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洞只打了一侧,耳垂、耳轮以及耳廓都穿了孔,一切源于一位临时起意的穿孔师朋友非要拿他的耳朵练练手。季不寄没想到自己这一露还有帮朋友宣传生意的效果:“湖西区的一家店,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女生也就随口问问,没有穿孔的打算,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获得学长微信的好机会,遂同意道:“那麻烦学长了,我扫你。” 两人加上微信,女生发现他的头像是一副五颜六色的水彩画,歪七扭八地趴着几颗树和小动物,似乎是小孩画的。朋友圈没有设限,仅有一些学院要求转发的公众号推送。 她联想到下午点开的那个游戏,在应用商店搜索了一下,一条条相关的养成游戏中,竟未找到在季不寄手机上看见的同款。 八点多聚餐结束后,几人散了伙。那两个女生是在校外合租的公寓,叫了辆网约车回去。泥鞋男生喝得醉醺醺的,嘴里不住地骂些没轻没重的脏话,他同伴怕激怒季不寄,扶着对方找了个借口走了。 季不寄同他们干杯时喝了杯啤酒,浅尝辄醉,此刻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的光晕愈发模糊,面对桌上的一片残骸发懵了好一番功夫。 方才,他好像是被人骂了。 那学弟不止骂了他,还骂了他们专业,精确到学院里的每一位教授讲师导员。 不是,凭什么啊? 酒劲逐渐沿中枢神经运输至大脑,干涸的情绪再度发酵,季不寄神情恍惚间,徒增了一股找人干架的冲动。 他揉了揉泛红的鼻头,摸出手机想叫辆车,努力聚焦瞳孔,却看见屏幕上某个流氓软件又自顾自地启动了。 失手按到了音量键,游戏轻松的电子音乐环绕于整个包间。 意识变得朦胧,季不寄蓦然忆起某个经常打游戏开外放的讨厌鬼,呼出的气息急促了些。他想立即把这个游戏关闭,卸载以后这辈子再也不玩游戏了。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退出键的下一秒,游戏里的小木屋界面加载出来,金发小人朝自己献上了花。 【恭喜,您的水仙百合花已种植完成!】 关掉游戏系统的提示,小人捧着花盆接近屏幕,水仙百合的花瓣舒缓展开,于微风中轻盈摇曳,花蕾呈现出优美的心形。季不寄只觉自己踩在云上,迷离光景皆是幻象。 虚妄与现实交错,季不寄的眼神被醉意染得溃散开来,他仿佛看见一个人夺走了自己的手机,姿态傲慢地睨着他说:“季不寄,为什么不理我?” “……时恩赐。” 季不寄的眼底似有细碎的光,迸射出异样的神采。 几年前,他和时恩赐在福利院做完志愿的当晚,同样去了家餐厅聚餐。 包间里落座了一位大领导,两名社会工作者,还有志愿团的带队老师和几个高中生。 在用餐过程中,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领导酒后失言,借着教诲的名义说了些冒犯社工的话。大抵是说他们白瞎了本科学历,有这个功夫不如去学法进公检法,将来绝不会允许自家女儿干这个。 两个社工都是刚毕业的年轻女孩,被说净干一些无用功,脸快憋红了,却碍于他是大老板不敢得罪。 大家听他指点江山,心存忍让之际,身为高中生的时恩赐猛地拍案而起,和大领导公然叫板。 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全程在桌子底下沉默玩手机的季不寄当即愕然,低了半个多小时的头抬了起来。 吊灯下,替人打抱不平的时恩赐句句在理,言语间流露出的自信粲然生辉、遥不可及。 时隔多年,他当日说过的话季不寄已然忘却了大半,唯独记得他当时用了一个比喻。他说,从事社会工作的人就像是一滴水,水珠汇入山川河流,你不能指望它激起多大的浪花,社会工作也就只是社会工作。 但每个人终归是要融入社会的。 时恩赐讲完话,这些大人先是愣住了,而后,被当众扫了颜面的中年男人讪讪地朝女孩们道了歉。季不寄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看在时家的份上给的面子,但这一桌子人里能替她们打抱不平的只能是他。 年少时期时恩赐我行我素的底气令他艳羡。 这家伙才声色俱厉地批评完成年人,旋即便偏头朝他笑眼盈盈地露出了小虎牙。他知道季不寄喜欢吃什么,佯装是自己爱吃,把他常吃的菜式转到两人之间。 —— 那既然时恩赐心地正直善良、对他无微不至,他为何还会在多年后避之而不及呢? 只因他亲耳听到时恩赐这样说了,恰好于他们分道扬镳的前夕。 他亲口承认了对自己刻骨铭心的恨意。
第7章 说好的陪我看日出呢? 季不寄害死时恩赐母亲的第四天是一个晴朗的周末。他躲在一辆车后边偷溜进时恩赐家所在的小区,凭借记忆找到那栋欧式风格的别墅,蹑手蹑脚地翻入他家后院。 正值乍暖还寒之时,别墅周围草木发芽冒出绿尖儿,处处是春意盎然的景象。 当了十几年乖学生的季不寄从未想过自己有有朝一日会有如此厚的脸皮,做出翻栅栏强闯民宅的举动。 但如果他不这样做,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见到时恩赐的机会。毕竟时恩赐连续三天没去学校了,电话也无法打通,似乎是铁了心要与他断交。 建立一段长久的关系对季不寄来说是极其艰难的事情,因此他不想稀里糊涂地结束,他要让时恩赐当面告诉自己内心的想法,对这段关系给予宣判。 他穿过后院,踩着人家的草坪往时恩赐的房间走去。时恩赐住在一楼,卧室阳台上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他无意惊扰他家长辈,打算在那叫对方出来。 然而他才接近几步,便听到屋里传来了时恩赐的声音。 他在和一个男人谈话,另一道声音季不寄同样不陌生,是时恩赐的父亲。 季不寄迅速蹲下,就近钻入一处草丛里,顾不上扎人的枝杈,竖起耳朵捕捉室内的动静。 两人正在往阳台的方向靠近,时家的别墅隔音做得很好,季不寄并不能听清楚他们在聊些什么。不过,在时恩赐的父亲摔门走前,他听到时恩赐抬高音调说了声:“我和他早就绝交了,我讨厌——不,简直恨透他了!” 屋子里的声音彻底消失后,季不寄在草丛里蹲得腿脚发麻,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眼。 恨。 时恩赐恨自己? 不真实感来得如此强烈,季不寄大脑宕机,无论如何都无法料到待人宽容的时恩赐嘴里,原来也会蹦出这种字眼。 他和时恩赐这个学期时常冷战,闹起矛盾来能足足几日不产生任何交流。但时恩赐从未对自己说过这般极端的话语。 季不寄知道,这是他罪有应得的。他犯下的错,时恩赐把自己送上天给时母陪葬都不为过。 已经没有当面确认的必要了,季不寄达成了这次潜入时家的最终目的,如远处被风吹散的白烟般魂不附体地往外走。第二次翻栅栏的时候,他碾了一脚后院种的不知名的紫色小花,给园丁的劳动成果留下一串鞋印。 —— 季不寄快要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从饭店挪回宿舍的了,他总觉得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左耳边是那个金发小人在木地板上咯哒咯哒地蹦跳,右耳边时恩赐絮絮叨叨地劝他戒酒。 烦死了,时恩赐,死了还那么烦。 两种声音仿佛被扯长的音线钻入耳膜,他寝不安席,辗转反侧了一夜才沉沉睡去。 不大的四人宿舍被夜色吞噬,走廊处的长明灯亮着,光线自门缝泄入。暑期的校园宁静幽深,临近破晓时分,耳畔忽响起一道完美无暇的声线。 “季不寄,说好的陪我看日出呢?” 那音质纯净如同晨露,似是隔着层层叠叠的云雾,听起来逼近又辽远。季不寄觉得自己仍在梦里,唯独这时,他才能和那个惹人生厌的家伙重逢。 他拾不起昏沉的意识,来不及去找回维持了四年的痛恨,朦朦胧胧间捕捉到那人俯身贴近自己,发丝被撩至耳后,距离一寸寸拉近,状似亲昵地耳语着。 “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珠落玉盘,敲冰戛玉,对方的声音清晰可闻,一贯清亮明朗的嗓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压抑过的危险低柔,在清清冷冷的昼夜接替之际显得无比甘冽。 季不寄顿时睡意全无,双目倏地睁开,直直地瞪着雪白的天花板。他平躺在床上,转动着视线,周遭一干二净,空无一人。 恰逢其时,他习惯性地抬手去掖耳侧的头发,手臂滞于半空,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住了。 谁替他撩去了一侧的鬓发? 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季不寄摸起手机,插上耳机进入了养成游戏,企图依靠创造新的记忆来掩盖内心的疮痍。 “天国公主养成计划”的配乐常给他一种身临其境的错觉。截止目前为止,这游戏出现了五种以上bgm,每一种都非常抓人耳朵,季不寄猜想这游戏的制作公司大抵是财力雄厚的。 在潺潺流水般的悠扬旋律中,金发小人抱着一大包面粉走入厨房,身上穿着围裙,似乎是要制作食物。 【有些苦恼要吃什么。】 季不寄停顿在弹出的互动框里,他注意到屏幕顶上的灰色柱状横条被点亮了,自一端起,绿色的占比爬过了百分之五。原来这是一个进度条。 是指代什么的? 他光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涨到百分之五了? 他心底疑惑着,将目光投向中间的互动框,指尖触碰。 【开始制作“米面包”】 金发小人从冰箱里搬来了牛奶、黄油和鸡蛋,于灶台前忙碌了起来。季不寄找不到可以触发互动的按键,只能干盯着他下厨的背影,不一会儿就走了神。 时恩赐在第21个问题里曾问他,面包还是米饭? 他当时已经习惯了这些无厘头的问题,认真思索了一下,迟疑地回复道,一定要选一个吗? 倘若是以前的季不寄,必是要毫不犹豫地选择米饭的。他喜欢大米颗粒分明的口感,然而患了胃病后反倒偏爱拉面多一些了。 他问出这个问句后,不确定是否打破了对方的规矩,遂补充了句,大概是面包吧。 游戏里的时间快于现实许多,几分钟的功夫,热气腾腾的面包新鲜出炉。金发小人关上烤箱,抓起蓬松喷香的米面包咬了一口,雪白的指尖压在外皮上,面包金黄诱人。 季不寄胃部一阵痉挛,看得有些饿了。待游戏日常结束后,他换好衣服出了门,难得想要去一趟大学城附近的面包店。 洗漱声吵得睡觉的舍友骂了声街,季不寄把他不满的骂声关到门后,步行前往目的地。 这家面包店是今年二月份新开的,店内设有堂食的桌椅,周末一向座无虚席。好在今天是周三,美食街没什么人,隔着玻璃窗季不寄看见店主正端着烤好的面包自后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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