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玘突然有点后悔没有坐副驾,他很少对旁人产生“靠近”的想法,但他此刻非常想仔细地看清这个人。 他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还说你没有读心术?” “你那是什么眼神。”沈政宁一瞬失笑,继而正色道,“我知道叶桐生高中离家出走,半年前回家被他父亲强行关在家里,身上有很多小时候被他父亲打出来的旧伤。 “他父亲在对警察的叙述中极力地藏起自己做过的事,夸大叶桐生的叛逆,想必平时对亲戚朋友也这么说,这套话术他用的已经很熟练了,随时随地信手拈来,把自己塑造成拿孩子没办法的可怜父母,引起周边的同情,否则叶桐生也不会一回到老家就被‘热心人’劝说,让他回去和家人和解。” 庄明玘的咀嚼微微一停,一股熟悉的反胃感涌上喉头,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胃。 他想起躲在人群后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悲哀憔悴,那么可怜,那么逼真,所有人都同情他,所以他们听不见背后阴影里遥远的惨叫和痛呼。 “我和叶桐生做了好几年同事,不记得他有没有穿过露小腿的裤子,不过夏天他会穿短袖,这一点应该没错。”沈政宁手指轻轻点着方向盘,“他身上的旧伤多到警察都觉得异常,但露在外面的肢体干干净净,太过巧合反而刻意,说明施暴者是精心算计好的,专挑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打,这和他表现在人前的‘无能为力’可不太相符。” “所以你在葬礼上挑衅人家父母,不是因为你不看场合不会说话,你就是存心找茬,因为你讨厌他们、在替叶桐生鸣不平,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了你这边——怎么样,这个答案能让你满意了吗?” 隐隐的反胃感无声无息地平复下去,面包的甜味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味蕾上。 视线在不经意间相触,庄明玘像被蜜蜂蛰了一样飞快躲开,含糊地“唔”了一声。 沈政宁没有对他这声哼唧做出评价,看来是轻轻抬手放过了他。 红灯转绿,长龙缓缓流动起来,车平稳地开了出去。 被安抚下来的情绪告诉他已经不用再追问什么了。敏锐的洞察力、迅速精准的判断,以及手术刀一样锋利而直指要害的剖析,成就了沈政宁这个人的核心气质,那种安定感强大到不讲道理,几乎足以抚平经年久远的噩梦。 原来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所以当预期不符时,才会产生被愚弄的别扭感觉。 两人一时谁都没作声,车里安静了很久,等沈政宁想起来瞥一眼,发现庄明玘居然靠窗低垂着脑袋、皱着眉睡着了。 这又是什么习性…… 他的目光只不过多停了两秒,庄明玘眉头的竖纹就深了一分。沈政宁移开视线,刻意维持的轻松表情渐渐沉静下去,变成了凝神的思索。 叶桐生的父亲没有特意编造什么精巧的谎言,他只是隐瞒、粉饰、配以唱念做打,周围和他同辈的中老年人,以及养孩子比较粗糙的父母看不出来很正常,但对于某些对话术敏感的人、尤其是受过原生家庭伤害的孩子来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隐藏在名为“亲情”之下的暴力谎言。 他从反光镜面里看着后座的睡美人,探究地心想,你又是中了什么魔咒呢? 作者有话要说: 猫塑,是因为打人犯法(轻轻)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第12章 联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饶了我吧……” “求求你……” “我恨他们……我绝对、永远不会原谅……” “!” 窗外的喇叭惊散了椎心泣血的尖叫声,庄明玘搭在腿上的指尖痉挛似地抽搐了一下,从颠倒的乱梦中蓦然抽离。车已经停在了路边,一缕凉风挟着雨汽从前排半开的车窗里徐徐吹入,沈政宁正低头在手机上回复消息。 “醒了?” 他弄出的一点小动静没有躲过沈政宁的耳朵,对方熄灭了手机屏幕,转过脸来看向他,微笑里有点让人爪子发痒的揶揄意味:“随随便便在陌生人的车上睡着,你的警惕心呢?” 庄明玘还有点没醒过神,神情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沈政宁被他懵懂地一抬眼杀得当场哽住两秒,悻悻地说:“不知道你家地址,把你放在这儿行吗?” 外面是近来每天早上遛狗都能相遇的路口,雨势已经很小了,就算不打伞也不会淋湿。庄明玘明明睡了一觉,看起来反而更疲倦了,低垂着眼说:“谢谢,我自己走回去。”他推开车门,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考虑到礼节问题,又问:“要来坐坐吗?” 这句话的社会化程度之高令沈政宁为之侧目,但不看具体场景硬套公式又暴露了他纯粹只是假客套的本质,沈政宁很轻地笑了一声,随手把黑色领带解下来丢到一边,谢绝的口吻有种不动声色的宽容:“不了,我还得回去上班。” 不同于庄明玘那种穿什么都是时尚单品的人形衣架子,他平时很少穿正装,不太习惯打领带,总觉得拘束别扭,这会儿把白衬衣顶端的扣子松开,终于能自在地喘口气,态度也随性起来:“我一开始就说了,只是顺手的事,别客气了,回去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反而提醒庄明玘想起更多,他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也谢、谢、你的小面包。” “不客气。”沈政宁把这三个字咬得异常清晰,顺畅地接上了他的话:“想报答的话,有空把你家的大面包带出来给我玩玩吧。” 庄明玘:“没有20公斤的面包。” 沈政宁:“?突然在这种事上较什么劲啊。” 那一瞬间划过心头的感受是“不想结束”。 车载香氛是温暖的柏木和香根草,混杂着窗外吹来带着凉意的、被雨水浸泡过的树叶的甜味,车内光线明暗刚好,就像这片领域的主人一样安定,无声地包容了他不合时宜的尖锐,却又偶尔会用不伤人的力道戳他一下,逼着他暂时跳出消沉的阴霾,去跟空气斗智斗勇。 他迟迟没有动作,沈政宁也许是看出了他还有话想说,耐心地:“嗯?” 庄明玘不喜欢社交,跟人说话能省则省,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让他很想抓住点什么,更别提他那差劲的睡眠质量竟然能在沈政宁车上睡着,简直像铁树开花一样稀罕,因此他在心里权衡再三,主动迈出了一步:“联系方式,给我一个。”说完又像个人工智能一样补充了礼貌用语:“可以吗?” 沈政宁:“微信?” 庄明玘明显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什么?” 沈政宁朝他晃了晃手机:“不是要联系方式吗?” “哦,不好意思。”他一霎恍然,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我忘了你们习惯用微信。” 沈政宁又咬了一下字眼:“‘你们’?” “不是那个意思,”庄明玘不太熟练地打开微信,“我之前一直在国外,没怎么用过微信,还有支付宝之类的软件……” 难怪他在殡仪馆门口打不到车,看来还没完全适应国内各种软件构筑起来的生活体系。沈政宁加上了他的微信,头像果然是雪白的长毛团子,再看他发来的信息:“原来是这个‘玘’,我还以为是‘起立’的‘起’字……” 他略一思索,刹住了后半句话,庄明玘终于达成所愿,没注意他短暂的停顿,开门下车时再度朝他道谢:“你的名字很好听,今天谢谢了。” 他伫立在铺满梧桐落叶的街角,目送着沈政宁开车离去,才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感谢开发商的绿化和街景,沈政宁离开前随便瞥一眼,那画面都优美得像杂志封面。人与人的际遇奇妙不可言,今天的每一步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完全是随机应变,可从达成的结果来看,意外地还不错。 写字楼地库出入口正对着一片未开通的道路,员工们习惯把车停在空地上,道路旁边是一大片没开发的荒地。沈政宁日常不怎么开车上班,今天到得又晚,绕了点路才找到可以停车的空位。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促使他站住脚步,回身望向笼罩在雨雾中的荒草野树。穿过这片荒地,前方便是新柳河左堤,对应地点距离发现叶桐生遗体的排水管大概也就一二百米。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沈政宁在心里提出质疑,警察一定也搜寻过左岸,叶桐生从左岸还是右岸跳河,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他一时没想明白产生这种直觉的缘由,穿过马路走进了写字楼,手机在掌心震了一下。 庄明玘是个充满矛盾和谜团的人,对他来说像是乱糟糟的毛线团,沈政宁被激起了好奇心的同时,也在下意识地克制自己的好奇,以免天性压倒人性、变成令人不快的讨厌鬼。所以他没有在加上微信后立刻跟庄明玘聊天,反而是对方先发了照片过来——雪白的萨摩耶在潮湿的落叶丛中刨坑,尾巴快乐地摇出了残影。 养狗就是无论晴雨风雪都得出门遛,庄明玘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幽怨已经扑面而来。 沈政宁一边打卡一边回复:很可爱。 庄明玘回他:你摸到一手泥就不会这么说了。 沈政宁不由得微笑起来,那惊鸿般的笑意让电梯里的人都忍不住借着镜子多看了他几眼。等电梯停靠在三楼,他走向公司办公区,路过公共茶水间时,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谈话声:“今天楼里好多穿黑西装的人啊,是讨债公司上门了吗?” “橘泉有个员工自杀了,今天是葬礼吧。” “啊?多大年纪啊,为什么自杀啊?” “不知道,工作压力太大了吧,要么就是精神有问题。” “小道消息,我一哥儿们说的,那人好像是盗窃公司用户数据,现在事情闹大了,他被抓住小辫子,所以畏罪自杀了。” “我去,这什么电视剧剧情,真离谱。” 沈政宁倏然一怔,黑夜火花般再度闪现的灵光终于被他抓住了端倪。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在等待电脑开机的片刻里迅速捋清了思路。 叶桐生的死因,在两组不同证人的描述下,发展出了两条不同的推理思路——其中一条是警方采信、叶桐生家人提供佐证的因情绪抑郁而自杀;另一条是没有切实证据、罪魁祸首尚未查清,但在传闻里已经由叶桐生背锅的信息泄露继而畏罪自杀。 前者的逻辑并不完美,沈政宁跟袁航讨论过其中的别扭之处,那条“对不起”的朋友圈从情理上来说更符合后者,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要对叶桐生这个人打上问号——虽然沈政宁并不自诩为正义使者,但他也不想浪费自己的脑细胞,去追究一个也许是费力不讨好的答案。 问题在于,谁能拍着胸脯担保,叶桐生绝对不是一个会辜负自己的专业、出卖自己的良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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