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沈政宁昨天晚上就注意到了,今早他一路走来,看见每个树坑里的垃圾袋上都裂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金红树叶从破口里涌出来,像死灰的石头中流淌出灿烂滚烫的岩浆。 清洁工乜斜着眼,对着他发出响亮一嗤:“你们养狗的都是一条心……” 句子的后半截和冷笑一起哽在了喉咙里,因为站在人群外、斜倚着梧桐树的高挑峻拔的男人忽然撩起眼皮,朝他投来了警告意味浓重的冰冷注视。 “被一个眼神吓住”在他的观念里本应当是非常小众的一件事,但事实是本能比意识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心脏已经快跳到嗓子眼了——那根本不是基于理智的判断,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地位权势之类的理由而退让,而是正常人遇到杀人犯眼神时趋利避害的天性使然。 沈政宁并没有理会他突兀的噤声,他专注的时候有种“视万物为狗叫”的淡漠,伸手指着旁边树坑里的另一袋落叶:“你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不光是这条路,小区里放置的落叶垃圾袋大部分都有裂口,而且都是竖直形状,边缘整齐,像是用小刀划开的。如果是小狗用牙咬或用爪子挠破的话,塑料袋上至少应该有被撕扯的痕迹,不会这么整齐。” 一边牵着两只柯基的女士帮腔:“就是,而且谁家狗会闲着没事把所有的袋子都咬一遍。” 清洁工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受到的惊吓,梗着脖子继续质疑:“不是狗咬的那还能是谁?你说是用刀割破的,谁会干这种恶作剧?” “我说的是‘像用刀划破’,不是‘是用刀划破’。”沈政宁彬彬有礼地纠正他的用词,弯腰从地下拾起一片叶子,犹如站在舞台中心的魔术师,像众人展示它的硬度,“干枯的叶子看似一碰就碎,但对于软包装而言还是相当锋利的。你们把大量树叶塞进垃圾袋里,再紧紧系住袋子,干叶子的边角顶在紧绷的塑料袋上,就像锥子一样,很容易就能把垃圾袋戳破。” 他拨弄了一下垃圾袋的碎片,发出“沙沙”的声音:“另外入秋后昼夜温差变大,白天黑色垃圾袋吸收热量,加速水分蒸发,叶子变得更加干硬;而夜间气温下降,塑料材质变硬发脆,垃圾袋的延展性变差,两相叠加,垃圾袋最终被树叶从内部戳爆,呈现出刀口一样的裂痕。” 所有人和狗都睁着懵懂大眼看着他,沈政宁伸手接过庄明玘及时递来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干修长手指,落下定音之锤:“简而言之,这是个自然现象,并不是什么‘恶作剧’,也没有任何‘犯人’故意捣乱。” 被指责的狗主人长长地“哦”了一声,最先反应过来:“我听明白了,意思是这些塑料袋是让落叶扎漏了,根本就不是我们家狗刨的?” 沈政宁含笑点头:“对,只是误会。您家狗狗是无辜的,环卫同志每天清扫也挺辛苦,大家弄清楚原因,把话说开就好。都是邻里邻居,别伤了和气。” “听听!大家伙都听见了吧!啊?我看还有谁敢冤枉我们家的狗!” 清洁工尴尬地拉低帽檐,嘀咕了一句“反正你们人多,怎么说都有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转身拎起清扫工具,闷着头快步走远了。 “真是,这都什么人啊!”跟他吵架的女士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仰着头上下打量沈政宁一番,转眼笑逐颜开:“哎呀,这小伙子,真聪明!真行!你看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简直是神探!小伙子在哪工作?这大白狗是你家养的不?长得真俊!多招人稀罕!” 很难分清这话究竟是在夸狗还是在夸人,连珠炮似的彩虹屁把大侦探崩得落荒而逃:“不敢当、不敢当,没有您说得那么玄乎,我还赶着上班,先走了。” 他拖着还在热情地跟狗朋狗友社交的萨摩耶火速逃离现场,庄明玘跟在他身后捡了一路的乐子,肩头颤动得犹如风中残树,沈政宁四下环顾一圈,真情实感地提出疑问:“谁家高压锅漏气了?” “你听错了,是风声。”庄明玘神情正经得活像刚把水杯推下桌面的猫,一边腮帮子微鼓。由于含着糖,咬字发音有点含混,语气里却没有丁点甜意:“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打电话叫物业过来调监控不就行了。” 沈政宁随口答道:“惊动物业的话,哪怕最后证明是狗咬的垃圾袋,清洁工人得罪了业主,恐怕也落不着什么好吧。” “他选择跟业主吵架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庄明玘冷漠地评价,“那个人根本没觉得自己错了,就算今天躲过去,以后迟早还要在这上面栽跟头。” “我不是为了替他解围。”沈政宁走到小区门口,把silver的牵引绳还给庄明玘,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小狗的清白也很重要啊。” “……” 比彩虹屁更具威力的直白发言把庄明玘砸的半晌无语,他乌黑修长的眉头微微拧起,目光像审视又似疑惑,纳闷中带着点新奇,那一瞬的复杂情绪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讨厌。 沈政宁明明是一个心思机敏、周到精明的社会人,童年成长于单亲家庭,过早地成熟懂事,甚至曾被成年人亲手打碎过期冀,和“天真不谙世事”更沾不上边,但他的行事做派里,偶尔会流露出一点……难以形容的、在成年男人身上极其罕见的“童话感”。 并不是因为他到这个年纪还相信着那些梦幻故事,而是由于他具有某种强大的特质,并且愿意舒展自身的枝叶,为弱小的生灵提供荫蔽——有点类似仙女教母或者精灵古树,是亲手缔造了“梦幻般的奇迹”的角色。 庄明玘从遇见他以后,有时被那种童话般的温柔拂过,会怀疑是命运在诅咒之余给他的一点甜头。 思绪电转之间,红豆奶糖融化得只剩舌尖零星余味,庄明玘在原地略一踌躇,牵着silver跟了上去,沈政宁眉梢一抬,有点讶异:“今天换路线了?” 他只问了这么一句,但庄明玘立刻意识到自己在他心里是“存了档”的,从生平经历到日常行动轨迹,那本档案或许不厚,但他如果有什么异动,以这个人的敏锐,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 “我把silver借你玩两天。”他歪头望着沈政宁,“要不要?” 沈政宁“嘶”地轻吸一口凉气:“这才十月底,你就忙着拜年了?” “?”庄明玘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不高兴地撇过脸去,“莫名其妙。” “怎么突然舍得了,”沈政宁和他并肩走在稍显狭窄的人行道上,并且谨慎地保持了半掌宽的间距,“嫌它把你吃穷了,给它找个新饭票?”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姑且不论silver对庄明玘的意义有多么重大,沈政宁住普通两居室,庄明玘住联排别墅区,生活水平不说天壤之别,起码是富裕和小康的差距,别说一只区区20公斤的小面包,再来两窝他也完全养得起。 “我有事要去趟兴城。”庄明玘说,“估计要出门三四天,本来考虑送宠物店寄养,但它很怕生,胆子又小,送过去我不太放心。” “哦……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给我们创造机会,原来是找了个上门喂养。”沈政宁揶揄地睨了他一眼,一唱三叹地幽幽道,“怪我,刚才竟然没听出庄先生想说的是‘跪下,我求你个事’。” “……”庄明玘抛出一记杀手锏,“你也不忍心看silver在宠物店被别的狗欺负吧?” 见沈政宁微微意动,他立刻补充上条件:“不会太麻烦你,我把门锁密码发给你,食物我会提前准备好,你上班下班顺路给它放点吃的,每天带它在小区里遛几圈就行。” 这份信任有点过分慷慨了,沈政宁挑眉反问:“不怕我把你家搬空吗?” “最值钱的就是silver,其它无所谓。”庄明玘垂下眼帘,眼波楚楚地望着他,“而且你不是小狗的保护神吗?一定会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守护它的,对吧?” 沈政宁被他突然天真的表情杀得心脏错跳一拍,他还没分辨出这次异动究竟源自何种感情,但警报拉响,他条件反射地先行组织了语言反击:“妹妹如今几岁了?可曾读过书,现吃什么药?” 庄明玘:?
第18章 海胆 “前言收回,”庄明玘立刻翻脸,森然向质疑他心智水平的大胆狂徒发出最后通牒,“我要带着silver一起搬家——回去就搬,远走高飞,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它一根狗毛。” 话一出口沈政宁就意识到自己踩了猫尾巴,庄明玘果然小发雷霆。他立马滑跪表态:“我道歉,我错了,我检讨。”并伴以低声下气,“孩子还小,经不起舟车劳顿,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定好好照顾它,绝不让它受一点委屈。” 庄明玘并不接茬,那对琥珀般剔透的淡色眼珠在他脸上停了一霎,又冷冷地别开视线,那意思是好啊你眼里只有狗,那你去跟狗过一辈子吧。 沈政宁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动,碰到了手机冰凉的屏幕,有点想打开百度紧急搜索一下“猫生气了怎么哄”。 他没有哄猫的经验,倒是知道怎么对付生气的人,只要不出声也不搭理他,把他晾在一边,美其名曰“冷静一下”,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过一会儿就会主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但那可是庄明玘,别说知道什么是“过分”,沈政宁怀疑他压根就没开通“反思”这个功能。 在他大脑急速运转思考解决方案的短短两秒内,庄明玘身边的气温又凭空掉了一度,为全球变暖做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菠萝派。” 庄明玘耳尖不明显地一动,用眼神发了个问号过来。 “吃吗?”沈政宁朝路边麦〇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觑着他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只请你,没有silver的份,怎么样?” 太幼稚了。 庄明玘心想亏你还好意思问我几岁了,你的心智水平难道超过幼儿园水平了吗,一边挑剔地扫了一眼早餐广告牌,矜持地说:“哦。” 沈政宁进去五分钟,拎着纸袋走出来,用纸巾垫着手递给他硬纸壳包装的菠萝派。庄明玘撕开封口,注意到袋子里还有包好的麦满分,咬掉了酥脆外壳一角:“你不吃吗?” 深秋清寒是滚烫香甜的菠萝派最好的搭档,凉风让那有点烫口的热意变成了心理上的温暖感。沈政宁替他挽着silver的牵引绳,余光瞥见他形状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暗忖果然还是零食大法有神效,随口回答他:“我们家从小的规矩,不允许在外面边走边吃东西,习惯了。” “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吗?” “没有,”沈政宁说,“祖上三代就出过我爸一个公务员,还不是世袭制。” “那你为什么没去考警察?”庄明玘难得好奇,“以你的天赋,应该很适合走这条路,虽然可能没你现在收入那么高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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