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总在不经意处落下重锤,在没必要时突然应景,来时阴沉的天空,去时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五分钟后,沈政宁面无表情地踩刹车,按下车窗,目光隔着镜片复杂地落在路边的人形立牌上:“打不到车?” 这个点钟正好是早高峰,估计城里堵车,殡仪馆在郊区,附近本来出租车就少,眼下似乎也没有其他人过来。 庄明玘那玻璃珠似的漂亮眼睛透过雨雾盯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在掂量他的用意,沈政宁总觉得自己是在对付警惕心很强的黑猫,不能靠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引诱,说话声音大点都怕吓跑了他——说起来他为什么要谨小慎微,沈政宁忽然扪心自问:他跑了关我什么事? 记忆里雪白的萨摩耶适时朝他露出微笑,降下普照万物的神圣光辉。 沈政宁:“上来吧,我顺路送你回去,一会儿雨下大了。” 庄明玘歪了下头,看起来像是卖萌,其实是在副驾和后座之间飞速权衡,随后他果断地拉开了后车门,沈政宁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扶手箱空隙里丢过去半包纸抽。 “谢谢。” 柔顺黑发被雨水打湿成绺贴在两颊,显得脸色愈发苍白,薄唇几乎失去血色,沈政宁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两眼,怀疑庄明玘马上就要犯低血糖:“你还好吗?我这有巧克力,别半路直接给我导航到急诊去。” 庄明玘仰头靠在后座,这个姿势把脖颈线条拉到了极致,修长漂亮而脆弱无比,那枚喉结还在不安地滑动,声音低到像在喃喃自语:“不用,我不吃巧克力。” “你还挑上了。”沈政宁趁着等红灯的工夫,在手套箱里翻了翻,摸出两个小面包扔给他,“6月份体检时候买的,应该还没过期。” 庄明玘恹恹地拿起落在身旁的小面包,皱着眉苦大仇深地盯着它,好像小面包会反咬他一口似的。许久后他终于决定顺从本心,沈政宁在后视镜里一眼瞥见他要放下,立刻出声:“吃,别晕在我车上。” 庄明玘:“……我可能会吐在你车上。” “那就吐,”沈政宁凉凉地道,“我可以停路边等你吐完。” 他大概是被不主动的家伙逼急了,态度开始强硬起来。但庄明玘的任性超乎想象,软硬不吃就是他的人生食谱,这人甚至把小面包远远地推到座位另一边,用实际行动代替口头拒绝,做出了立场鲜明的表态。 沈政宁:“……”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狗都比他成熟吧。 说到底他们是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今天才刚刚互通姓名,沈政宁完全是日行一善,而庄明玘的种种行径挂到网上能被骂三百条。面包他爱吃不吃,就算沈政宁现在让他滚下车自己走也合情合理。 “没关系,反正低血糖难受的人又不是我。”沈政宁语气和缓,堪称宽容,“友情提示,如果你不幸晕倒的话,我会直接把你送进医院,到时候有人抬你、有人给你测体温、量血压、灌葡萄糖,整个过程中可能碰到你的医生护士和普通路人不知道有多少,你可能会短暂地失去知觉,但不会一直都没知觉。” “对你来说很难受吧?” 他双手放松地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意味深长地道:“毕竟、你好像非常讨厌别人触碰你。”
第11章 交锋 这个人……很会欺负人。 庄明玘脑袋回正,盯着前方沈政宁开车的侧脸。他的气质很宁静,姿势放松,神态专注,仿佛刚才的威胁不过是一句随口闲聊,他对这句话的威力了然于胸,因此也就没有回头看爆炸的必要。 庄明玘讨厌一切形式的强迫,换成别人他估计立马跳车,然而微妙的是他在沈政宁的“威胁”里感觉不到任何恶意,甚至没有什么说教意味,硬要说的话,倒像是拎住小猫柔软的后脖颈,用不会弄疼它的方式来制止它的胡乱抓咬。 但如果轻易屈服、顺了沈政宁的意,他岂不就成了被捏住后脖颈的小猫? 没用的自尊心增加了。庄明玘靠进座椅深处,没有立刻屈从,却也没有移开视线,如果目光能化作实质,他现在应该已经给沈政宁打好了耳洞。 沈政宁察言观色的本事俨然已臻化境,他从后视镜中看见庄明玘在那不情不愿地小猫撇嘴,适时地开口道:“不尝一下吗?那个小面包。” 庄明玘:? 为了照顾他那脆弱的破自尊心,还要专门给他铺台阶,沈政宁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说:“那不是一般的面包,很特别,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五块钱一袋10个的小面包能有多特别? 庄明玘犹豫两秒,心说他绝不是被沈政宁威胁到了,纯粹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已。 他慢吞吞地伸手把角落里的小面包够了回来。说起来那个姿势也很像猫咪用爪子扒拉东西,沈政宁有点怀疑他会不会在家里跟萨摩耶互挠。 后座传来塑料纸摩擦细小的动静,咀嚼声几乎听不见,庄明玘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面包,把包装袋用纸巾包好随手塞进外衣口袋里——还算有基本素质——血糖回升后反胃的感觉似乎也缓和了许多,他看起来精神了一点,不再是黯淡发蔫的霜打小白菜,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疑惑:“所以它有什么特别的?” 沈政宁的嘴角飞速颤了一下,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压平,故作惊讶道:“嗯?你没尝出来吗,要不要再吃一个?” “不用了,谢谢。”庄明玘冷淡地下了结论,“它就是普通小面包而已。” 沈政宁:“不是哦。” 庄明玘狐疑地对上他的眼睛。 微笑如水波,终于在澄静的眼眸里泛起无垠涟漪:“被一个特别嘴硬的人吃掉,这个小面包的口感应该格外柔软吧,你觉得呢?” 庄明玘:“……”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顶了回去:“这么说的话,所有面包到你嘴边都会变成切片吐司。” 沈政宁幽幽地再补一刀:“不好意思呢亲,不满意也不能给差评哦,因为你搭的是好心人免费的顺风车。” 庄明玘:“……” 久违的被气死了的体验——他到底为什么要上沈政宁的车,如果当初老老实实在原地等出租车,现在就不会被这个人威胁、戏弄、挖苦,被牵着鼻子走后还问为什么。 “为什么。” “嗯?” “为什么帮我?”庄明玘倚着冰凉的车窗,雨水蜿蜒落下的痕迹影影绰绰地倒映在他眼里,宛如流淌着某种无法诉诸于口的悲哀。 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沈政宁帮过别人很多忙,主动伸手或者被请求,但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人他只遇见过两个,一个是袁航,一个是庄明玘。 沈政宁反问:“顺手的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你和叶桐生更熟悉,我对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但在告别厅的时候,你没有站在叶家那边,为什么?” 沈政宁沉默了两秒,忽而感慨:“你原来有自知之明啊。” “……”庄明玘凉凉地说,“不好意思了,我是个讨厌鬼。” 他还真和袁航是一个路数,天塌下来靠嘴顶着,把一切秘密藏在心里,预设了自己会被讨厌,因此不期待被帮助、也不主动开口向别人求助,甚至被捞了一把后,还会问出听上去不知好v娱演歹的傻问题。 命犯死鸭子的沈政宁有点想叹气。 推理分析这种事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或者说大部分人都不想成为被推理的对象。因为未经许可的剖析本质上是一种冒犯,袁航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像庄明玘这种警惕心过强的类型,刚才沈政宁一句话就把他惹毛了,说得太多他怕这人会当场跳车逃逸。 “我没听见你跟他们说了什么,我当时在另一边接电话。”沈政宁想了一下,找了个和稀泥的说法,“后来想过去和家属打声招呼,结果对方突然动手,我条件反射顺便扶了一把而已。” “不管怎么说,在葬礼上打成一团挺难看的,我不是要帮你,是为了叶桐生的体面……虽然他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堪比摁下了静音键,车内气氛突然陷入死寂,庄明玘周边气温凭空下降三度,脸色犹如凛冬将至,轻柔而讽刺地冷笑一声:“是吗?真体贴啊。” 忍一时风平浪静,沈政宁在心里自己劝自己,喜怒无常是他们这个品种的标配,社会化没做好不是社会的问题,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在你们眼里,活人死人,都比不过看不见的‘面子’。”他厌倦的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失望,“我也是你‘善良’的一环——” “那倒不是。”沈政宁忽然开口打断他:“你是我今天出门不看黄历的报应。” 雨势忽然转急,在玻璃窗上打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别擅自给别人加上期待又自顾自失望,你莫名其妙挠我一爪子,还成了我对不起你了?” 庄明玘:“……” 他好像被疾言厉色吓住的猫,缓了半天才低声反驳:“谁挠你了,别随便污蔑人。” 沈政宁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庄明玘抬起玻璃般清透的琥珀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等着他的下文。 “把另一个面包也吃了。” “什么?” “把另一个面包也吃了,”沈政宁平稳地重复了一遍,“吃完我就告诉你。” 庄明玘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但因为长的太好看了而毫无杀伤力,沈政宁甚至还贴心地问他喝不喝水,想喝可以自己去后备箱拿一瓶。 “我不饿。”庄明玘一口回绝,“一个就够了。” 进入市区后路有点堵,沈政宁排在车流长龙里,终于有空回头微笑着看他:“你知道吗,如果把你的饭量发到小X书上,网友会让你带着你的宝宝碗滚。” 庄明玘:? 沈政宁用骗小孩的语气说:“吃吧,还得堵一会儿,万一你不幸低血糖晕倒,这个路况可能会耽误抢救。” 庄明玘:“……” 起初庄明玘只觉得他是个好看的路人,后来他判断对方是个精明的好人,现在他终于意识到沈政宁就是在拿一只手跟他玩,人类在洞察人心的妖怪面前注定一败涂地。 “不要偷偷在心里妖魔化我。”沈政宁适时开口,“我只是认真观察、合理推测,没有透视眼也不会读心术。” 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相信了,庄明玘撕开包装袋,慢吞吞地服用着小面包,听沈政宁说:“我有个同学是警察,刚好参与了叶桐生的案件,所以叶桐生和他父母的矛盾我刚好知道一点,不多,但够用了。” “虽然不知道你具体说了什么,但很明显是冲着叶桐生的父亲去的,你讨厌他,对吧?因为他犯下错误却没有一丁点悔改的意思,是个暴力、偏执、虚伪的控制狂,同时还很擅长在外人面前装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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