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父亲是因公殉职的民警。”沈政宁说,“加上那个年代的政策原因,我是独生子,家里人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让我再走这条路,怕再出点什么事。” 庄明玘再不食人间烟火,也能通过这短短几句话勾勒出沈政宁的成长环境。也许经历过艰难时刻,也许并不事事合心,但大体上还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那些过往塑造了如今的沈政宁——聪明优秀,体贴温和,安稳地按照家人的期望走在平坦的道路上,人生和事业都是一望即知的顺遂。 如果不是叶桐生出事,他们的命运线相去万里之遥,本来不应有任何交集。 “也是,”庄明玘说,“你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安稳一点也好。” “不过现在回过头来想,其实……” “其实什么?” “没什么。”轻飘飘的笑意像写在水面上的字迹,没等人看清便消隐无踪,“你什么时候出发?需要,呃,预定南瓜马车接送服务吗?” “……”庄明玘一脸无聊地看着他,语气冷漠,“这个梗已经不好笑了。” “真难伺候。”沈政宁啧了一声,有种放下灵长类尊严陪猫玩耍反而被猫鄙视了的微妙不爽,“说正经的,要不要送?你坐飞机还是高铁?” 他想到的是庄明玘自己没车毛病又多,还是个经不起一点磕碰的金贵花瓶,总要亲自安置好他才让人放心;却下意识地忽略了他是个二十多岁智力正常、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就算刚回国时人生地不熟,一个月过去,也总该学会了用支付软件和打车软件。 “还没买票。”庄明玘懒散地应了一声,把包装纸丢进路边垃圾桶,然后用一种“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的宽容态度说,“明天早上要遛狗,时间有点紧,为了不耽误你上班,订中午的机票吧。” 沈政宁对他这种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的行为叹为观止,判断他纯属是钱多烧的。 他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拖延症呢,还是压根就不想出门?” 庄明玘睨了他一眼又收回,低垂着眼皮,似抱怨又似赌气地幽幽道:“明知故问。” 这话里潜藏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信赖——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事,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猜中我的心事。 其实并不难猜。 叶桐生从小在兴城长大,除了高中最后几个月离家出走去了邢城,而庄明玘自称是叶桐生是高中时代的朋友,并且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和某些遭遇,也就是说,兴城有很大可能也是庄明玘的老家。 庄明玘提到出行目的地时用的称呼是“兴城”而不是“老家”,他长居国外数年,回国后却选择了盛安市落脚,过了一个多月后才打算去兴城,再加上不情不愿的态度,足可见庄明玘对这次出行并不期待,甚至是被逼无奈,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和家里有矛盾。 “兴城是你的老家吧?”沈政宁和缓地问,“所以是出了什么事吗,让你不得不回去一趟?” “我弟弟,”这个称呼让他脸上瞬间闪过不小心踩到屎一样的表情,“昨晚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前几天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结果很不好,已经住院了,让我如果还有点人性的话就回去看看。” 沈政宁小心地问:“是什么病?” 庄明玘倒是没怎么遮掩,直白地说:“冠心病,动脉粥样硬化,检查结果是血管已经堵塞了百分之八十,再发展下去容易心梗,医生建议做手术放支架。” “需要帮忙介绍医生吗?” “钱和医生都不是问题,”庄明玘平铺直叙的语调里有一丝刻意的紧绷感,就像正在暗自用力捏住塑料袋的裂口,以免某些情绪崩溃倾泻,“不过毕竟人上岁数了,手术有风险,虽然很小,但他怕有个万一自己下不了手术台,估计提前做了些身后的安排。” “我冒昧地问一句,”沈政宁说,“你们家不会真有皇位要继承吧?” 庄明玘哼出一声讥诮的冷笑:“一些钱,也许在某人眼里算是吧。” 根据沈政宁观察到的日常用度和消费习惯,庄明玘没有用“一点”,而是用了“一些”,已经是他难得的客观了,那估计就是“很多钱”。 沈政宁意味深长地评价:“在这种紧要关头特意给流落在外的王子送信,以免你错失应得的财产,你弟弟人还怪好的。” “是啊,”庄明玘轻轻附和,“有我这个不孝子的衬托,更显得他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从从容容地开着玩笑,“要回去掀翻棋盘、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吗?” “三天。” “嗯?” 庄明玘干脆利落地说:“我只在兴城待三天,手术结束后就回来。” 这话颇有刀切玻璃碎片飞溅、不管不顾你死我活的锋利美感,如果不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度,骤然听见这样的发言,恐怕会认为庄明玘是个冷心冷情、亲缘淡漠的人。 不过他敢这么坦然地脱口而出,倒让沈政宁对他一直以来的刻板印象产生了微妙的改观——本以为他的尖刺源于警惕心,没想到还会主动扎人。 庄明玘在感知别人的态度方面一向精细得堪比雷达,眼波流转扫过他的脸,将那些细微的审视和忖度尽收眼底,忽地轻声一哂,语气寒凉,好像初冬满载着沉浮碎冰的河水:“不用费心找理由说服自己了,我就是你想的那种人。” 沈政宁反问:“哪种人?” 庄明玘含着轻慢的笑意睨了他一眼,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在说“别自欺欺人了”。 眼下气氛绝对说不上和谐,但沈政宁仿佛没察觉到空气中隐约的紧绷似地问:“你还想再吃点什么吗?” 庄明玘:? “我们公司楼下有7〇1,你喜欢饭团还是三明治?早饭只吃个菠萝派应该不太够,我觉得他们家上新的滑蛋吐司味道还可以。” “不——” “没关系的。” 沈政宁神来一笔,在把庄明玘搞迷茫了之后,突然又一键切换回了正经模式,平稳地说:“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自我任性高傲冷漠习惯性无视他人意见还动不动就生气的麻烦精,别人是海归你是海胆,去餐厅的时候都要小心被后厨顺手拿去蒸蛋……” 庄明玘:“喂!” “现在你证明了你确实是我认为的那样,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沈政宁已经摸清了庄明玘作妖的三板斧:先小心翼翼地靠近,再若即若离地试探,最后根据态度决定是服软还是转身逃跑,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得哄”。 通常情况下给点零食能解决百分之七十的问题,百分之二十需要辅以语言艺术,最难搞的那百分之十大概是送命题,目前沈政宁还没遇到过那种险恶境地。 他已经懒得追问“凭什么”了,命运不由人决定,猫也一样,都是不受控制且随心所欲的东西,靠近的时候不讲道理,决定离开时也走得悄无声息。 他还不想让他走。 “虽然猜不到你家以前发生过什么,你又是个严丝合缝的蚌壳,什么也不肯说——” “但是人活一世,活得无非是‘爱恨’两个字,热烈的爱也好,刻骨铭心的恨也好,你所经历过的事,以及你的应对,那都是你的人生体验,其他人无从置喙。” 他的目光宽容而沉静,落在庄明玘冰凉的面颊上,明明没有肢体接触,却让他产生了一刹那被轻抚的错觉。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极力避免被别人触碰,更别提主动去触摸谁,大概是因为感知能力缺项,所以他的感情较常人而言更为淡漠,亲密关系对他而言就是水月镜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亲缘则是从他血肉里长出来的荆棘,想要彻底拔除,除非自己先变成灰烬。 他想过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得不到爱,解不了恨,只好把自己关进冰箱里,变成一块失去水分和口感、起码保质期还算长的冻肉。 毕竟他还能跑能跳,四肢健全耳聪目明,情感缺失又不是绝症,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也不影响他继续活下去。 沈政宁也没试图理解他,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说:“要珍惜自己的感受啊。” 作者有话要说: 猫(呲牙):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兽 小沈:来咪咪吃猫条
第19章 马脚 庄明玘本来是出来遛狗的,结果不知不觉就把沈政宁送到了他们公司楼下。 他们到得算早,便利店里人还不多,货品充足,因此庄明玘肯屈尊入内,挑挑拣拣半天最后勉为其难拿了个巴掌大的金枪鱼饭团,站在自助结账机前等沈政宁给他买单。 这场面有点像小孩跟在家长身后出来买零食,当然庄明玘绝对不会把这个想法说出口——那天他回家后出于好奇查了下什么是“宝宝碗”,然后顺藤摸瓜摸进小〇书,两小时后放下手机,被娇妻文学和momo锐评震撼得失眠了半宿。 微波炉里拿出来的饭团有点热,沈政宁放在他手里的时候还叮嘱了一句小心烫手。 庄明玘下意识地点点头,心绪还在恍惚,想着自己也曾有过这种跟在大人的身后、满怀期待地拿到喜欢的零食的时候吗?如果从未经历过,他是不会无端产生这种联想的,可那段记忆实在太过久远,已经模糊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行了,回去吧。”沈政宁弯腰摸摸silver的脑袋,认真地跟它说拜拜,吹掉手上的狗毛,“我上楼了,有事给我发微信。” 他就这么简洁明了地叮嘱了一句,既不追问什么,也不加以开导,两人像往常那样道别,然后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润物无声的日常却有着惊人的稳定性,像沈政宁这个人,舒缓而不失强势地主导了他们相处的节奏,不必长篇大论地赘述,只需要最基本的表态:你可以孤高疏离、可以反复无常、可以尽情地去探索感受世间一切怨憎爱恨……即便无人理解,你仍是自由的。 ——如果遇到了想不明白的难题、跨不过去的心结,那就来问我。 庄明玘目送他的背影走进电梯,忽然察觉到心脏好像跳得有点快,“扑通扑通”变得很有存在感。 他皱着眉头感受片刻,怀疑自己可能又低血糖了,于是有点气闷地撕开了饭团外包装上的塑封。 沈政宁用茶水间的微波炉热了一下已经变温的麦满分,顺便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回办公室的路上遇到了高启辉和另一位副总杨贺清,他稍微停了停脚步,主动朝两人打了招呼:“高总早,杨总早。” 出乎意料的是高启辉就像没听见一样,视若无睹地从他眼前走过去,杨贺清也没回话,倒是侧头看了他一眼,但也不像是正常领导面对普通下属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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