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喷射而出,头颅滚落地面,又消失在众多人的脚下。 谢春酌看着那颗头颅在自己眼前消失,继而浮现的是敞开的宫门。朱红的大门,在夜里颜色深沉得可怕。 他好像都能闻到上面浓郁的血腥味。 刹那间,谢春酌意识到一件事:数百年、数千年来,皇城脚下的鲜血何其多?而今日,他居然也成了缔造这一切的一员。 他感到了战栗,扭曲的快意自心中涌起,如海潮般将他淹没,以至于当魏琮把他抱下马,牵着他往玄极殿走去时,他没有半分反抗。 不过他回过神后,也没有起反抗的心思。 万事所成,不过须弥。 魏琮步伐大而快,眨眼间,他们就传过长廊,越过宫殿,来到了太极殿门前。 或许是一路来得太过顺利,没有人阻拦……甚至说,这条从宫门来到玄极殿的道理空无一人。 魏琮像是终于意识到,当他踏进殿内时,一切将无从挽回,所以他停下了往前迈步的动作,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谢春酌。 “我死了,你会想我吗?”他对着谢春酌笑了笑。 他的脸颊因为不久前的打斗而染上鲜血,红艳艳地可怕。 但那双眼睛却前所未有地亮。 谢春酌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魏琮好像变了很多。 这个人不再是在木李村时嬉皮笑脸的公子哥,也不是阴阳怪气地心中嫉妒,为什么谢春酌攀附喜爱他人,而不喜爱他。 魏琮明亮肆意的面容与眼眸不知何时变得黯淡,或许是在荣国侯的层层逼迫下,又或许是在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痛苦下,他逐渐变得阴鸷、冷漠、麻木。 细细想来,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三。 也就比谢春酌大个一两岁。 “怎么不说话?”魏琮见他沉默不语,无奈又难过地笑了下,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骗骗我都不愿意吗?之前骗我是想杀我,现在知道我要死了,就连骗都不愿意骗了?” 谢春酌另一只没被他抓住的、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又迅速握紧。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谢春酌说,“为什么要我来骗你呢?真相就在眼前,你没胆子打开吗?” “我只是没胆子离开你。”魏琮调笑道,“毕竟你可不会为了我守寡,说不定还要踩在我的尸体上面办婚宴呢。” 魏琮絮絮叨叨:“不过那丞相府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事到如今,居然还在这胡搅蛮缠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谢春酌心中那半点莫名的情绪褪去,他忍无可忍地甩开了魏琮的手,咬牙切齿地骂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话罢,竟是直接转身,大步流星地来到了玄极殿的大门,推开雕花木门,进入了静谧无声的殿中。 魏琮看着他的背影,骤然一笑,随后扭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夜色,往下看,一片静谧,只是在静谧之外,血光火海。 自古以来皇权富贵,皆是天命,但命……都是争出来的。 他迈步走进玄极殿,走进了独属于他的火海命数之中。 玄极殿内。 谢春酌一踏入殿中,就闻到了一股浓郁温暖的香味。 对于这种香气,谢春酌早已熟悉,他甚至不用像许多恐惧此物的人一样屏住呼吸,或掩住口鼻,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殿内点了灯,但只有内里的灯聚集而明亮,在殿口处,红烛倒塌,烛泪流了一地,火光尤带几分灼烧的气味,谢春酌看见有一片帷帐卷曲,边缘发黑,大抵就是烛火烧的。 而再往前,是堆叠散开的尸体,有太监,有宫女,还有大臣。 谢春酌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踩过凌乱的地面,越过破碎的瓷片、鲜血、断裂的刀剑,谢春酌抬头看见了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皮肤浮肿而苍白,不知还有没有气的皇帝,再往旁看,是半人半器的魏异。 魏异阖着眼眸,手臂交叠安放在隆起的香炉圆肚上。 他们身上皆染了鲜血,可身上却都没有伤口。 那么除却早已死去的人,这些血是从哪儿来的呢?又是怎么染上他们的身体呢? 最重要的一点,荣国侯去哪儿了? ……那位皇子殿下,又去哪儿了? 谢春酌停在了烛火映照最浓烈的前方,他的面容、身形被照得分毫毕现,乌发红唇,素衣白肤,立在下方,像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魏琮踏进殿内,首先看见的是他的背影,其次是侧边挥舞而来的银白剑光,银光带着锐利的风直接朝着他的头颅劈砍而下。 他不得不往后弯腰躲过,顺势翻身跃起,手中长剑撑着地面滑去,在地砖上划出一片白痕,撕拉的刺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犹如开战前的哨声。 待他停稳,刀剑又从前方飞来,魏琮迅速抬手以剑相抵,碰撞声在耳边响起,他抬眸,恰与面前戴面具的男人对视。 二者一触即分。 谢春酌回头,就看见了他们面对面站着,蓄势待发,似要奋力厮杀,分个你死我活。 但毫无疑问,死的人是魏琮。 因为魏琮的对手不仅仅只有一个闻羽,还有众多隐藏起来的士兵侍卫。 眨眼间,魏琮就被众人团团围住,犹如困兽般,孤身一人抵抗。 他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对方戴着银制面具,身材高大,肩宽腰窄,一身锦衣,端的是风度翩翩,贵不可言。 魏琮扯了扯唇角,喊道:“皇子殿下,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闻羽挥了下长剑,上面沾染着一丝还未滑落的血液。他没有否认魏琮的话,而是慢悠悠道:“确实好久不见。” “春酌知道你的身份吗?”魏琮笑了下,视线越过他,落到不远处的谢春酌身上。 闻羽也不由自主侧头看去。 被二人注视,谢春酌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们两眼,而后移开了视线,竟是直接坐到了床榻边缘。 “真不讲究。”闻羽哼声,对着自己身旁的下属歪了歪头,示意,“去把那老头扔下来,死了晦气,别叫我们谢大人染了污秽。” “……” 下属怔愣,随后上前,想要动手,却又被谢春酌的一句话给阻止。 “陛下贵为天下之主,不该死后受到侮辱。” 闻羽哈哈大笑:“好!” 他未被面具遮挡的下半张脸嘴角翘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笑模样,显然他这位皇子,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并没有丝毫感情。 尤其是现在他是板上钉钉的储君继承人,只要杀了魏琮,将其伏诛,一切就都结束了。 而唯一的问题……谢春酌有没有看出他的身份。 闻羽不用猜,就知道对方肯定看出来了,只是有没有全部看出,就不一定了。 闻羽故意对着谢春酌喊道:“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心肝儿。” 谢春酌面不改色,看都没看他一眼,垂下眼眸。 魏琮闻言倒是冷然一笑,道:“嘴巴放干净点。”然后持剑上前,直指闻羽胸口,似要把他的心肝剖出,以此来作为惩罚。 闻羽嗤笑:“不自量力。”迎面而上,与其缠斗。 围着他们的人见状,下意识退后,不敢靠近,生怕动手误伤。 谢春酌看见这一场景,漠然无声,只当自己是端放在一旁的花瓶,等待着二人之中出现决胜者。 刀光剑影,该是冰冷瘆人之意,殿内却一直萦绕着淡淡的香味,温暖到令人头脑发昏,握住剑柄的手都几乎要松开,恨不得直接躺倒在地上睡下,不再起来。 睡吧……睡吧……这些争斗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上位者的权利,怎么也落不到你们身上呀,为什么要拿出命去拼搏呢? 等着他们胜利,等着他们失败,你们的命无论如何都是被他们攥在手里,死又如何?活又如何?有什么区别吗? 不如睡下吧……睡吧……梦里有家乡,有妻子,有幼儿,有父母,有你想要的一切,虚幻的真实怎么不能算是一种真实呢? 是啊,是啊…… 殿内的士兵守卫们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去,手中的剑哐当落地,无声无息地跪在地面,仰倒而去。 不知不觉间,除却站在殿中的两道身影,其他人俱都一一倒下,回归到了梦中亲人们的怀抱,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呼吸。 殿内愈发安静了。 而这香味,又顺着大殿的红木雕花大门的缝隙往外飘去,再细细听,外面竟是连鸟叫声都消失了。 “你还活着。”闻羽首先停下了动作,猛然回头,看向了殿中高座之上……也就是,谢春酌身旁的器人。 魏琮也将持剑的手放下,抬起头望去,面上表情无喜无悲。 他的视线落到了魏异腹部隆起的熏炉上,上面浸满了血液,漆黑暗红,看不真切,香味正是从里面散出的。 谢春酌见二人未倒下,眼中闪过讶异,但很快,他就收敛了表情,同样看向了身旁的“人”。 一直紧紧阖着眼眸的“人”睁开了眼睛,翠绿的眼眸如湖水荡开波澜,似找回了半分神智,有了一丝亮光。 弯曲发棕的长发披落,身上宽松的绣花锦衣裹着身体,透着异样的馨香,谢春酌坐着,恰好能看见衣服的遮掩下的镂空熏炉,里面黑漆漆一片,又因为镂空设计,边缘而隐约透着亮光。 里面有应当放着东西。 而放着什么,谢春酌不敢再多看。 他收回目光,脸颊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 是魏异。 “好久不见。”魏异声音嘶哑,像是久久未曾开口说过话,嗓音里带着一股金属质地摩擦过的怪异感。 谢春酌没有避开他的触摸,闻羽和魏琮却是皱眉,齐齐往前走了两步,不满又警惕地看向魏异。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闻羽淡声道,“你杀了荣国侯,居然还未了结心愿吗?” 此话一出,魏琮表情微动,握着剑柄的手不由攥紧。 闻羽见魏异面色平静,心中不悦,而后视线掠过谢春酌,警惕不安之心骤起。以他的脑子,不可能没察觉出异样。 他嗅闻到了殿内不知何时弥漫开的香味,手抬起,迅速地封住了自己的穴位,让自己不再持续吸入香气。 “无用之举。”魏异缓慢道。 “他的尸体在哪里?”魏琮突然问。 魏异视线移动,落在他身上,却没有言语。不知为何,魏琮却像是知道了什么,黑眸眨动,在这漫天的香味里,脸上竟浮现出了几分讥讽的笑意。 他喃喃道:“……恶有恶报。” “心肝儿,你知道子母壶吗?”闻羽凑趣儿似地笑问。 谢春酌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地提起不相干的话题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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