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茗一惊,霜寒混着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 “你陪我一晚,我就认。” 邱茗愤然瞪向夏衍,不甘示弱上手挣脱,“我若肯,你敢要吗?” 可夏衍手劲又大一分,完全将他拉下来,起身贴近耳侧。 “帐中香的滋味,小爷我还未尝过,如何?副史大人赠我一晚?不过天狱夜里生凉,不知这草榻邱副史病弱之躯可否睡得惯?” “茅屋陋庙,我也是住过的。”邱茗冷笑,“只是帐下香,非皇亲贵族不可品,可惜啊,你不够格。” “你就这般娇贵?”夏衍一使劲,差点撩了邱茗的衣衫。 开松的ling kou露苍白的ji肤外露,寒风灌入,眼前人目光游移。 邱茗杀人的心都有了,用力甩开对方的手,一刀断血刃抵上夏衍脖子。 “隔夜香的滋味,我也不曾尝过,若是能讨得江淩月,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资本。” “行书院擅动大内禁军,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可未必,”邱茗直起身,旁若无人地整理衣领,在狱卒面面相觑中离开牢房,“夏将军,好生珍重。” 夏衍一声流氓哨吹出。 “小爷可等你赴约,副史大人。”
第4章 赴约是不可能的,除非手起刀落把脑袋削了。 上京大明宫城在雪中萧瑟寂静,从南角直通而过的红墙长廊,一方水塘中,假山蒙了一层白,枯枝落雪在池中荡漾,绕过那里便是行书院。 邱茗对宫墙内行书院的铺设并不讨厌,有水汇集的地方总能让他想起江州。 谁知,刚踏入院门便被人勾住了肩膀。 “茗兄,昨日不是你督朝,怎出门这么久?”华师醉一股子玩笑气,“老实交代,是不是找仙乐坊的姑娘吃酒去了,怎么样?牌面不小吧?” “手拿开。” 邱茗抹开人的手,因为审凤陵台的案子昨日折腾半宿,他没心情谈天。 自邱茗成为行书院副史以来,少有人敢这么和他讲话,除了华师醉。 飞鹤监不止培养皇帝内卫,为掩人耳目,确实会招揽所谓的文人墨客入宫。 华师醉便是其中之一。 这人和他同年入行书院下属的飞鹤监,成天围着他转。华师醉家里曾阔过,进飞鹤监完全是为了写字赚银子,这人平日吃酒听曲,过得快活,心也宽得很,讲话经常不着边际。 “茗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满朝上下都知道你制香一流,有空拿香物去讨姑娘欢心,怎就不关照一下兄弟我呢?” “那种玩意别沾染比较好,”邱茗搓了指尖,清雅的味道还是没散。 “真不识好人心,我前日去连作好几首诗,可姑娘们就是不待见,还是没茗兄受欢迎,唉。” 一通絮叨听的邱茗失了耐心,及时打断了华师醉越扯越远的话题。 “长史大人呢?” 华师醉摇头,“没见过啊?” 一旁人接话,“张大人半个时辰前来过,不过说明殿有要紧事,陛下又给人召去了。” 邱茗疑惑,“近日陛下很少召见行书院,什么要紧事?” 那人说不知道。 见邱茗对张楠也如此上心,对自己反而熟视无睹,华师醉歪了嘴抱怨,“是了,是了,你和张大人日理万机,好像这行书院就你两能干。” 邱茗未理会华师醉的不满,他并不喜欢那位长史大人,只是碍于眼前不愿和人撕破脸。 如果不是内卫身份所限,外加张楠也是内卫头子,公然刺杀朝廷命官自己会掉脑袋。 也许在姓张的明目张胆地搂上邱茗腰的那一刻,他已经一刀把人喉咙割了。 细想来,依往日作风,张楠也必会以各种理由过问他的事务,尤其是涉及逆党案件,可整整两日,张楠也并未召见他,并且没在行书院见到人,这明显不正常。 邱茗坐回桌前,心中隐隐不舒服。 手下的羽林军名册摊在昨日自己翻开的那一页。 他抚过纸张,突然心一紧。 捧起名册,顷刻间浑厚的墨香四溢,夹杂着些许陈旧、潮湿的霉味. 在这些气味间,有一种味道让他警觉。 烟味。 很淡,可很明显。 邱茗不喜欢烟味。 行书院,只有张楠也抽烟。 张楠也,动过他的名册。 也就是说,他知道被关的羽林军是谁…… 不好! 邱茗猛然站起身,手指几乎将名册纸张抓破。 动静大到华师醉忍不住从书阁内伸出头。 “怎么了?” “没事。” 邱茗咽下一口气,不安地看向殿外。 一个背有人命官司、手握兵权的大内羽林军,除之便除了宫内近半数的兵权。 凤陵台的案子陛下有结果了,张楠也应该是去奉旨放人,可是…… 若是张楠也,可不是去放人的。 而是去杀人的。 天狱外,枯树枝头,戕乌聒噪地扑动翅膀,叫声凄惨。 牢狱中,整整一夜,夏衍昏昏沉沉有一觉没一觉的睡着,耳边戕乌吵个不停,好像生怕他闭上眼就醒不过来了似的。 吱呀一声牢门打开,太监踩着小碎步一溜烟跑进来,歪头打量了夏衍一番,一句“哎呦喂”,叫的所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听那太监尖声尖语道:“你们副史大人下手也太狠了,奴才倘若再晚个一时半刻,这日后怎么向陛下交代呦~” 夏衍强撑开眼皮,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有劳公公。” “陛下忧心,城中羽林军无首,有失偏颇,军心不稳,监察御史遇害案尚无头绪,无证落实,夏将军有失职之行,却无害人之罪,眼下刑罚已领,还请夏将军快些回去休息吧。” 耐心听完音调拐得九曲十八弯的太监说完口谕,夏衍一愣。 这就放人了? 他抽动胳膊,刚倾身,浑身如撕裂般的剧痛,立马让他僵在了原地。 见人坐在地上不动弹,小太监以为自己话没带清楚,翘着兰花指指向门外。 “将军?夏将军,您可以走了。” “老子没聋。” 夏衍垂下头,心里暗骂,自己也得站得起来吧,就算皇帝没真想要了他的命,但昨天邱茗那小子公报私仇,下手着实不轻,还好自己身子骨硬,不然早瘫了。 太监疑惑:“那您?” “我歇会。”夏衍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己一步三晃扶墙而出的样子,多少有点难看。 “夏将军骁勇善战,想不到一点皮肉伤就要歇息了?邱茗下手这么重,不日本司可要好生教育他一番。” 上前的人身着青衣,祥云仙鹤折扇扑肩,手腕处蝴蝶纹身若隐若现,一双狐媚眼勾起,难得的英姿俊容,却笑得一脸狡黠。 此人打量着夏衍的伤啧啧道:“看你伤的,本司帮你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长史大人。”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向来者行了个礼。 行书院长史张楠也,内卫头子,皇帝身边的头号宠臣,更有流言说是皇帝帐下夜夜笙歌的男宠。此人心怀叵测、唯利是图,插手朝堂不少事,借自己的权势打击异己,手段残忍至极,被冤死的、先斩后奏的数不胜数,让人恨得牙痒痒。 夏衍回笑,“张大人肯来这种地方,夏某受宠若惊,再晚几日,大人是不是还得奉上香,再给我的棺材磕几个响头?” “将军向来深受太子庇护,怎会死在天狱里,”张楠也笑得不怀好意,折扇遮在脸侧低声说:“不过,太子殿下还不知夏将军出狱这事吧?怎样,需不需要本司派刑部的李大人替将军传话,向太子殿下报平安?” 夏衍顿时怒火中烧,瞪向张楠也,“你敢?” 自己现在什么身份?那李佩是什么人?刑部第一大嘴巴,他去传话岂不相当于昭告天下,太子袒护罪犯、对朝廷心怀不臣吗? 简直丧心病狂! 张楠也大笑,话锋一转,故意提高音量,“陛下仁慈,知道夏将军蒙冤,特许本司前来探望,怎么,将军不领情?” “这等事惊动陛下,夏某属实罪过,不过我去哪儿,还用不着长史大人操心。” “也好,”张楠也瞬间拉下脸,冷言道,“天狱外行车不便,本司送将军一程。” 只听啪一声折扇击于掌心,张楠也抬手招呼,“来人,请夏将军,出狱。” 不等夏衍反驳,三两狱卒把他连扯带拽扔上马车,一阵颠簸过后,夏衍被重重丢进荒草丛。 天寒地冻,四周荒无人烟,落雪和杂草把人没得严严实实。 寒冷瞬间将他吞噬,浑身刑鞭的伤深入骨髓令他动弹不得,夏衍能模糊感觉到腹部的刀口有鲜血在往外流,他想捂住伤口止血,但手不听使唤。 方才马车颠簸,断血刃留下的伤口又崩裂开了。 这群见风使舵的兔崽子…… 夏衍攥紧拳头,好恨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凤陵台的案子恐怕没有表面那么简单,监察御史被杀,羽林军被审,有人想让他顶罪,有人想借机生事。 皇帝心知肚明不会真治罪他,邱茗看样子也没有下死手,但来的张楠也呢? 寒冬腊月将伤痕累累的自己遗弃在荒郊野外,是当真想让他死。 自四年前陛下下旨将太子禁足于东宫之日起,太子的权势每况日下。 朝中朋党之争风声鹤唳,不少人动了歪心思,现得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人落井下石,难怪张楠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试想羽林军副将曝尸荒野,好事者借此挑起君臣纷争轻而易举,而隐于事件后的那群人还能有套完全自洽的说辞加以推脱。 不过,若是这么想就太天真了。 夏衍冷笑,“想搞死我,没那么容易。” 他清了两声嗓子,冰凉的双指含在口中,一声尖锐的哨响,乌啼声四起,戕乌从天狱方向飞来,扑动翅骤然落下。 “阿松,好久不见。”夏衍笑得很是无力,戕乌缩了脑袋蹭着夏衍脏兮兮的头发,模样很是乖巧。 “去吧,我死不死就看你了。” 戕乌听懂了主人的意思,啼叫一声,扇动黑色的翅膀低空盘旋两圈,飞远了。 阿松是夏衍父亲留下的鸟,生于北境,狠厉,聪明,能认人识物,夏衍自小便带着,一人一鸟总是形影不离。 不一会,耳边戕乌的叫声渐渐逼近,可音调尖锐而急切, 杂草丛悉索的声响传来,雪花微颤,一阵骚动后又落于平静。 是谁? 夏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 眼前人微喘着气,清净若水的面庞沾着血渍,一双桃花溢出的神情透着狠厉,那人手握长剑,姿势略显别扭。 夏衍惊愕,什么情况?这死鸟怎把他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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