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忽的念头导致他解释起来断断续续的,不过沈政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说实话,以我和叶桐生的几次接触来看,我确实没感觉到他有严重到轻生的消沉情绪,反而觉得他是一个很有韧劲、善于解决问题的人。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把情绪隐藏得很好,并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伤痛。” “此外有一点我没想通的地方,就是叶桐生最后的那条朋友圈。” “你们工作用的手机和日常用的手机是分开的,所以你会在自己日常那个号发朋友圈,工作机不发任何跟私生活有关的东西,对吧?” 袁航点点头。 “叶桐生有几个微信账号?” “只有一个。” “他没有分开工作机和私人机,我能看到他最后的那条朋友圈,说明没被他屏蔽——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发过朋友圈,不管是自己的日常、还是工作相关的推送,我猜比起全都是熟人的微信,他应该更偏好在匿名社交网站记录自己的生活。” “所以为什么最重要的、最后的告别,他偏偏要发在朋友圈呢?” 袁航皱眉:“不是因为他想让所有人知道吗?所以用大家都可以看到的朋友圈……毕竟是告别,总要有点隆重的仪式感吧?” “仪式感?” “对。” “那就更不对了。”沈政宁说,“生死都是大事,庆祝生日最基本的仪式感是卡在0点说生日快乐,叶桐生如果那么在意仪式感,那条朋友圈不说选在半夜0点发布,起码也要凑个整数,比如11点整。” “发布时间10点43分,甚至不是45分,除非这个数字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不然也太随便了。” 袁航伸手拿过杯子,仰头干掉了剩下的啤酒,深吸一口气:“还有吗?” 沈政宁面无表情地:“别这样,有点吓人。大晚上的,你搞得我要不敢走夜路了。” 袁航刚被触动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嗤地一声笑了:“你才吓人,被学霸吊打的感觉真是酸爽啊。”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沈政宁一针见血地说,“毕竟你们从高中就在一起谈恋爱了。” 袁航:“……越来越过分了!” 沈政宁把凉透了的气氛拉回一些,又话锋一转,回到正题上:“还有就是听完你刚才说的、有关他父母的情况,别扭的地方更多了。第一,叶桐生高中时就敢离家出走,十年不和父母联系,有这种决心的人,会因为被他爸关起来就心理崩溃吗?他又不是不知道父母是什么做派。” “第二,叶桐生经历了父母二度伤害后,从老家逃回了盛安,这种情况下他还会留着他父母的微信吗?他那条‘对不起’的朋友圈是发给谁看的?” “第三,被父母伤害的孩子,对亲情彻底绝望,最终选择自我了断。放弃生命,这是典型的对给予他生命的父母的报复行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不应该是‘我们两清了’或者‘我再也不欠你了’这种话吗?” 袁航扶着太阳穴:“很有道理……但是这好像涉及到太多叶桐生的心理活动了,父母子女的关系哪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谁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也许就是因为极度矛盾所以想不开了呢?” “这就是套路般的推导过程中的反常之处,”沈政宁道,“你可以把它看作对案件结论的质疑,也可以把它当成是这个案子有别于常规套路的特殊之处。” “什么意思?” 四周是明亮灯光、嘈杂人声以及热烈的烟火气,在这样的气氛里,人的胆气和野心会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往更为激烈的方向冲去,可沈政宁偏偏是逆着这股潮流,他冷静得简直有点格格不入—— “也就是说,这些让你感到别扭的地方,也许是‘此案另有隐情’,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故事里没有展开讲明的部分。”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略显刻薄的话,袁航已经够细心周全了,竭尽全力奔波寻找真相的人,不应该再承受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无端指责。 ——反正那只是一个大同小异的悲剧故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涉及人名地名团体均为虚构,一切疾病及症状、药物描述都是艺术加工,不具现实参考意义。
第9章 叙旧 灯光下袁航的眼睛有点红,当然不是因为他被沈政宁三言两语触动了心肠,而是熬夜熬的。他手里不止叶桐生这一件案子,死亡固然是人生大事,但每天都有人死去,就像殡仪馆要排队火化,孟婆汤要排队喝,无论尘世还是阴间,世界永远不会只围着一个人运转。 “我明白你的意思。”袁航搓了把脸,“不过没有关键性的证据,很难动摇现有结论。”他眉头习惯性地带点微皱,看着沈政宁欲言又止。 “怎么了?” “嗯……社会真历练人啊,”袁航感慨,“你现在变得好稳重,深沉得让人不敢认了。” 沈政宁失笑:“我一个外行在内行面前大放厥词,态度再不谦逊点,不会被打吗?” 果然。袁航心想,沈政宁高中时是个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动型人格,可现在却收敛了锋芒,每句话都给对面留足余地,“你不听不接受都没关系”,就好像他已经习惯了不被考虑、不被选择,于是把退让的态度像是盾牌一样摆在了最前面。 他明明曾经那么耀眼夺目,为什么对自己的推理失去了自信呢? “我要是信不过你,就不会跟你交底了,咱俩还论那些有的没的吗?”袁航直觉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含糊地一语带过,“你们公司信息泄露的案子,反诈中心在跟进,我会盯着那边的。” 沈政宁:“上一次你问过我关于信息泄露的问题,是怀疑叶桐生和这件事有关吗?” 袁航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不过他知道单凭他们只言片语透露出的信息,沈政宁起码能推断出一大半了:“案件还在侦办中。”他又开玩笑似的补上一句,“你要是发现什么线索,欢迎向警方举报。” 这顿饭从六点吃到八点半,一气叙完了十年的旧。其实高中发生那件事之后,因为袁航有点自卑,沈政宁又不想挟恩图报,两人并没有一跃成为特别亲近的朋友,反而依旧保持着普通同学的距离,直到毕业各奔天涯。也许回忆自带美化滤镜,袁航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年沈政宁拉他一把有多么难得。 因此再度相遇,他怀着感激之心,而彼此都是熟谙社交规则的成年人,这顿饭的气氛和谐得不可思议,世间的因缘际会有时候奇妙得不讲道理,他们认识了十几年,却在今晚才终于成为了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沈政宁招手叫服务员买单,袁航笑着拦了他一把:“说好了我请,总不能让我违反纪律吧?以后还处不处了?”他转头对服务员说,“再来五个羊肉,五个牛肉,两串鸡翅,一点点辣,单独打包带走。” 服务员笑道:“好嘞,给嫂子带夜宵是吧?一共两百六十三,您给两百六就行。” 袁航付完钱,转头看见沈政宁露出微笑,随口说:“小雪今天去学校开组会,这顿不算,改天她有空了你来家里,让我们俩正经请一顿饭。” “唉你真是……”沈政宁的微笑差点变成苦笑,“再这么下去你们家孩子是不是要认我当干爹、顺便给我养老啊?” 袁航“噗嗤”一笑:“你是他爸妈的爱情保安,他认你当干爹很合理啊。话说回来你呢,有对象了吗?” 沈政宁无所谓地摇头:“没有。” 袁航上下打量他一番,狐疑道:“你这相貌品格,不应该啊?不想找,还是有困难?有困难记得找警察叔叔。” 沈政宁露出了熟悉的被他无语到的表情:“你是公安局的还是民政局的?” 袁航震声:“有什么关系,都是为人民服务!来,说说你的烦恼!” 热腾腾的烤串用塑料袋打包好,送到袁航手中,沈政宁披上外套,跟他一起走出店门。清凉的夜风里有落叶的气味,夜空深邃澄净,银河显得格外清晰,让人心里也跟着宁静下来。 他望着远近的霓虹灯火,自言自语:“可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袁航:“什么准备?” 沈政宁想了想,答道:“大概是……像你一样的勇气?” 袁航不愧是饱经考验的警察同志,脸色几变,最终定格为如临大敌的凝重:“我当初是早恋,被发现了要叫家长棒打鸳鸯,你你你你该不会是——” 袁航:“爱上了有夫之妇?” 沈政宁:“gay。” 袁航:? 沈政宁:? 袁航张了张嘴,沈政宁抢在他前面说:“不要刻板印象,不要对号入座,不要发散联想,什么都不要,谢谢。” “……” “你跟我玩成语接龙呢?”半晌后袁航合上了差点掉在地上的下巴,长出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爱情像机器里的沙子,会影响你的理智思考之类的。” “我还没自负到那个程度,又不是福尔摩斯。”沈政宁笑了笑,“取向这种事,自己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去谈又是另一回事,不想自欺欺人,而且同性恋这个标签说不上好,所以还是单着吧。” 袁航撇嘴:“多大点事,大大方方谈恋爱怎么了,又没有插足别人家庭。” “……” 沈政宁:“不知道该说你接受底线低还是道德水平高,我看起来很像会插足别人家庭的人吗?!” 袁航往旁边躲了两步,防止他暴起揍人,心虚地摸鼻尖:“不是经常有那种剧情吗,女主角的婚姻不幸福,男二号发现她过得不好、老公出轨,温柔安慰趁虚而入什么的……” 沈政宁磨着后槽牙:“回去把你手机上的视频软件删了,闲着没事多看点人民日报吧。” 袁航“嘿嘿”地傻笑起来。他的短寸头还是像刺猬一样支棱着,却比记忆里那个黑瘦少年更有青春气,手里拎着带给老婆的夜宵,就像很多年前沈政宁路过早点摊,偶然看见他两口啃完没有馅的包子皮,把一杯热豆浆小心地裹进校服里,顶着寒风一路跑进学校。 两人在路口分别,最终袁航没多说什么,只是手劲很重拍了拍他的肩。 沈政宁独自走在小区落满梧桐叶的石砖小路上,也许是太久没喝酒了,今晚他有点上头,以至于轻易吐露了自己的秘密,希望袁航别误会。 他久违地感觉到了那种抓住疑点后思维飞速运转、推测分析得出结论的快//感,而袁航和岳如雪婚姻幸福的事实又使这成就感更上一层楼,甚至令他产生了某种短暂的错觉——他真的用所谓“推理”手段帮助了别人,而不是卖弄小聪明、自以为看穿一切的蹩脚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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