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燕也太爱读书了。 满鱼看着他,忍不住叹气——再过几年,他要是真做了捕贼官,恐怕会变本加厉吧。 那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满燕看他唉声叹气的,迟疑了些会儿,又拽了拽他的袖子,说:“挖笋也就算了,以后就不要逃课了。” 又来了! 满鱼不高兴道:“你天天念念念的,我哪有逃过很多次!” 啾啾鸣叫的黄鹂落在窗边,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梳理自己同样金黄的羽毛。 片刻后,它甩甩脑袋,振翅向云间飞去。 满鱼收回目光,看向广阔的翠绿竹林。 山坡上一片枯黄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满燕跟在他身后,实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逃学。 满鱼兴致很高,见他落后,还不辞辛劳地返回,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快走。 根据多年挖笋经验,满鱼蹲下身,锁定了有裂缝的一块泥巴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半个手臂长的小锄头,锄头层层裹在布中。 毕少爷瞠目结舌,说:“这么小一只?挖得动吗?” 满鱼头也不回,说:“小时候都能挖得动,长大了当然更可以。” 毕少爷拄着书童送来的锄头,啧啧道:“你这是蓄谋已久吧,还随身带着。” 满鱼把周边的落叶拂开,专注挖土,说:“我都想好多天了,有个人就是不陪我。” 毕舸看向满燕,说:“你没锄头就光站着啊,我让下人去给你拿……” 话音未落,满燕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锄头。 毕少爷哈了一声,怒道:“刚刚在那里装什么不想来啊!你不也带着吗!” 满燕蹲在努力刨土的满鱼身边,看着冒出的半截竹笋,说:“我本来是不想逃课的,但是我已经拒绝了两次,第三次他一定不会再听我的。” 满鱼忙着挖笋,没空看他,冷哼一声,“你有点聪明都要往我身上使!” 一颗完整的胖乎乎春笋破土而出,满鱼举起他的战利品,向毕舸炫耀,说:“看这个!” 毕少爷实在不想赏脸,很敷衍地拍拍手,“厉害厉害。” 满鱼也不太需要他的赏脸,把战利品放到满燕怀里,规划道:“这个熬汤喝。” 满燕说:“还能炒个笋片。” 每年挖笋都能满载而归,他们也吃不完,最后满县尉都会把他们赶出去,挨家挨户往外送。 今天出来匆忙,没有布袋,也没有竹篮,两个人用自己的外衣下摆兜了满满的胖竹笋。 手上全是泥,挖得忘情,抬手往脸上一抹,脸上也全是泥。 年年如此,谁也不笑话谁。 兴冲冲跑回家,猛然想起还没到散学的时辰。 两人在门口刹住了脚步,不敢进去。 满鱼说:“爹平日这个时辰还在公廨。” 满燕说:“万一提前回来了,问起来,我们怎么说?” 两个打量打量对方,又打量自己,觉得实在是罪行昭昭啊。 俩人找了个拐角,不太体面地挨着墙角坐下歇会儿。 闲来无事,满鱼又低着头数两人的战利品。 满燕盯着他,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小鱼,你是不是被虫子咬了!” 满鱼大惊失色,一通胡乱驱赶,“哪里有虫子!” “别动别动,我看看。”满燕伸出手在他左眼的眼尾处抹了一下,说,“这里好像有血!” 他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又抹了一下,说:“奇怪,血干涸了吗?抹不掉啊。” 满鱼逐渐镇定下来,说:“你看我上唇这里是不是也有一点点?” 有一小点的红色,像针刺的,不仔细看也不明显。 满燕笃定道:“真是被虫子咬了!等会儿去找天冬拿药!” 满鱼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怒道:“什么虫子啊!这是痣!你没见过我啊!” “痣?”满燕凑过去仔仔细细研究一番,的确只是像一小滴鲜血而已。 之前也没注意过啊,什么时候长的? 满燕有点好奇,凑近了盯着他看。 两个人挨得有些过近,满鱼一把将他推开,说:“有完没完!” 街坊经过,看看他们,又看看笋,嚯了声,“哥俩换营生了?卖笋?” 俩人咧嘴笑笑,也不敢说是因为逃了学不敢回家。 好容易熬到时辰,刚走到门口,就见满县尉笑意盈盈地送客人出门。 瞥到两个泥猴,也见怪不怪,招呼冯瑞接东西,说:“赶紧洗洗换衣裳。” 晚饭时两人才知道今天造访的客人是什么来头。 俩人都有些震撼,异口同声道:“媒人?” 满县尉啧了声,“喊什么!别人家十五六岁就成亲了,你们又不小了,有媒人上门有什么大呼小叫的?” 满鱼心不在焉地戳着自己的粥,瞄了爹一眼,又瞄满燕一眼,问:“给谁说媒的?” 满县尉说:“你们俩都不小了,都该说媒了。” 他打量了一下孩子们的表情,说:“看看你们这个样子,哪有一点能成家的模样,小屁孩似的,满山跑。” 满燕说:“还在读书呢,干嘛这么早……” 满县尉说:“人家也就是来问问,又没说给你们定下来,愁眉苦脸的,放心啊,你们不乐意去见,我也没闲工夫给你们招呼呢。到现在都没有几滴春雨,我都烦死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 但满鱼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眼见就要吹灯,突然问:“爹是什么意思?” “什么?”满燕没听懂这个既没前言,也没后语的一句问话。 “爹说我们也该说媒了,是什么意思?” “爹不是说过了,我们不小了,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满鱼仍然没有躺下,坐着看他,说:“爹是不是要反悔?” “反悔?” “他要让你和别人成亲,可不就是要反悔吗?” 某些陈年旧事涌上心头,满燕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怎么还记得呢! 满鱼看他瞬间红了一片的耳朵,很失望地躺回去,说:“知道了。” 满燕啊了声,立刻急道:“什么知道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第17章 春光和煦,裹着草叶清香的清风携着湿润的水汽迎面而来。 沿着江边,盛开了一路繁盛的野花,芍药一丛丛地绽放了,年轻的学子们三两成群穿梭其中,仰头望去,尽是浮浮沉沉的纸鸢,纠缠着。渐渐飞远了,坠落了。 今日不去书院,是踏青、斗风筝的好日子。 也是在春天,除了挖春笋以外,满鱼最期待的日子。 满燕一扭头,这个人就不见了踪影。 急匆匆找了一圈,看见他和几个年轻男女说说笑笑,怀里抱了几支芍药花。 满燕快步走过去,把自己折返回去为他拿的蜂糖糕往他怀里一塞,表情不妙道:“这么开心。” 满鱼打开纸包,拿出一块蜂糖糕,咬了一口,看向满燕,问:“你吃不吃?” “你还挂念我呢,我以为你都把我抛在九霄云外了。” 满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不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没见你,干嘛说这种话。” 满燕看着他怀里的三支芍药,没好气地伸出手拍了一下花脑袋,说:“这么受欢迎。” 踏青行也叫交游宴,芍药花就是交游的信号。 满鱼拽着他,两人在树荫下盘腿坐下,终于可以专心吃蜂糖糕。 他撑着脑袋看满燕,说:“你干嘛这么大火气。” 满燕夺走他的蜂糖糕,说:“待会儿就要吃饭了,不要吃这么多。” 天地良心,他嘴里的还是第一块! 转念一想,的确午饭将至,满鱼就没有计较,专心啃食手里的唯一一块独苗。 毕少爷也受不住晒,拉着天冬一起挤进了树荫。 毕舸大呼小叫道:“大胆!你怎么收到这么多芍药!” 满鱼啃食完毕,看了一眼怀里的花,好像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东西,哦了一声。 毕舸啧啧道,“哦什么哦,还要假装谦虚一下?” 满鱼把手上的糕点屑屑轻车熟路地抹在满燕袖子上,才去拿花,递给满燕,说:“送给你的。” 满燕一愣,说:“谁送给我?” “当然是我送给你,你希望是谁啊?”满鱼不高兴道。 满燕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芍药耷拉的脑袋,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打了它一下。 “没希望是谁。”满燕干巴巴地回答。 毕舸立刻怪叫起来,哦了好几声,说:“哎呀,有时候包办姻亲也没有那么不好嘛。” 满鱼随手抓了几根散落的树枝,啪的一声扔到了毕舸身上。 毕舸哇哇一通乱叫,怒道:“干什么啊你!” 毕少爷不甘示弱,抓起树枝扔回去,“还不能说了!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小童养媳!” 满鱼噌地爬起来,扑上去勒住了毕舸的脖子。 “来人!呕!杀人了!” 观战的天冬手足无措,拽拽这个,又拽拽那个,无力道:“别闹了,好多人呢。” 这边的混战还未得到关注,几声惊呼传来:“下雨了!” 自开春以来,滴雨未下,满县尉每天愁眉苦脸,已经考虑请巫师来求雨了。 这下可好了,不用担心春天的庄稼早早旱死。 人群一哄而散,雨势越来越大。 今年的春雨来得晚了些,势头却猛。 混战终于结束,几人急匆匆寻找避雨的地点。 毕舸已经跑出去一截,突然又折回头,贼兮兮地冲他们努嘴,说:“看那边看那边。” 一辆马车自不远处驶来,下来一个脸生的学子。 “谁啊?”满燕问。 毕舸一撞他的胳膊,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满燕一头雾水,看向满鱼,说:“你认识吗?” “你还问他,上次有人去你家说媒……” 满鱼立刻震撼道:“男的!” 他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欺骗,怒视满燕,说:“我就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就是拿来骗我的,天天说不行不行的,人家都上门说媒了!” 满燕一脸迷惑,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忙说:“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毕舸的胳膊,连晃几下,“你赶紧解释!你刚刚是胡说八道的!” 满鱼抱着手臂看他们,说:“串通都要当着我的面吗?” 毕舸两边看了看,立刻使用了十分怪异的腔调:“哎呀,这当然不可能了!我刚刚都是开玩笑的!” “不可能”和“开玩笑”这几个字被他咬得很重。 满鱼心说,当着我的面就这样,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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