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去睡吧。” “…嗯。” 半梦半醒间,了空含糊答了一句,不过了觉瞧他闭着眼睛,只怕是压根没听清。一双手从旁边将快睡昏过去的了空抱起走到一旁还有空余的草堆边上,轻轻弯腰将人放下。 了觉等人坐到自己身边才压低声唤了句师叔,同悲被安排在临近天亮的那一拨值夜,后者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率先开口道:“我已无碍,你且去休息罢。” “弟子没事。” 了觉其实也累,不过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他心里乱糟糟的也是实在睡不着,而身为同门师兄,他自愿意为年少的师弟们多承担一些。 歧阳子出现在破庙内时,身上沾染了浓重的血腥气,大抵因他穿得是件红衣,妖血溅到身上也瞧不真切,不过那血气一闻,是人都知道他来前少说杀了不止一二只妖。 “歧…” “嘘——” 歧阳子食指竖在唇边,将了觉未出口的惊呼压下,他身上那件红色的道袍自肩头慢慢滑落,露出内里牙白色的箭袖劲装,将劲瘦的腰身勾勒分明,衬得那张脸越发明艳动人。也或许是歧阳子素日总是副懒散不羁的打扮,实在鲜少见他穿得这般…干练,了觉一时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一瞧便注意到了歧阳子眼尾被溅到的血渍。 “真人,血…呃。”了觉好意出言提醒,可他手指还未抬起,便见残留的血渍像是被紧闭的那双眼‘吸’进去了一般,没留下半点痕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了觉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再扭头去看歧阳子的眼尾处,依旧什么都没有,他一时呆住了。 歧阳子顺着了觉没未能说出的话,随意接了句道:“来时有畜生挡路,没注意沾上的。” 说罢扬手将那件红色的道袍团一团丢入火堆烧了,火势蹭得一下窜起来,好在熟睡的僧人们离得远些,睡梦中并未察觉到什么。 歧阳子低头笑道:“瞧这一个个睡得和小猫似的,不谈那些慈啊悲啊之类的空话,倒也挺招人怜的。” 这话从歧阳子这个妖道嘴里说出来就已经够奇怪的了,了觉却觉出更不对劲的地方,他喉结滚动,犹豫了下才伸出手到歧阳子眼前晃了晃。 毕竟对方刚刚那句话分明不是一个瞎子能说出来的。 “真人,你……” “呵…想问我到底瞎没瞎?”
第9章 所谓妖道 “若你是问寻常视物的这双眼,早百年前便是半瞎了。” “那……” “非要说还能不能瞧见东西,那答案是前者的。左右眼见未必为实,便也没那个必要非得‘亲眼看’,索性只以心眼观人视物罢了。小和尚,我这番答复你可满意?” 歧阳子歪坐着,右手食指遥遥点了一下,原本渐弱的火势又重燃了起来,坐在火堆胖守夜也不觉得太冷了。 了觉垂头,下意识便向对方致歉道:“贫僧一时多言,希望没有叨扰真人。” “叨扰说不上,只不过以你这心性,合该去当个散修游侠,怎么出家当了和尚?”未待了觉答什么,歧阳子又轻嗤一声接着道,“指派你们出来的那住持也是有意思,他就没想过你们可能连阵眼都找不到便全丢了性命去?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几个六根未净的徒子徒孙能镇伏祸兽?” 了觉面上浮现愠色,声音里也夹杂了怒气,语气严肃同歧阳子辩道:“请真人慎言!住持并非只令我等几人前来,另有其余几路……” “哦。” 歧阳子全然没给了觉解释辩驳的机会,一个字便截住了对方的话,随后在了觉的怒视下,淡定起身绕到同悲的右手边坐下。 从歧阳子进门起,同悲就一直保持着盘膝而坐闭目诵经的姿势,哪怕听到住持师父被人言辞诋毁,他也只手上捻佛珠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 歧阳子在他身侧坐下,伸手过来覆在了他捻着佛珠的右手上。有些冰凉的拇指指腹抚过凸起的指节,余下四指探入虚握成拳的掌心处。 同悲的心虽是冷的,可他这副身子却因阳气足而较旁人更易体热些;歧阳子似乎正好与同悲相反,虽是仙身,身上却总是冷的。 人的手心比身上别处更热乎些,天寒地冻时,互相攥着手取暖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见歧阳子如此‘顺手’赖上同悲,了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被歧阳子这么一搅和,佛珠是捻不成了,同悲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右手未动,只动了动左腕,将那串佛珠收回到僧袍宽袖之下,似乎并没有摆脱歧阳子的意思。 被骚扰的同悲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歧阳子主动开了口,他颇有些好奇地凑近问道:“和尚,我记得你的师侄说住持是你师父,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当真不为你师父辩上一两句?” 同悲语气平静,不答反问道:“施主既说我是残魂,何必又以言语相激?施主又在期待贫僧说些什么?” 歧阳子闻言轻笑出声,末了停下答道:“觉得稀奇有趣,所以当个乐子逗上一逗,不可以么?再说了,浑沌不死不灭,只能以阵法将之暂封百年,百年之后还要再来这么一回,这么苦大仇深的活计,若再不给自己找些乐子,只怕要先把自己憋闷死了!” “既觉烦忧,为何又要去做?” 同悲这话确是问到了点子上,只见方才还笑盈盈的歧阳子此时面上一僵,秀眉微蹙,似是十分苦恼地想了想,而后忽得自嘲一笑道:“你这和尚倒把我问住了…究竟为什么呢…” 歧阳子喃喃自语,他问这句并不是真的期待谁来回答,更像是在责问自己,为何要费劲趟这趟浑水。 可没一会儿,他就像是忘记了刚刚的迷茫与纠结,又凑近了些问道:“和尚,你似乎……有意避着我?是为我拿你们当饵的事,心里不痛快?” “并无。” “是嘛…我还想着若你真不痛快,大不了我就不再在你们眼前出现,免得被厌弃了~” “去留皆是施主心意,与贫僧无关。” “这样啊……”歧阳子单手托腮哼笑出声,不过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了觉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去计较歧阳子身上越来越多的谜团和矛盾,到了后半夜,他被同悲劝着去歇息了,守夜的职责自然落在了同悲身上。 歧阳子已修得人仙,一宿不睡于他而言也是无碍,方才想问题想得头疼,干脆随意捡了根干柴,一边扒拉着火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同悲说话,只不过多数时候同悲几乎不开口,后半夜的破庙里只听得歧阳子一人说东道西的。 “和尚,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法号是什么?你们几个都是和尚,往后唤你们,总不能一直称这个和尚那个和尚的,怪麻烦的。” 歧阳子说话,十句里有九句同悲是不理会的,此刻问起法号,他倒是如实答了:“贫僧法号同悲。” “众生慈悲之‘悲’还是哀叹怜悲之‘悲’?” 同悲双手合十,默念了遍六字佛号后方答道:“望与天地万物同悲。” 歧阳子身子一歪,干脆将头枕靠在同悲肩头笑,他道:“我收回前言,你那住持师父还算是有些智慧的……不过我还是那句忠告,残魂无心,趁早还俗去罢。” “阿弥陀佛。” “嗤!犟牛。” 翌日清晨,外面天罕见得放了晴,日光透过破败的窗纱洒进来,众僧才迷迷糊糊醒来。 这一夜也不知是不是太累了,他们睡得格外香甜,中途并未因露宿破庙而被冻醒,也未遭梦魇缠身。待清醒些了,众弟子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夜自己是被安排值夜的,想到自己竟一夜睡到天亮,他们先是看向同样刚起身的师兄了觉,随后纷纷将目光投向拨弄着火堆的同悲,面上皆是羞愧之色。 “师叔…” 有弟子主动上前一步开口欲道歉,就见同悲朝自己无声摇了摇头,身旁的同门师兄弟拉了一把,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了枕着同悲的腿正闭目安睡的美人。 卸去束发的道冠长簪,如瀑青丝披散着,因为熟睡,令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上少了几分清醒时的乖戾与盛气,侧躺着时一只手还软软搭在同悲膝头,牙白的劲装勾勒出姣好的身形,也或许是未曾见过妖道有如此恬静美好的一面,竟看得一群向来清心寡欲惯了的年轻僧人纷纷红了脸,被了觉轻呵斥了一声才转过身去默念静心诀,不敢再多看多想分毫。 清早折腾这一番,歧阳子自是不可能再‘睡’下去了。 将昨日卸下的道冠收入百宝袋中,只随意取了条朱红发带,将一头乌发高高挽起簪住,配上那一身牙白劲装,瞧着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少爷乔装打扮出来游历的,只是众僧看他这副打扮,总觉得此刻歧阳子腰间应当挂着柄宝剑才对。 用过了早晨的干粮,了觉代众僧问及周遭情形,他没有错过昨夜歧阳子找来破庙时,身上难以忽略的血腥气。 “方圆百里内已然没有活口了,昨夜寻来时遇上些难缠的尸傀儡,应当是道门先你们一步入北地的弟子,只可惜学艺不精,送了命去。” 歧阳子越说,众人的脸色就越沉一分。虽说此行艰难早有预料,可亲身经历还是头一遭。这些时日残酷吊诡的情形一日接着一日不断经历着,任谁也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原本就难以下咽的干粮此刻更是再难吃进去一口。唯有同悲坐在边上,一言不发嚼着嘴里干巴的馕饼。 “真人…” 了觉犹豫着唤了一声,显然是怕歧阳子光靠嘴说的就让几个年轻师弟心生退意。他的意图,歧阳子又如何会猜不到,抬手便制止了后面未出口的话,转而更直白道:“吃不下去就硬塞,北地局势瞬息万变,我不想带着的人变成累赘,所以这次动身后,在找到能歇脚的地方前,我不会陪你们停下。” 歧阳子这话说得无情,不免引来几个年轻僧人的怒瞪,不过对这个不睁眼的瞎子,瞪了也是白瞪。 了觉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同悲先一步将手里的饼撕开,分了一半给身边的僧人,只说了一个字:“吃。” 显然是认同歧阳子所说,了觉沉思片刻后也有了决定,他尽可能用委婉的话语劝说师弟们多吃一些。 好在歧阳子并没有他话里那般无情,临出发前,他将一只瓷瓶丢给了了觉道:“一些天材地宝炼制的丹丸,大补身子的,不会破你们佛门的戒律。” “贫僧代师弟们谢过真人好意。” 有了丹药和风令符加持,赶路并没有如先前那般痛苦,只不过目之所及尽是一片人间炼狱的情景,越是向北走,路上遇到的尸傀儡就越多。与他们初次遇到的只有妖物死后所化的傀儡群不同,北边沿途还多了不少人尸变后的傀儡,其中不乏有身着各派道袍的道宗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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