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纠结许久,他终是怕温雁不管不顾,遂提笔写下了义绝书。 义绝书要写清断绝亲缘的因果,多以逆子开首,他却半字不敢提及。 斟酌良久,确认所写内容之过错全在自己,温克行才派人去请来温雁,带他去祠堂宣读除名。 温雁照常一身素衣,内衬却露着红边,腰间系着麻带,发还用簪子松松挽着。他踏进祠堂时带着笑,轻易便扰乱整个肃穆的气氛。 温克行这些日子本就压着的火焰在看到他的着装和仪态时瞬间炸了:“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学的礼法纲常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父亲莫不是又忘了。”温雁扫过摆了三排的牌位,含笑道:“被驱逐的才要着中单。” 温克行噎住,脸涨的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雁即将是瑞王府的人,他万不可在此时得罪。捂着胸口强压住满腔的怒火,他手抖着展开义绝书,声颤着从头念完。 见证人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听见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儿子摘得干干净净的义绝书。他震惊不解的看了好几眼温克行,直看得人咬紧后槽牙,丢人不已。 好在最后顺利办完,将温雁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后,温克行歇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获得官府的背书,温雁就彻底从温宅脱离了。 从祠堂出来,温克行脚步飞快,一刻也不想见着温雁。 内衬那点红,不光目无宗法,连带着祖宗长辈都不敬了个遍。 偏他不能说些什么,因着祠堂连温雁的生母牌位都没立一个,他连一个能压他的理由都找不出。 现在只恨不能立马将人逐出府,眼不见为净。奈何一个瑞王压着,让他不敢开口。 “父亲。” 忽的,后方慢悠悠走着的温雁扬声叫了句。 正沉着气疾行的温克行顿住,脸色难看的转头:“你还想做什么?” “嫡子和主母从族谱上除籍,父亲便能如愿以偿的将许姨娘扶上位,怎还这般脸色?” 温雁歪头,他脸常年带着病态的白,着的素衣更衬得整个人血色淡,病气重。此次内衬换了红,一点红反衬得他面上多了两分红润,病气消了许多。 唯有那双杏眼仍旧清澈,带着笑,弯弯地看着温克行。 温克行怒火卡在喉咙口,噎得不上不下,却是猛然意识到温雁想做什么了。 他沉沉盯着温雁,恨不得上手抽死这个逆子,平身第一次这般清晰的认识到他这个在府里存在感低到透明的嫡子手段。 这么些年,他竟丝毫没发现温雁何时知晓的当年事。 亦没想到他憋了这般久,到此时要进王府时才露出了獠牙。 他到底何时同瑞王有了牵扯?温克行想不明白,心口火噎得太足,身子猛然晃了两下。 “你……”他捂着胸口,后槽牙咬得死紧,硬是扯出一个笑来:“雁儿哪里的话,妾室再怎么样都只会是个妾,温宅的主母只会是你的母亲。” “您又忘了,”温雁轻飘飘道,“母亲早从族谱上除名,哪里会是温宅的主母呢。” “是、是。” 温克行闭眼,“温宅没有主母,也不会有主母。” “您记下便好。”温雁赏够了他的姿态,又道:“如今我既从族谱上除名,那便不便在府上继续住着了。” “我今日便走,您且顾好自己。年龄大了记性不好,那便时常想着。否则一不小心再忘了,可就没人再提醒着您了。” 温克行一愣:“你今日走?” 他怎么也没想到温雁走的这般着急,不过看着那张笑脸,他反而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 多的挽留的话,他是一句也说不出来的。 温雁亦不需要。 回到西院,忙里忙外给他收拾好的伍玖擦了擦头上的汗,见他回来乐呵呵的招呼:“公子您回来啦!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现在走吗?” 温雁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伍玖一人拿得下。他说着背起包裹,只待温雁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动身。 温雁看得好笑。 他视线从伍玖身上移开,一寸寸扫过居住了十几年的院子,褪下层枷锁般,身子骨轻下。 他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真真切切的笑来:“走。” 离开温宅,便是只能有几日的自由身,那也足够了。 至少有那么几日,他身上没有枷锁,只作为他自己。
第4章 申正。 即将步入四月的天,京城仍旧冷着。桃花开了两天被风吹的凋谢,只留下嫩红的花萼。 今日天阴着,风更大。温雁站在温宅前,被吹的发丝飞扬。 他身子晃晃,眼睛看着三道阶梯下站着等候他的十一,怔然。 十一不知候了多久,见他出来,抱拳道:“温公子,请随属下来。” 温雁没动。 他合上眼,慢慢退了两步,恰一股凉风扑面而来,他再抑制不住,掏出帕子抵在唇角,弯腰咳出红梅。 十一眼尖,看着帕上的血,吓了一跳:“温公子!” 他知道温雁体弱,却竟不知弱到这种地步。眼见他咳得身子发颤,眼尾发红,如风下的垂柳般柔弱的一推就能倒下的样子,他呆了两秒,才对慌了手脚的伍玖道:“包裹里有衣服吗?还不快给你家公子披上!” “没、没有。”伍玖手托住温雁的胳膊,隔着衣服仿佛都摸到了那抹冰凉。 温雁抬手,他咳得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对十一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管。 待猝然涌上来的劲儿过去,他借着伍玖的力直起身子,哑着嗓子问十一:“你等了多久?” 十一答:“一个时辰。” “王爷让你等在这里的?” “是。” 心口堵着口气,噎的温雁几欲作呕。他狠狠咬住嘴里的软肉,血腥气在嘴里蔓延,逼着自己清醒。含着血,他问:“你在我身旁跟了多久?” 十一一顿,意外他居然这般敏锐。 他没隐瞒:“传旨那日。” 果然。 温雁攥紧掌心里的帕子,竟觉可笑。 他不知何时招惹的人,但瑞王如今权势滔天,盯上他后自然不会只是宣布个圣旨就不再管他。 派人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想必在那人眼里完全透明。 仅仅想到这里,温雁身子便克制不住的发颤,脊背发凉。 “您先上马车吧。”十一见他脸色白如身后的砖墙,伍玖又拿不出衣服给他,紧着道:“门口风大,您身子骨太差,进马车避避风吧。” 温雁没开口,盯着他身后的马车看了良久,身子被风吹冷了,才缓缓点头。 他带着一身寒气上了车。 十一上马驾车,带着他往瑞王府走。 车厢雕着麒麟纹,温雁单薄的肩背靠在上面,便是十一驾车驾得稳当,仍觉硌的生疼。 大概是身子冷了,一点磕碰便敏感的痛上十分。 伍玖跟着他进来,小心看他脸色,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雁合上眼,低声道:“无事。” 他嗓子咳哑了,说话摩挲着声带,喉咙又痒着想咳,被他闷声压下。 他重复念着:“无事。” 也不知是在安慰伍玖,还是安慰他自己。 伍玖咬住唇,眼睛红了。 他看着温雁白的没了血色的脸,那点红一点颜色也带不上了,反衬的更加瘦弱苍白。 他家公子这般好,怎方跳出火坑,又要进另一个坑里去呢? 温雁指尖隔着衣袖摁着针。 针尖尖,他一用力便能刺破指腹,带来微弱的痛感。 他掀帘看了眼外面,问十一:“王爷是怎样的人?” “这……”十一迟疑了下,没敢多说:“王爷如何,您见着便知道了。” 温雁不再问了。 他静静等着,常弯着的嘴角拉的平直,再没了笑。 . 瑞王府前身是定太宗许给康国公的王府,即瑞王的外祖父曾经的住所。 定太宗死后定梁帝继位,康国公被打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后,府邸便空落了下来。 此次容烨进京,没住在宫里,只在府里落脚。 马车走了一刻后,便到了地儿。 十一放好脚蹬,看着个头矮小的伍玖掀着帘子扶温雁下来,温雁那张脸缓了一路,总算没白的那么吓人了。 他带着人往府里走,发现温雁有意慢下步子后,宽慰了句:“温公子,王爷没传闻里那般唬人。” “您且放宽心。” 温雁自打踏入这座宅邸就绷着弦。他唇抿得发白,仅点头应了声。 十一回头看看他,默默将步子放慢。 容烨在书房。 十一直接将温雁带过去。书房门敞着,温雁抬眼,一眼先注意到的,是端坐在官帽椅上的男人。 男人一身朱红长袍,一手执笔一手撑头,神色颇为倦怠。 他长的一张好脸,龙眉凤眼,眼尾微微上扬,察觉到来人,眼一抬,和温雁对上视。 温雁一怔。 约是那些文人对容烨的评价太过负面夸张,此时他见到人,第一个念头竟是原来瑞王这般好颜色。 好颜色的瑞王看清是他,放下撑脑袋的手,挑唇笑起来。 “阿雁。” 他向他招手,“过来些,让本王瞧瞧。” 招猫逗狗般,唤得温雁回了神。 食指抵着拇指指腹狠狠摩擦过,被针扎出数个小口子的手指疼的一颤。温雁无声呼出口气,先要跪下行礼。 辅一动作,容烨便开口制止。他声重了些:“来。” 温雁一顿,直起弯了一半的膝,朝容烨走近。 他走得很慢,容烨倒也不催,只靠在椅背上,眼睛从他的额角开始,一路往下看了个遍。 炽热的目光审视般,温雁捏着袖口,压住想颤的身子,走到容烨三步远的地处停下。 他身高有七尺六寸,三步远的距离也不近,至少是容烨伸手够不着的。容烨有些好笑,挥手让十一他们退下,从椅上起身逼近。 温雁瞳孔微缩,有些受惊地后退一小步,又强行停住动作,站得僵直地看着他。 “……王爷。” 他声音发哑地叫了声。 容烨贴近了,他才发现这人有多么高大。 他的容貌是不如传闻里那般凶神恶煞,但身高确实是八尺有余。离得近了,他这七尺六寸的身高只到他的锁骨处上一点,需得抬着头才能看到人的脸。 “嗓子这般哑。”容烨手抓住他掐着针的手,过于滚热的温度烫的温雁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回缩。 没缩动,容烨抓得很紧。 他低垂着眼打开他的掌心,视线落在拇指被针扎出来的血点上,眉微扬:“这般不愿见本王?” 温雁僵着身,低声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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