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已经深谙了这人秉性,又要被这副模样蒙骗了。 对此,离渊只想冷笑一声。 叶灼手指拂过“无我”剑鞘。 本命之剑与主人心意相连,随着他的动作,剑在鞘中发出清越啸吟,久久不散。 哪个剑修不在意自己的剑? 今日神剑初成,自是应当酣战一番。 至于与自己一战的对象正是这剑的主材……这就不必多想了。 叶灼蓦然拔剑。 寒气扑面而生。 漆黑窄长的剑身映不出他的眼睛,薄冷的目光看着的是离渊的方向。 那一刻夜幕远山与秋风星月全都从他眼中消逝,天与地之间唯有离渊和离渊的剑。 风声呼啸,叶灼身形凌空,一剑斩出。 按理说,第一剑,应当试探。 然而,既是宿仇,死生勿论,还要什么试探? 分出胜负还不够,最好一剑分出生死,自然解冤释结。 只见叶灼红衣身影如秋风惊落叶,电光石火间骤然飘跃而起。 石破天惊般的一剑挟凛冽风雷,如分开混沌的一线天光般朝离渊斩去! 这一剑,有无限杀意。 而离渊目光沉着专注毫无轻敌之意,一身黑衣随剑势激荡,霎时间拔剑而起,正面与他迎上! 两道剑锋陡然相撞。 天地灵力刹那荡开。 群山震动,秋风中群鸟惊飞,却又被那绝强冲击生生震落。 两剑一为逆鳞,一为龙骨,短兵相接的那一瞬,仿佛有两条气吞霄汉的荒古真龙自云海腾出,以排山倒海之势决然冲撞向对方! 霎时天崩地陷,星河倒垂。 一剑过后,两人错身而立,剑身仍嗡鸣不绝,彼此气血亦是翻腾如沸。 天地之间仍残留有龙啸之声。 ——这全力一剑,竟是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剑法是,修为也是。 叶灼看向那人的方向。 离渊微笑。 叶灼的剑法果然还和当年一样,全是不要命的决绝狠辣。可惜,十年来他无数次推演复盘,对着的就是这样的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下一瞬,离渊横剑朝叶灼袭来。 他背后是一弯残月,身前是暗白剑光。 剑芒浩荡如冰河浪涌,灵力浩瀚如混沌海渊。 而叶灼见状立即纵身跃起,冰凉剑锋对他直劈而下!铛一声两剑又相撞,灵力翻涌。群山再度轰然动摇。 一击之下,两人当即缠斗。转瞬间铮鸣声不绝,已过百招。 叶灼剑如霜天钩月破空而来,锋芒毕露。看似只攻不守不留退路,实则一往无前毫无破绽,所谓天纵奇才风华绝代,不外如是。 离渊剑如沧溟北海,渊渟岳峙。退时徐缓,进时凌厉,令人不由猜想他究竟练剑多少年,为何就有如此大开大阖的宗师风范。 天地间只闻声声铮响,灵力翻涌如惊涛骇浪,若有修仙人踏入其中,恐怕登时被卷入其中,经脉紊乱难以修复。 一时间胜负竟是难分。 ——唯有继续。 冶剑庐中。 远远地,听见风吟。 风里是刀兵相撞的声音。 剑是百兵主。 一声钟响。 “听听吧。”铸剑师闲坐一座青铜大钟前,以指节轻叩钟身,以对小徒弟道,“绝代人物比剑,才有这样的风响。这风声,往前一千年都没有,往后,怕是也难会有人带你听啦。” “绝代?”小徒弟说,“可他们看着,有二十么?难道比来找师父你谈剑的老剑圣老剑神还厉害吗?” 铸剑师眼中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啊,早有二十了……” “一个剑道天才,一个龙界天骄,和这种人讲年岁辈分?啧……他们修起仙来,可是不讲道理啊。” “那他们谁能赢?” 铸剑师微笑,摇头:“我听不出。” 说着听不出,他还是在听。 听那肃杀风吟,听那振振秋声。 指节叩钟的节律,竟似乎与那边打斗的节律相合,时缓时促,急时如惊风骤雨,缓时如冰河暗流,最终连成一片,奔涌连绵不绝。 小徒弟闭着眼听钟声与风声,只觉得心脏咚咚跳动,周身肃杀寒凉,像是鬼门关走了一遭。 许久,只听身侧一声轻叹:“剑成了。真好啊……我这一生,总算交代啦。” 钟声久未再响。 血腥气弥漫。 “师父……?” 两山之间,半空中,两道身影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如蝴蝶翻飞,若有观者,眼花缭乱。 两道剑光如同明月北海,若其中无煞气杀意,恰是相映相辉。 地面上早已是剑气纵横,沟壑深深,整个山巅连一棵还站着的树都没了——或者说这座山已经几乎变为平地,也就只有中央两人还毫发无伤。 再打下去,恐怕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离渊先撤了手。 片刻后,叶灼亦归剑入鞘。两人依旧相对而立。 停手原因无他,难分高下。 都说武无第二,可是修为相抵,剑法相当,再继续,也无非是谁抓谁一个破绽,以求胜机。 可他们练剑以来,从不会让自己出破绽。 今日论修为,论剑法,论造诣,竟是棋逢对手,即使再打下去,无非僵持不下相互力竭而已。 更重要的是,打斗之时,心中居然有所领悟。 “你的剑法很好。”离渊坦然认了,“今日,我胜不了你。” 叶灼颔首:“我也是。” “但我已有所领悟。”离渊说,“下次,我必胜你。” 叶灼定定看着他:“我亦然。” 这一场对剑,平生所学尽出,真是酣畅淋漓。回去感悟,必有成就。 ——而对方想必也是如此。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对方,而是各自神游天外,在月光下一片狼藉的乱山里回忆方才对局。 “咚!” 远山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撞钟声响! 还是冶剑庐的方向,可是,却不是先前那人轻敲出的声音,不一样,太重,太仓促,是撞出来的。 未及反应,又是一声。 钟响声声,声音愈发沉重,响彻群山。 叶灼依然抱剑而立,没什么反应。 离渊却是听出了什么。 来人界之前他做了万全准备,熟读许多与人界有关典籍,也记住了很多人间的规矩,这钟声在起初的仓促之后,两声短三声长,五声一顿,这是仙门的通信法,是有——丧事。 有人过世了。 会是谁? 敲击声稚嫩,声大却不势沉,一定是那个小徒弟,那么去世之人,除了铸剑师之外不做他想。 离渊不由看向叶灼手中的剑。 抛开这剑的来历,真是一把神剑。此界人族居然能够锻造出如此神兵,铸造师必是无双人物。 ——为何会如此? “你不去看看?”他问叶灼。 “不去。” “为何?那是为你铸剑的人。” “死是得其所,我为何要去?”叶灼转身离去。 “还有事做,就此别过。” 离渊蹙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法理解这人。 想了想,他朝冶剑谷的方向走去。
第7章 冶剑庐前,一口青铜大钟静立。 同是青铜的地面上刻满玄奥的铭文,似乎和冶剑之道隐隐相合。 本该是玄妙静寂的场景,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郁血腥。 ——因为铸剑师正坐于大钟前,鲜血不断从他胸口流出,血先是染红了他的白发和衣襟,而后蔓延向那些古老的铭文,最后织成一张玄秘的血网,在月光下透出幽幽的色泽。 血网中央的铸剑师容颜寂静,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小徒弟在一边大声号哭。 “呜呜呜呜师父啊——” “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我不会做饭啊师父……呜呜呜呜呜……” 离渊走上前来,慎重探了探铸剑师的脉息。 生机已绝,再难回转。 离渊的神情不免肃穆了起来。 “看他伤口,是自戕?” “是……呜呜呜呜……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自己死了……不对,你是谁……” 离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但小徒弟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中的剑。 “你的剑真好……就和我师父今天刚锻出来的那把一样好,”小徒弟一边抽噎一边说,“你就是那个和叶灼打架的人吧……呜呜……怎么你们一打架,我师父他就死了呢?呜呜呜呜……” ——这个问题离渊也想知道。 但小徒弟哭得实在是太伤心了,他俯下身,用袖子帮他抹了抹满脸的泪。 “那你师父走之前,留下的话是什么?” “师父就只说,剑成了,他可以交代了……我不知道师父是要去死,我光顾着听你们打架的风声了……” 剑成了? 是叶灼的剑成了? 交代? 可是听闻铸剑师的死讯,叶灼毫无反应,就好像听见一个陌生人去了别的地方那样。 他甚至还说,死是得其所。 “你师父和叶灼,有很深的渊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呜呜呜呜呜……” 小徒弟哭起来收也收不住,离渊忙抱着他一下下轻轻拍他的背。 “节哀,”离渊说,“我留在这里,帮你料理你师父的丧事吧。” 龙的寿命是很长的。在龙界,生与死皆是大事。如果有一条龙死了,全族的龙,不远万界也要赶来。 但铸剑师的丧事很简单,收殓了遗体遗物,然后祭拜天地祖师而已。 铸剑师隐居深山,不问江湖事已久,前来吊唁的故旧寥寥,探听神剑消息的不速之客很多。 打发完不怀好意的来客,确认了冶剑庐的防御大阵护法大阵都还运转良好,给尚未完全辟谷,但厨艺又十分不精的小徒弟炼了几大瓶辟谷丹留下,离渊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 经此几天,小徒弟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他总是还在想,师父到底是为什么死了,一定和叶灼的到来有关系。 “师父十年没有锻过剑,他一来,师父就开炉了。师父和他一定认识很久了。” 当然认识很久了,离渊冷漠地想。 十年前,叶灼拔了自己的逆鳞,想必就是铸剑师为他把逆鳞铸成了灵剑。 离渊问小徒弟:“你以后你要去哪里?” “我?我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师父留给我的书我还没看完,他教给我的东西我还没学会呢。” 又说:“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师,我要接他的衣钵,也要做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好。”离渊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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