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斩首的痛感仍清晰的留在颈上,现下他抬手上摸,却无一丝异样。 意识到什么,他从榻上起身纳履,目光环视四周,认出这是他的卧房。 他大步走向铜镜,看着镜中人的样貌,猜想落实。 “十一。”他唤。 候在门外的侍卫立马应声:“属下在。” 他隔着门问:“王爷睡醒了?礼部尚书朱器在外等候多时,王爷可要见他?” 容烨揉揉眉,问他:“今日何日?” 十一愣了下,很快答:“今定朝四十年,二月廿二。” 定朝四十年,二月廿二。 年号尚未改,意味着新帝未继位,即—— 他今岁二十有三,断头后回到了九年前。 “不见。”想起这时候的朱器是来干什么的,他直接道:“让他如常办便是。” 十一应下:“是。” 容烨紧接着移步到隔间的书房。 他磨好墨,提笔细细描画着,想着断头前最后入眼的那位青年,将之画于纸上。 “十五。” 画完,他落笔唤道。 一身黑衣的十五从梁上翻身落下,单膝跪地:“属下在。” “查查此人。” 容烨指尖点着宣纸,让他上前记下画中人眉眼。 十五凑近看,在凌落的线条里捕捉到那双最为出彩的眼睛,低声应下:“是。” 顿了顿,他又迟疑道:“王爷可有他的名姓?” “无名无姓。”容烨细细看着画出的那双眼,眼前又浮现出青年的眼睛。 隔着薄雪,那双杏眼静静地看着他,哀伤又心疼。 容烨道:“约是京城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杏眼秀眉。” 十五有些意外他描述的如此详细却竟不知是谁。 他没敢多问,记下这些点,退下去找。
第2章 温氏宅,书斋。 “噼啪”一声。 上好的千峰翠色盛着刚泡好的茶水被人摔落在地,滚热的茶水溅落在月白的衣摆上,染上滴滴水痕。 温克行阴沉着一张脸,怒火盛的他手指抖着,茶杯碎了也消不了分毫火气,眼瞪着站得笔直一副弱柳扶风样的嫡子,气得心呕。 “温雁,你在威胁我?” 他冷冷看着人,皮笑肉不笑地提提唇角:“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能被襄王看上是你的福气,岂容得你来不嫁!” 温雁帕抵着唇,被他吓到般,闷着嗓子咳了两下。 “父亲哪里的话。” 他放下手,眉眼浅浅弯着,唇角的笑比之温克行真了三分,那张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却让温克行气得险些一头栽过去。 他笑吟吟道:“孩儿分明是在为父亲分忧解难。倘若孩儿嫁于襄王为妾,父亲在外可就得担上一个卖儿求荣的名声,您正是晋升之时,此事若被那位知晓,怕是信手一挥,您的官帽就戴不稳当了。” “孩儿亦知您为难。” 他杏眼圆润没有棱角,眼瞧着人时没有半点锋芒,温驯的让人提不起警惕,可那张嘴甫一开口,温克行就晃了晃身子:“所以深思熟虑许久,才敢来同您言说。襄王无职在身,却是皇家人,草草推拒定会落人面子,届时他同那位说道两句,您的官帽又该落下三分。” “孩儿怜您,不忍看您如此,才忍着心痛向您断绝关系。自此孩儿一人,便是得罪了襄王也波及不到您,您亦不会丢了乌纱帽。” “信口胡言!” 温克行胸膛起伏,随手抓住桌上的毛笔朝人丢去,恨不得缝上那张嘴。 他怒道:“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若真为了拒嫁断了亲缘,这门里门外才是真的笑话!” “是您钻了牛角。”温雁侧身避开那只笔,垂眼瞥过笔尖的墨痕,朝旁移了两步。 他嘴角的笑淡了一分,“孩儿真断了关系,您大可向外垂泪两行,言‘襄王逼婚,我儿不堪受辱,自断亲缘不涉家眷’,料想见此之人都不忍心再多言。” “孩儿言尽于此。” 欣赏够了那张气成猪肝色的脸,温雁作别,体贴道:“您再想上两日,孩儿等着您的义绝书。” “哦对了,” 出门之际,他想起什么,回身一笑,“想来父亲是不愿丢了官职,蒙上污名的。孩儿亦想多活上两日,虽生来命贱,但也不愿草草而过。” “您慢慢想着,孩儿先告退了。” 他推门,不等温克行再多说什么,揣着手离去。 只余温克行一人大喘着气,连连顺着心口,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 温雁回到他住的西院,等候许久的小厮伍玖忙迎上来,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声问:“公子,事儿成了吗?” 温雁未语,进门后才道:“成了一半。” 他回身看着伍玖,再问了遍:“你当真要跟我走?” “当真!”听他这样问,伍玖拍着胸脯,认真道:“是公子当年收留了小的,公子去哪小的就跟到哪。” 他身子板小,已有十八岁,身高却仅仅只有七尺。幼时落的疾,让他注定长不了多高。① 相貌端正,瞧着老实,跟了温雁七年,是温雁最信得过的人。 温雁点头:“好。” 他忍不住笑,偏头看向窗外只剩枯枝的梨树,又有几分出神。 “十七年了。” 他喃喃然。 伍玖跟着他多年,最是知道他这些年在温宅的日子。明明是嫡子,却因着体弱多病鲜少出门,世家公子间熟知的,全是温克行的庶子温书。 温克行偏宠妾室,温雁母亲与他本约定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婚后没多久,在她怀上温雁的那段日子,他便纳了妾。 受此等打击的温母心神动荡,险些小产。后来便是稳住了胎,仍早产下了温雁,又产后抑郁,不久便病逝了。 温雁幼时与温克行便不亲近,温克行明面上说不上苛待他,该有的他都有,身子骨不好所以每月都要喝的名贵药材亦没给他断过,却从未给过片刻的父子情。 今春吃年夜饭时,照旧无人来叫温雁。伍玖去后厨端饭时,看着热火朝天给主家做菜的厨子,只觉心疼。 只是不受重视便罢了,今春温雁难得出门一趟,便被好美色的襄王看上,派人来府里求亲,要纳温雁为妾。 堂堂三品官员嫡子,嫁给一个闲王为妾,简直荒谬!可偏偏便是这样,温克行还是同意了襄王,要把温雁嫁过去。 且不说温雁嫁过去是做妾,单说那襄王便不是个好的。他正妃是女子,十几房妾室却有男有女,不时便会有死掉的妾被扔到乱葬岗,足可见下手之狠和脏。 然如此,温克行都能视而不见,只顾着一点利益便迫不及待的想送走温雁。 伍玖从没想过温克行能卖儿求荣到这种地步! 可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温克行确实一点温雁的感受都不在乎,怕是巴不得他早走早死。 温雁出神不过数秒。很快回神,他想起襄王的行事作风,对伍玖道:“把我的荷包拿来。” 伍玖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眼睛瞪大了点,他想说什么,又咽回去,神色肃然的去给他拿了。 温雁走到榻边,俯身从榻下拖出木箱,在瓶瓶罐罐里找了找,拿出角落里的青瓷瓶。 伍玖捧着荷包过来,看到他手里的药瓶,咽了咽唾沫,声音一下子低了:“公子,真的要……?” 温雁接过荷包,取出银针,贴着袖口插了进去。 他一连插了六根针,确认两边的袖口从外看不出异样,抬手晃动也掉不下来后,才有几分好笑道:“想什么呢。” 他屈起指节,敲了下伍玖的脑袋。 “他到底是王爷,虽按如今局势来看,他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但仍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他声音放轻:“我杀不了他。” 伍玖松口气。 他摸摸脑袋,嘿嘿笑了两下,好奇道:“那您准备这些针是要?” “襄王好男色,强取豪夺久了,就算断绝身份后会有舆论兴起,也难保不会暗中下手。” 温雁将药粉倒在帕子上包好,抿出一个梨涡来:“你主子惜命,还想多活些日子。” …… 亥初。 十五熟练地翻墙进院,又从窗口翻进去,落地无声。 他走到桌前单膝下跪,垂着头,沉声道:“禀王爷,他乃中书侍郎嫡子,温雁。” “中书侍郎?”容烨批着奏折,头没抬,问他:“如今是谁在位?” “定朝二十二年的探花郎温克行,任职已有六年。” 容烨印象不深,想是没活多些日子。 他继续道:“他的事,细细讲讲。” 听出他对温雁的特殊之处,十五道:“温公子是早产儿,生母在他一岁时病逝。自小体弱,常年喝着汤药。” “久居后院,鲜少出门,痕迹不多。今年会试后因着雅阁开展的诗会出门,被襄王看上,私下去找温侍郎,欲强娶为妾。” “襄王。” 容烨抬起眼,落下笔。 他今儿回忆了番这时候的事,想起不少人。有些人早早便死了,所以他记得不深。襄王便在此列。 仅有的一点印象,全在于他赤身裸体的吊在树上,屁股上扎着三根银针,仪态全无。 他怎么死的容烨忆不起来,只这笑料让他印象深刻。 十五应:“是。” 他说得细了些:“属下探入温宅,听得温公子与温侍郎为此事争执不休。温公子巧舌如簧,更胜一筹,温侍郎捂胸喘气,气极。” 容烨想着那张病气重的脸,和青年瘦弱的身子骨,起了分兴致:“怎么个巧舌如簧法?” 十五向他转述了遍温雁的一席话。 容烨听着,慢慢抚掌。 他眼里带了分欣赏,弯唇:“倒是伶牙俐齿,吃不得亏。” 话头一转,他道:“拿诏书来。”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磨墨的十一微愣,起身从架上拿了明黄的诏书给他。 容烨提笔,手腕从左至右晃过,拟了旨。 如今他摄政王的身份虽没在明面上定下,却已然有了实权。拟圣旨的诏书、玉玺,皆在他府中。 十一看着他盖下章,眼睛不经意间扫过他的字迹,惊得瞪大眼,呼出声:“您要娶妻?” 容烨心情好,没怪他失态。他等着墨迹干,悠悠然道:“府中空了许久,难得有这般趣味的人儿,不娶来可惜。” “他既不想嫁襄王,那本王便圆了他的愿。” - 温雁不知自己平白被人惦记了上。 他静等着温克行思量。温克行对他向来不在意,巴不得他早早离开家,能嫁出去做个王爷的妾发挥一下价值最是好。 他一番言语相逼,摆明了他不会嫁的态度,如果温克行真要逼他,那不是他一死证清白就是他大闹,这邻里邻外的官员可不少,届时闹大了温克行面上难看不说,还要得罪襄王。他断不会为了他得罪人,所以定会放他离家。府里少个他,不会有任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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