓励的话。 闻笙拿到迟绛的纸条,上面是两行清秀隽永的字: 「等到二十二岁, 我想变成一阵风。」 一阵风? 闻笙拄着下巴沉思半晌,迟迟没有落笔。她不知如何鼓励迟绛成为一阵风,也不知她志愿成为怎样的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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