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灰颜色里,秦惟宁的天蓝色校服很像外面天空的颜色。在此处显得乍眼并稀缺。 秦惟宁抬起眼扫见墙上的监狱作息表,心中淡漠地想:作息比高中健康。 再一低头,他发现身旁的李当歌双腿不自然地并拢着,手捏紧了过膝裙裙角。 秦惟宁把手覆盖到李当歌的手上,发觉那手的温度远低于室温。 李当歌抬起头,有点不自然地朝秦惟宁弯起嘴角,却没有笑的意味,又把自己的手从裙角处移开来。 新学校请假不容易,更难以开口和其他的老师调课。她只能在下了课后匆忙赶过来,袖口边的粉笔粉末都没顾得上擦净,在裙子上留下一块隐约的白色痕迹。 等候室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再开,狱警的声音平静严肃: “秦源的探视人可以进来了,探视时间三十分钟。”
第10章 秦惟宁觉得探视时间仿佛很漫长,结束后却也才不到十点钟。 “我帮你跟班主任请过假了,不想回学校的话就回家休息一天吧。”李当歌说。 秦惟宁摇摇头:“不用,我回学校。” 李当歌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意思,两人沉默着走出监狱外。今日上午的阳光格外明媚,高墙下的积雪被晒得融化成一滩。 监狱地处偏僻远郊,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出租车来往。他们包了辆面包车回城,回城路上司机大声播着DJ音乐提神,又像是在驱邪。 秦惟宁被那“你不爱我我爱你”的歌词吵得头痛,掏出耳机戴上,还未播放到一半,手机就提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秦惟宁也没有把耳机摘掉。 秦惟宁想起刚才隔着玻璃看到的秦源:头发被剪得紧贴头皮,望去一片青灰。为了探视日,胡子也新刮过,外表看上去还算整洁。 只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散了,一下子就像老了二十岁。 他们三个的情绪都还镇定平常,翻来覆去说的就是些照顾好自己、在里面好好改造之类不痛不痒的话,说多了就显得词穷。 秦惟宁是在他爸秦源入狱后,听到李当歌与亲戚的电话才晓得秦源不止挪用公款,还管亲戚借了不少钱。借钱时秦源允诺着“有内部消息能赚大钱”,秦家亲戚多半没秦源那样能有出息到大学毕业后进国企当会计,对秦源言听计从,东拼西凑借了不少给他。 公款还不上了还可以入狱,亲戚的钱却不能不还。 探视时间将尽,李当歌问方才一直沉默的秦惟宁:“要不要和你爸爸说两句话?” 秦源的目光一抬再一低,秦惟宁挪到秦源对面坐下。 再抬起脸时,秦源两眼发红声音哽咽:“爸对不起你……你这么聪明,爸是想多挣点钱送你去国外深造,爸对不起你啊……” “我从没说过我想去国外。”秦惟宁的语气平静。 狱警说了声探视时间结束,秦源愣怔着,离那道玻璃越来越远。 走廊尽头的二十班一片沉寂,秦惟宁甚至怀疑了一下是不是班主任说过今天休假,自己因为睡着而漏听,毕竟二十班的氛围与某快餐连锁品牌高度契合,一直是“更多快乐更多欢笑”,好像不用高考全员保送了似的。 秦惟宁再度确定隔壁理科班还在上课后,推开教室门,走到自己座位。 他坐了半天,终于有个女生推门进来拿东西,看到他一愣:“你怎么不去对面教室排练啊?” 秦惟宁确实漏听了,语文老师大发慈悲地腾出了一节语文课,让这帮整日穷开心的猴崽子们陶冶情操赏析艺术,排练话剧《雷雨》。 猴崽子们热情响应,因为《雷雨》里有群众们喜闻乐见的小妈、骨科、旧情人再聚首等元素,结局更是死的死疯的疯,至于抨击封建社会什么的深度内核,暂时没人顾得上。 许静则和王胖子一人提溜着四大袋子奶茶爬楼,王胖子在身后呼哧带喘地投降:“走,走不动了——” “瞧你那点出息。” 许静则腾不出手敲门,只好耍杂技似的左手腾右手,右手东西放地上,还怕奶茶洒了的小心翼翼,一抬头打那边走来个挺拔的人影。 许静则内心里“啧”了一声,说:“秦惟宁,帮忙开下门。” 秦惟宁没说话,走到许静则身前按下门把手,门开了条缝。许静则伸出脚一踢,提溜着奶茶走进去:“中场休息中场休息,来喝奶茶。” 教室里一片欢呼,不敬业的演员和观众们把剧本一扔,开始嚷嚷:“许班有没有七分糖”“我要少冰的”“谢谢许班你最帅了”…… 许静则只微笑着作深沉状:“自己挑,王胖子那还有。” 秦惟宁对许静则这种行为不予置评,对那些甜腻腻的奶茶更是毫无兴趣,自觉走到教室最后头做透明人去了。 许静则的视线跃过姑娘们的头顶,瞥向秦惟宁。秦惟宁在教室最后窗那里靠着墙站定,浅蓝色的窗帘被风拂动半遮住秦惟宁的身影,阳光投下个光圈,秦惟宁却总像站在光线之外。 秦惟宁没有凑过来的意思。许静则回过神后又把头低下,回应别人的道谢。 许静则有点愁:他是按人数买的,本以为秦惟宁今天都不会来,没想到他突然来排练了。 许静则把袋子拿过去让台上排练的演员挑,笑着打圆场:“休息休息,喝完了继续演。”最后袋子里剩下三杯,他拍了拍一旁监工的何舒蕾:“班长大人,你也休息。” 何舒蕾捧着相机,胸腔一起一伏,脸也略有点发红: 何舒蕾这人有点完美主义,又很有集体荣誉感,班级活动无论大小她都认真对待,捧着自己的相机随时记录留念。排练话剧这件事在她看来自然也十分有价值,在一旁给演员们提了几句建议,说演鲁侍萍的同学台词太平淡,演繁漪的又总笑场撑不起来。 结果语文课代表李婷婷先有点听不下去了,二人于排演话剧一事上产生了职权交叉,矛盾迅速催生,李婷婷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那都听班长的好了,班长说怎么演就怎么演吧”,何舒蕾听得话音不对,气氛渐趋紧张。 许静则借着喝奶茶的由头把两拨人分开,此前不敬业的演员喝了奶茶忽然觉得自己有无功受禄之嫌,立刻表示休息一会再好好演,何舒蕾也及时反省自己,气氛又回归正常。 “许总,你那杯七分糖加珍珠少冰在这个袋子里放着呢,我帮你护着,没人拿错。”王胖子爬楼渴得嗓子冒烟,一口下去嘬没了半杯才想起来向许静则念经似的邀功。 许静则打开袋子,他的那杯在里头安然立着。他把奶茶从底托里取出来,正欲拆开吸管,忽然又停了,把那杯递给了何舒蕾。 秦惟宁站在教室最后,把二十班的生态位看了个明白。小团体三两成群,许静则身边总是那个胖子,还有那个女班长,叫什么名字秦惟宁记不太清。 他看见许静则把一杯奶茶递给了女班长,又说了句什么。那胖子和女班长都朝他这边看了看,只有许静则没有转过头。 随后女班长拿着那杯奶茶,朝秦惟宁走了过来。 “秦同学,你喝吧。”何舒蕾微笑着把杯子递到秦惟宁面前。 秦惟宁并不想要。 秦惟宁不爱喝花花绿绿的各种饮料,此外,他觉得这是别人挑剩下的最后一杯。像是他并不重要,但毕竟这个人有血有肉有体积,难以被视作透明人,因此要捎带上一份才不失礼貌。 就像凑数的优秀奖,通常并非因为优秀,而是谢谢你的参与,和“谢谢惠顾”间并无太大差异。 秦惟宁视线落在奶茶杯上,何舒蕾拿着杯托,奶茶杯上的价签正好朝向秦惟宁,秦惟宁看到价格处打着“20元”。 彼时奶茶店还不像过几年一样普及风靡到处都是品牌连锁店,卖奶茶的比卖矿泉水的还多;提起奶茶,大多数人的印象还是校门口的饮品小店面,里面一排排五颜六色奶茶粉末冲兑后封杯,色素算是配料表里面最让人放心的成分,喝完了连上厕所都自带塑料香精味儿,其经久不散能让香奈儿女士抱憾九泉,一杯售价最多超不过五块。 二十块钱的一杯奶茶,全班加起来将近小一千,秦惟宁觉得这不太会是班费出资。 “是许静则买的?”秦惟宁问。 “对,他请班级同学喝的。”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何舒蕾的笑容一僵,显然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转念一想,秦惟宁刚刚转学过来,对他们班的班情还不熟悉,解释道:“是这样,许静则……他的零花钱比较多,他也很大方,经常请班里同学吃东西什么的。” “他的零花钱都是几千几千的花吗?他父母是做什么的?”秦惟宁突然往前挪了半步。 秦惟宁比何舒蕾高出大半个头,何舒蕾一抬脸,被秦惟宁那双上扬锋利的眼睛看得莫名心慌,脱口而出:“他母亲我不太清楚,他父亲是做生意的,做得挺大,好像叫许天吧——” 透明塑料杯里的奶黄色液体“哗啦”溅了一地,黑色的珍珠四散开来,何舒蕾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闪身,校服裤子依旧被溅湿一大片。 演鲁侍萍的同学终于找对了情绪,悲愤高呼出一句“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话音一落教室皆寂,显然不是被她打动。 许静则几步上前,把何舒蕾扯到自己身后,抬起头怒视对方,踮起脚一把拽住秦惟宁衬衫领子:“秦惟宁,你他妈又发什么疯?!”
第11章 许静则终于读懂了秦惟宁的眼神:嫌弃,厌恶,再加上鄙夷。许静则此时并没有抱着脏兮兮的篮球,他也就顺便可以确定,秦惟宁的这种眼神是纯粹针对着他的。 多亏着自己的洁癖,许静则可太清楚这种眼神会出现在什么场合,又是对着什么的眼神了。 许静则此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回又被热的那一头烫了个重度烫伤。他的伤口血淋淋的起着水泡不要紧,左右暗恋大多都是不明不白最后无疾而终,躲进被窝反省一夜第二日起床他许静则又是一条热爱好汉的好汉了。 只是秦惟宁要对女生撒气,这实在太不厚道。许静则生平最恨别人欺凌弱小,一个身长九尺的大男人欺负老弱妇孺,更是低级中的低级。 许静则松开秦惟宁的衣领,护着身后的何舒蕾,一步不退:“你是刚从精神病院里复查完跑出来?有气对着女生撒算是什么本事?” 何舒蕾在身后抓住许静则的手臂,想要解释:“许静则,你冷静点……” “人家送你奶茶还送出错来了?你这人有什么毛病,看不得别人对你好吗?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是不是?”许静则气头正盛。 秦惟宁听得“狗咬吕洞宾”一句,眼睛微眯,冷笑道:“是她送的吗?是你送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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