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不清醒了。 十年了。 十年间,离渊想过很多次,再见这个人的时候,他会在做什么。 亦想过许多次,再见的那天自己是要自报家门,还是先一剑刺去。 ——却唯独不曾想到今天这般难以言说的境况。 他把叶灼平放在浅滩之上。 “叶灼,”声音沉沉,“你真记不起我是谁?” 叶灼勉强睁眼,眼神却始终朦胧涣散。月色下,他窄长的眉蹙着,皮肤是冷浸浸的白,眼尾却是红的,如沁血一般。 离渊:“十年前——” 叶灼根本不想听他在说什么。 又是七年,又是十年,他仇家遍地走,要是每个都去记住来历,还练什么剑? 叶灼嘴唇微动。 离渊倾身下去,听他要说什么。 “废话……少说……”
第2章 本已零落的衣袍彻底散开,浮荡在清浅的潭水里。叶灼肩背抵着浅滩上粗糙坚硬的卵石,但疼痛的触觉仿佛已经被推到很遥远的地方。 混乱。 唯有波涛拍岸的声音维系着一线飘摇不定的清明。直到月沉东山,毒性渐散,方知今夕何夕。 叶灼下意识里第一个念头是,剑在哪里? 神念既动,灵剑受召而来,从远处飞至他手中。 手指触及剑身,叶灼方觉一丝安稳。然而下一刻手中灵剑便被人夺走,离渊的手握回他手腕压在身侧,在他耳畔冷声道:“把它放下。” 叶灼不满抬眼。 凭什么? 熹微的晨光里,他的目光正撞进一双暗金色的眼瞳。 竟是一双竖瞳。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灼刹那警戒。 “把剑还给我。”他说,“不拿剑怎么比过?” “比过?”那人抬起他的下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蓦地,叶灼心中升起被兽类注视的直觉。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力气比过?我说过了,等你好了,我会再来。”离渊靠近他耳畔,“别急,我为你而来。该算的账都会一一算过,绝无遗漏。” 叶灼手指在身侧摸索剑身,离渊反按他,拉扯间叶灼感知到熟悉气息,反手要握剑柄—— 他的意识忽然空白了一瞬。 一声冷笑在耳畔响起。离渊看着他:“想要你的剑,抓我手腕做什么?” 断续的记忆忽然连成一线,看着那双暗金的竖瞳,这人说过的几句话闪电般在叶灼脑海回掠。 “……你的剑?” “这是我的信香。” “叶灼,你真不记不起我是谁?” “十年前……” “我为你而来,该算的账都会一一算过,绝无遗漏。” 目光缓缓僵了下来。 一股寒意霎时自身体深处升起,叶灼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不仅是因为这双似曾相识的眼。 还因为握住离渊手腕的那一刻他惊觉,身上这人的灵力、气息……竟和自己的灵剑一模一样。 而他的剑,是由龙鳞所炼。 十年前。 十年前—— 他在东海之畔,生生拔下了一条龙的心口逆鳞,作为本命剑的主材。 龙生来有一逆鳞,他人不得触。触之,便是生死仇恨。 面对此情此景,叶灼闭上眼,偏过头去。 周围信香还未散去,此刻,竟似又浓烈了几分。 叶灼的神念再度灼热昏沉起来。 发丝相缠,似乎感受到他的变化,那条龙低下头,略带嘲弄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想起来了?” “……尚未。” 月沉日升,转眼间天色已晚,夕阳在苍山雪脊上映出熠熠金辉。 微雪宫独坐苍山,各峰之间相隔甚远,东南方乃是一座危崖,崖顶有巨石,上刻“天意怜幽草”五字。 崖上有古拙竹舍数间,是宫主微生弦素日清修之地。 幽草崖上少有人走动,唯有两个小道童在檐下悄声私语。 “数数日子,再过半年,道长这死关就能出来了罢。” “兴许吧,真是无聊死了。” “近日有上清山的客人来呢。主峰一直没动静,会不会有事?” “左右叶二宫主在。那可是‘天下第一剑’呢。” “咦……道长好像……动弹了?” 屋内,静室之中。 一名眉目温雅秀逸的年轻道人于太极阵中静坐。他身着雪白一色的道袍,唯有领口、袖边露出明红内衬,身畔搁一朴素木剑,剑柄镌刻“晚晴”二字。 此时,他手指掐诀,似在推算什么。 “桃花现,红鸾出,流年引动。”但见这道人微蹙眉,轻声自语,“他身上竟透出此卦?怎会……” 话未毕,一口鲜血咳出,沾红大片衣襟。 吱呀一声,竹舍门开。看着缓缓步出的道人身影,两个小道童面面相觑,眼里全是恐惧和震惊。 “道长……这、这、你怎么敢……提前出死关啊……” 死关之“死”,正因闭关途中不可有丝毫停顿,不可心存二念,更不可提前出关。 否则,必受其害。 - 叶灼醒了。 看天色,这是第二天傍晚。 周身水气寒凉,他还在寒潭中,被置于一叶小舟之上。 身上只有外袍,是有人胡乱披上的。叶灼起身,外袍随动作滑下,露出一身青紫淤红的痕迹。 毒已散尽了。有寒潭水护住心脉,也许还被喂了颗丹药,未留下暗伤。 眼中平静无波,叶灼看向身畔。 逆鳞剑好端端放在那里,船板上剑气凛然,有人在那里刻了一行字。 “十日后,潭畔比过。死生勿论。 离渊留。” 叶灼将逆鳞剑握在手中。 身体沉重,手腕无力。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叶灼神情冰冷,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念动,小舟霎时四分五裂。 寒潭水刹那将他淹没,水波清冷入骨,令人神思清明。 放任自己在水中往下坠去,叶灼看着上方愈发遥远的天光,手指轻抚剑身。 逆鳞剑上有一些狭而深的纹路,纹路在剑身蔓延,如同血管经络。 看似是对敌时放血之用,实则非也。 离渊。 那条墨龙…… 微生弦走到寒潭边时,恰见叶灼半身在潭中,背对着他正在披衣,无物遮挡的半边肩背上淤红一片,隐见指痕。微生弦蹙眉。 想再看个究竟,那人却已把外袍拉上。 一声水响,叶灼步出寒潭,声音淡淡,显然不悦:“来我这里,还要隐匿踪迹?” “怕你出事,我只得闯进来。”微生弦现出身形,赧然道,“不料这里的结界好厉害,不得已用了五行遁法。” 结界? 想来是那条龙设下的。 “我没事。但你为何提前出关?” “仙道上多有事端,想起整座微雪宫只有你在,实在放心不下,出关一看,果然有事发生。阿灼,昨日是怎么回事?” 叶灼:“道宗那人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我刚去看了,一道强横剑气刺破了心脉,本留了些力道,不至于死,不幸那人自己走火入魔,现已气血逆流,爆体而亡了。” “尸首送回上清山。”叶灼冷笑,“他们的好首徒在别人的地界因情欲执念入魔,传出去,丢脸的总不会是我。” 微生弦:“微雪宫与上清山素无瓜葛,他来访做什么?” 叶灼挥袖:“你自己看。” 一道水镜浮起。其中显出的是微雪宫大殿内曾发生过的场景。这是一件奇门灵器,可以记录殿中之事。无事存证,有事销毁。 镜中,楼客微笑着自报家门:“在下楼客,上清山道宗执事弟子。因探访地脉路过微雪宫,特来拜访。” 上清山是仙道执牛耳的大派。号令一出,四海门派附和呼应。 仙道各派互有联系,守望相助,微雪宫偏远,一向与他们甚少来往,但也算和平相处。 叶灼看着来客,简短道:“需要帮忙?” 楼客有礼道:“因要制作一份‘四海堪舆图’,师门命某前来勘探,只是苍山路险,实在难行,望二宫主能将苍山地形图予某一观,助某入山勘探,不胜感激。” 叶灼眯了眯眼睛,手指按住剑柄。 “上清山要勘探苍山地脉,事先问过微雪宫没有?” “这……一路上各门各派都给了。”楼客似被那淡薄冰冷的目光所摄,顿了一下,“某也只是奉师命前来,此乃是仙道大事……” 叶灼径直打断了他:“除了你还有没有其它人来?” “仅有两个随侍,几位仆役。” 叶灼抬眼扫了一下身畔剑侍。剑侍恭敬答道:“微雪宫以礼相待,已安排他们下榻休息了。” 叶灼倚在寒玉榻上,手指微弹剑身,气势凌厉骇人。 “滚。”他道,“明天前,离开苍山。” 幻影结束。 “你这脾气还真是没变过。”微生弦笑着摇头,“不过若是我在,也要把他赶出去。一派地脉关乎灵脉气运、护山大阵,岂可任由外人窥探?” “第二天他来辞行时,心魔骤起,向我下毒,就这样了。”叶灼淡淡道,“搜他东西,应有证据。” “好了,你无事就好。”微生弦道。他目光认真,关心地看着叶灼:“毒无碍吧?楼客身上那一剑看着不像你的手笔,这又是怎么回事?是有他人在场?” 叶灼径直提剑越过了微生弦。“我去闭关几天。”他说,“上清山若是找麻烦,让他们直接见我,与微雪宫无关。” 微生弦:“这事还用不着你操心,是我们要找上清山兴师问罪才对。” “还有地脉的事,你多小心。”叶灼说罢,身形起落,已消失在山中。 望着他的方向,微生弦轻叹一口气。 他的小道童走得慢,这时才跟了过来,甫一来就听见主人的叹气声。 “道长,你叹什么气?二宫主还好吧。” 微生弦忽怅然道:“我与阿灼,相识已十五年了。” “啊?”小道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没什么。我这关,许是不该闭吧。”微生弦轻声说罢,重回到一贯温和从容的神态,朝山下走去,“别看啦,走,出去找事。” “……哦。”
第3章 上清山,道宗大殿。 今日掌门二长老不知为何脸色不佳,遣人去武宗的山头匆匆请了他们镇宗长老楼魁、江嫣两夫妇来后,便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大殿了。 “二长老休得胡言!我儿秉性高洁,道心坚定,绝无可能做这等事!”殿中,楼魁一脸怒容。 二长老面色冷峻:“那我宗门宝库中的龙信香引并其它数味药材,还能是外人盗去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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