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觉面色不佳,出声打断道:“真人方才既说祸兽妖邪避你不及,那我师叔天生残魂,心无旁念,自然也非祸兽追逐之人,那你又是为何对我师叔尤为执着?岂非是自相矛盾?!” “怎么才过半日,你们就将尸傀儡包围时的情景忘干净了不成?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站在那儿只要生生气,浑沌便会主动追赶而来?” 了觉被问得噎住,脸色十分难看。 同悲此时开口道:“尸傀儡无感无识,只会凭本能追逐生前所求凡人血肉之力,而贫僧与施主不同,虽身负前生功德却未修得正果,血肉之躯可为尸群之饵。” “聪明。不过有一点猜得还不太准,浑沌并不惧仙。所谓仙者,并不似佛,需悟禅修心,无论人妖鬼,凡将一道法修炼至登峰造极之境便有飞升成仙的机会,心念不纯也会成浑沌盘中餐。所以若想要我死,只消你们能猜得出我的私心在哪儿,就全当是给予你们一个公平。” 最后一句是同其他僧人说的。 歧阳子一言一行皆有悖于世间常规,可偏偏他每句话都不似有假,无论僧人们如何探究打量,都难以从他身上感知到半分不正之念,这样的人仙他们还是头次见识。 一时间毡房内无人开口,寂静得可怕,推门进来的牧民脚步顿在门边,难再踏进来一步。 片刻,为首之人带着人齐齐向背对着他们的歧阳子弯腰致谢,而后才站直身子开口道:“感谢仙长相助!我们备下一桌斋饭,饭食不算丰盛,还请仙长和几个僧人师傅不要嫌弃。” 了觉率先起身,双手合十谢过。 歧阳子面对牧民时并不算倨傲,他虽未起身,却半转过身子颔首致意道:“多谢美意,只是我已辟谷百余年,不食五谷,恐要辜负了。” 听到歧阳子说百余年,那为首之人面上闪过一丝惊愕,修仙之人他们见得多了,可真正的‘仙人’却是没有的。得知歧阳子这般年轻容貌竞有百余岁,一众人难掩面上或惊或疑之色。 便在此时,歧阳子兀自又道:“北地灾祸未消,天生异象虽暂解,但并非终结……三月之内,可往正南、东南去,不可北进,否则必遭血光大灾。” 为首的汉子没想到仙人不仅不计较他们的冒犯,还主动示警指路,当即躬身又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后才离去。 此刻除同悲外,众僧皆是面色复杂地看向歧阳子,对方身上的迷团实在太多了,他们实在无法以世间常理来断定对方究竟是善是恶。 “施主。” 一人突兀开口,这次不止是歧阳子好奇,便是众僧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纷纷开向主动开口的同悲,只听得他说道:“施主与贫僧前世…是否见过?”
第7章 蜃(一) 这话问得实在唐突,更何况是出自向来冷情的同悲之口。 歧阳子闻言歪头,颇有些好笑地问道:“且不说前世今生的相貌本就不太可能一模一样,即便是能,你刚刚…难道不是在问一个瞎子知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模样?” “是贫僧冒昧…!” 二人坐得不远,同悲道歉的话音未落,歧阳子左手便已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与方才醒转时交握的温暖不同,此刻歧阳子的指尖却是冷若冰霜,他的拇指沿着同悲眉心直直向下滑动,食中二指并拢扫过眼尾、脸颊,待拇指停在同悲唇上时,余下四指合拢半成拳,指尖有意无意勾过下颌。 半张脸摸过,歧阳子收回了手道:“你这和尚摸着倒是副不错的皮相,不过可惜…至少我眼盲前应是并未见过长你这模样的。” “多谢施主告知。方才是贫僧唐突冒昧。” 歧阳子摆摆手道:“无需多想。比起那些有的没的,你们身上都带着伤,还是用过斋饭早些歇息得好。毕竟过些时日,可就没有暖和的毡房给你们住了。” 在牧民这儿养伤到三日,天空中乌云重聚,虽未再盛夏飞雪,可阴风不断,身上穿得再厚实,站外面吹一会儿风便觉身子都冷透了。 辞别了牧民,僧人们再次动身北进,只不过这回同行之人多了一个歧阳子。 道人御起法器,一枚令符凭空出现在他身侧。众僧再迈开腿时,忽觉脚下似是生了风般,以往一步如今竟能踏出从前十数步之远。有此助力,他们赶路所耗费的时日大大缩短,而越往北走,四周弥漫的妖息便越发浓重。 “呃!” 走在最末尾的年轻僧人发出一声痛呼,其余僧人闻声皆停下脚步回身查看,只见那师弟伸手捂住半张脸,刺目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指缝流出。 了觉疾步走过去,扣住师弟的手腕轻轻扯开,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自鼻梁一直延伸至右耳,肉眼可见其下森森白骨,可见这一下伤得有多厉害。 可诡异的是,观小师弟面上狰狞伤痕分明是迎面被利刃划开,可当时师弟脚步最慢走在所有人最后,若是遭正面划开,偏偏走在前面的其余人都没有收到半点伤害。 了觉取了止血的药为师弟疗伤,但那伤口实在太深,他们剩下的那点伤药实在是杯水车薪,只能勉强先止了血再想其他办法。 一转头却见同悲与歧阳子此刻正齐齐仰头朝天上看去,了觉顺着他们的目光仰起头,只见那厚重的黑云中似有一抹光划过。 下一瞬,同悲身形一动,脚下踏风朝着那受伤的僧人冲了过去。与此同时,金光自众僧头顶罩下,不仅挡住了黑云中劈落的一道惊雷,还将抓住受伤僧人脚腕的一只黑爪齐腕斩断。 那年轻僧人后知后觉明白自己险些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妖物捉了去,也顾不得脸上的伤痛,拖着那只仍抓着他脚踝的妖爪疾步后退到了其他师兄身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 同悲手持佛珠朝那断爪的方向遥遥一指,顷刻间那只断爪便化作飞灰吹散不见。 了觉伸手拍了拍心神不定的师弟,扭头看向已飘至面前的歧阳子道:“多谢真人救我师弟,只是他这伤似是……” “天可怜见,吓着了?” 歧阳子的手指轻拂过年轻僧人脸颊的伤口,而随着他指尖淡光闪过,外翻的皮肉竟神奇得合拢恢复如初。 撕裂的疼痛扔在,伤口却已消失不见,年轻僧人呆愣着眨了眨眼,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小心摸上自己刚刚受伤的脸颊,下一瞬,眼中迸发出惊诧之色。 歧阳子在对方开口说出那些已听腻了的感激之辞前,先一步挥了挥衣袖道:“小和尚,若此行有命回去,记得给我多上几炷香,以你们的修为,说不准我还能多赚些功德。” 施恩图报的话一出,登时将年轻僧人感激的话噎回了肚子里去。到底是年轻,方才因歧阳子绝世容颜和救命之恩生出来的那点子好感,此刻也被打击得不剩多少了。可仔细想想倒也不意外,一个靠杀妖夺丹走捷径成仙的妖道,他们本不该指望对方会好心无偿相救。 歧阳子才不在意几个僧人的喜恶,他一手负后,微昂首面向右侧方,挥手打出一道光去。 因为出手奇快,僧人们都没看清那是歧阳子掷出的一枚令牌模样的法器,数息后,远处忽得连劈落七八道惊雷,惊得那林中飞禽走兽四散逃窜出来。 不等僧人们问什么,歧阳子忽得将脸转回来,莫名其妙开口问了一句古怪的话。 “和尚…都是六根清净对吧?” 歧阳子之所以被旁人蔑称是妖道,一则是因为他这仙身的来历实不算光彩,二则便是因他这毫无章法道理可言的性子与言行。 几乎是他话音方落,一道诡异的浓雾便以极快的速度刮了过来,脸上被刮得生疼,眼睛也被迷得睁不开,僧人们无奈只能抬手掩面抵挡一二。可等放下手,却发觉自己已然身处一片浑浊的浓雾之中。 方才迷雾被风吹过来时,同悲是朝歧阳子的方向疾走了几步的,不过此刻目之所及只有浓雾。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仍只有浓雾,不见其他人的声音,他诵了句佛号,不出意料只听到自己的回音。掌中的舍利散发着淡淡光华,他向前举起佛珠,当中那颗舍利此刻就像是茫茫黑夜中照亮前路的油灯,将周遭的浊雾驱散了些许,可却无法自眼前的迷障中脱身。 惊雷劈落时歧阳子那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显然证明了他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麽,那么也便证明这迷雾不会轻易危机性命。 思及此,同悲收回前举的手,将佛珠戴回晚上以僧袍宽袖遮盖,双手合十,随后缓缓闭上双眼迈开步子。 舍利与佛经驱不掉的迷雾,要么施术者不在近侧或是修为远高于他们,要么施术者并无恶意,所谓迷雾不过是肉眼无法看透的障眼法。既然眼前所见皆为虚幻,那么闭目静心后心眼所观才是真实。 同悲脚下走得很稳,他脚步虽缓慢却没有半分迟疑。 浊雾之外,一对容貌出众的男女正端坐高处,眼瞧着像无头苍蝇般在迷雾中打转的僧人们,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只觉得自己走了许久都没有走到迷雾的尽头,可在高处的二妖看来,那几个僧人只是像遇到鬼打墙般在雾中原地打转,哪怕走到累死,也只不过是在最初的地方打转而已。 面容姣好的女妖扬首深吸了口气,将僧人们的恐慌不安连同他们的修为一点点吸入腹中,面上浮现出餍足的神色。 正贪婪吸食着自僧人身上攫取的力量时,二妖忽得注意到了已径直走向他们的一名灰衣僧人,女妖瞧着僧人俊朗的面容和他一身阳气,身边的妖物则是更敏锐地指了指僧人双手,目光中浮现出一抹贪婪之色道:“那和尚衣服下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将他往湖中引,我们抢下来!” 离得近了,女妖也觉察出了僧人衣袖下掩着的宝物,虽未见其貌,可其中蕴含的力量她没有错过。 僧鞋浸了水时,同悲脚步顿了顿,后迈出的一脚已踏入了水中,不过三五步,水已没过了他的脚腕。与看不清摸不着的浊雾不同,鞋袜湿透的感觉十分真实,这证明他此刻切切实实走到了一处水泊中。不过十余步,水逐渐没至他膝弯处,证明此处应是更深些的水潭或是湖泊,可他们一路过来时却未曾见到有湖泊水潭。 同悲忽得停住了脚步,勾得不远处观望的二妖心急得向前探了探身子,可无论他们再如何用术法引对方过来,却不见同悲挪动半步。 偏偏二妖此刻无法贸然离开这片水域,眼见同悲不仅不再近前,反而向后退出几步盘膝坐下。煮熟的鸭子飞了,他们自是有些急了。 男妖借着浓雾行走于水上,因为不知道同悲修为深浅,他不敢贸然惊醒对方陷自己于不利之地,可饶是这样,还是被对方的阳气灼了手,别说直接去夺和尚身上的宝物了,便连靠近都是不能。 疾退数十步,站在水域正中才勉强松了口气,面对飞身过来的同伴,他皱眉道:“邪门!这和尚身上的阳气和正气太强,半仙之身竟也无法近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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