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转着脚环摸索一圈,指腹滑过一处光滑的半弧。 琥珀往上使力,用脑袋将箱顶的活板顶开一道缝隙,让月光倾洒进来。 那光滑的半弧原来是一枚硕大的珍珠,镶嵌在银子中间,在皎洁月色映照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鸟儿天生喜欢亮晶晶的事物,琥珀心下欢喜,对这个亮闪闪还嵌着珠子的银脚环十分中意,就不想着把它摘下来了,万一这是主人送给自己的礼物呢。 如此,他很快把自己哄开心,缩在木箱一角,不多时就睡过去了。 * 琥珀是被一阵颠簸弄醒的,他睁眼时箱子落了地,外面传来几只沙鸥的交谈。 “门儿呢?我当‘柳岸’是个代号,结果真的是江边几棵柳树啊?” “以后不懂的时候就别张嘴,脑瓜里的那点儿聪明气儿全给你漏完了,蠢鸟!” “就你有种就你能耐,能耐怎么不见你找到门儿呢?难不成大名鼎鼎的柳岸就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支摊?”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尿急的时候是不是偷偷变回鸟站在树上方便了?” “闭嘴!”在两鸥的争吵朝着更加重口的方向奔走前,首领及时呵斥住,“跟着我,别落下。” 箱子又开始晃动,有人,不,有鸥搬着他在地上行走。两只饶舌的沙鸥又开始叫嚷了。 “妙哇,这里头原来这么气派!” “不愧是老大,带着我们一转就进来了!” “哇去!有水声,咱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江底了?” 兵戈交错的撞击声止住了两鸥的咋呼。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碧海沙帮,想寻你们主事的胡老板做些买卖。” “站到这边来,先搜身。” 箱子被放下,片刻过后再次抬起,又是一阵长久的晃悠,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琥珀开始隐隐觉得不对,箱子外面来来去去的人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话,却让他神经逐渐紧张。 主人…… 快让他见到,他的“主人”。 一道格外鲜明的女声响起,周围闹哄哄的喝瞬间消失。 那女声郎朗道:“赶明儿就开场了,你们现在才来找咱委托,早干嘛去了。” 沙鸥首领唯唯诺诺赔不是。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稀罕类要老娘亲自来验货。”那道声音很快凑近,此刻响在头顶。 琥珀抱着膝盖往箱子角落里缩。 头顶的箱盖被外力徒手掰断的刹那,琥珀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四壁油灯昏黄的光亮照进来,一个美艳招展的女子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血红色指甲扣抓着碎裂的箱盖,坚实的木头在她的纤纤玉指中倒像是片脆饼,一捏即碎。 “哟,是个嫩生生的雏鸟。”胡琴露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箱子里的小鸟在她的注视下瑟缩成一团,低着脑袋只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 血红指甲凑到琥珀脸前,勾起下巴强迫他抬头。胡琴干这行多年,经手的各类物没有过万也得数千,一眼辨出手底下这只的原身是中州还算常见的玄凤鹦哥,只是这种鸟儿生的娇贵,身体十分脆弱,很难见到修成如此完美人形的。更难得的是,这只小鸟面容稚气、眼神澄澈,那些喜欢把类买去暖床的贵客里有尤好这口的。 琥珀非常担心自己的脖子也遭受箱盖一般的待遇,身体细细发着抖,却兀自强作镇定:“您就是……我的主人吗?” 这个“您”字作称,还是他一路待在箱子里听外面的人说多了,自己参悟出来的意思。 胡琴的反应是哈哈大笑。笑声尖利,算不上悦耳,笑完了她意犹未尽,对着沙鸥首领道:“这小东西,你教的?” 沙鸥首领低着眼睛不敢直视她,更不敢摇头说不。 胡琴纤指一抹唇角:“老娘喜欢这样的。” 沙鸥首领听了,紧绷到酸痛的肩膀终于卸了力。 胡琴朝琥珀勾勾手指:“小东西,出来。” 琥珀怯生生从箱子里翻出来,心里琢磨着对方开怀大笑的用意——是承认她是自己主人的意思吗?她对自己很满意吗? “过来,到这儿来。”胡琴催促。 琥珀自打从沙滩上醒来,拢共就没走过几步路,此时还在适应腿脚,迈着内八脚挪过去。 胡琴忽而弯腰凑近,脸上的笑容眨眼间转化为凶恶的呲牙,整齐的门齿骤然尖锐,艳红嘴唇畸变成兽类颌吻,朝琥珀张开一口森森白齿。 “!!!” 鸟类血脉深处对捕食者的恐惧并不会因变化成人形就减少分毫,琥珀脑后的那绺头发瞬间炸起,吓得脸色发白,与此同时他脚下骤然爆发出强烈耀眼的光芒,一室辉煌中,浑厚的灵力波动硬生生把站在周围的所有人逼退至墙根。 “他脚上带了什么——!!”胡琴收起狐面,美艳的脸上难掩惊诧,她扶着墙,语调尖刻,“你们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 沙鸥们更是面如土色,方才那股灵力让他们像是迎面被汹涌的海浪拍击一般狼狈。首领忍着呕吐的欲望,急忙为自己开脱:“不是我们!我们哪有这个胆子!胡老板明鉴啊——!” 胡琴不愧是“柳岸”的主事,失态只有短短一瞬。她很快态度硬气起来,尖锐的指尖挨个点过在场的所有沙鸥,美目饱含警告意味:“你们要是敢在我面前耍花招,老娘保证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说完她一甩袖,料定刚刚那一下八成是这小鸟的保命手段,顶多奏效一次,再翻不出多余能耐,自己又是道行极高的九尾狐,还怕它不成。于是大着胆子上前,要直接伸手去取琥珀脚上发着光的物什。 琥珀站在屋子中央,也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脚环处慢慢渗出、像涓涓细流般包裹了他全身的温暖灵力很快抚平了他的惊恐,将身体每一寸发肤仔细严密地保护起来,让他感到一种舒适的暖意。是以胡琴再度靠近他时,他心里也没有多害怕了。 胡琴见跟前的小鸟不退不避,只当是被吓傻了,毫不犹豫弯腰伸手,迅速抓向他脚踝,下一秒,凄惨的嚎叫瞬间刺穿了暗室里所有人的耳膜! “啊——!!!” 双脚离地的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呼。 谢缘正驭着风将困在峭壁上的几个人族卷起,见他们惊恐大叫,稍缓下速度安慰道:“不必低头看,怕的话闭上眼睛,心里默数三个数就落地了。” 蓬头垢面、惶惶如惊兔的村民听从了这位路过的好心神仙的话,都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喘,心里数着“一、二、三”,只觉耳旁疾风呼啸天旋地转,而后再度传来那神仙古井无波的声音:“睁眼吧。” 他们依言张开眼睛,发现自己就站在浅滩村村口,顿时喜极而泣: “神仙!您真的是神仙!” “神仙显灵救俺了!” “是玄化仙尊吗!玄化仙尊降世了!” 一堆人哗啦啦跪下,朝着谢缘感激不尽。 谢缘未发一语,只是侧开身,手指微微一动,用气流把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站好。 浅滩村内寻人从日出寻到日暮的村民们听到动静,互相奔走相告,很快聚到了村口。 “韩老!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把村子周围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影!” 被搭救的那群村民中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衣服只剩中衣,鬓发凌乱,被周围人搀扶着讲述了昨日午后他忽然被沙鸥打晕又抢了衣服拐杖,随后带至峭壁的经过。村里的人则向他们讲了今日清早沙鸥抢劫的事由,两厢一照应,才发觉这群沙鸥竟是处心积虑,早在琥珀入村时就顶替了老村长,哄骗村人祭祀,然后趁机洗劫了大量祭品。 谢缘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一隅静听,很快留意到了村民口中披着一身异彩纱料,鹅黄头发的“怪”。 趁着村民说话间隙,谢缘走上前行了一礼:“敢问诸位,可否留心过那群鸥鸟带着小怪往哪个方向走了?” “神仙伯伯,我知道!”袖角被轻轻拉拽,谢缘低下头,见是个小姑娘,于是蹲下身与她平视:“那你能先告诉呃…伯伯,那只小怪细致的样貌吗?” 被谢缘一双柔和宁静的眼睛注视着,徐汐儿反倒忸怩起来,手指扣着衣角:“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个子比我高很多——”徐汐儿把手臂伸直举到头顶比划。 谢缘目测一番,感觉也不是很高,想来琥珀若是化成人形,身量大致也就是如此。“其他的呢?” 徐汐儿继续道:“他的头发是鹅黄色的,像是、像是太阳刚从海里升起来那时的颜色……而且软软的。还有,他穿着一身白色袍子,脚上、脚上……对不起伯伯,我没看清,好像是戴着一圈铁环。” 小孩子的表达能力毕竟有限,但谢缘听到脚环时就基本认定了村民口中的“小怪”就是琥珀,“异彩纱料”很可能是那只银发鲛人的手笔。 看来他的小鸟被鲛人送上岸后先是被人族当做异类避之不及,又被附近的土著族挟持走,进入了中州腹地。谢缘心下的忧虑更甚。 徐汐儿见他皱眉不语,大着胆子又去拉谢缘的衣袖:“神仙伯伯,您是要去抓那些怪吗?那您能不能、就是……不要抓走那个小怪呀,他很乖很好的,我喂他吃粗饼,他还让我摸他的脑袋……所以,神仙伯伯可不可以放过他呀?” 谢缘眉头一松。他倒没料到这个小姑娘居然还会为琥珀求情,看来他家小鸟到哪儿都招人喜欢。于是露出笑容,抬手一揉徐汐儿毛茸茸的头顶安慰道:“不是要捉他。我是他的主人,找他回家的。” 徐汐儿这才畅快地笑起来。 谢缘从小姑娘这儿得到了琥珀被掳走的方向,起身要走之前又忽而顿住——眼下他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要在找到琥珀前搞明白。 谢缘弯腰问徐汐儿:“小姑娘,你为何…总称呼我‘伯伯’呢?” 徐汐儿咧嘴笑道:“当然是因为神仙有着和我大伯一样的长胡子啊。” 谢缘一边思忖一边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这是他方才用法术变出来的。 距离他上次与人族打交道已经度过百年有余,谢缘着实不清楚当今人族时兴的装扮如何、审美如何。他辞别了鲛人后在悬崖上看到的那群村民各个都有胡须,为了不显得自己过分突兀,就仿照着捏了把胡子贴在脸上。 谢缘环顾四周,将长胡须缩短,只留下嘴唇上方短短一层,又问徐汐儿:“那这样如何?” 徐汐儿目睹了神仙“返老还童”的术法,拍手惊奇道:“是神仙小叔叔!” 谢缘沉默,然后彻底将胡子抹去,回归他平日里的模样,再次弯腰问:“现在呢?” 徐汐儿这回不知怎的变安分了:“……神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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