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撩开床帐,月色如银,照在李如风笑得正欢的脸上。 他总这样,一旦摸不准我的心思,就钻着劲变着法来试探。 “书上都说半夜越窗进来与小姐欢好,也想试试。今天还专门让人把你这块的东西清了一下,免得踩着东西摔了。”他摊手,说罢去合窗,又是一阵刺耳挠心的声音。 “我怎么不记得哪本书里写哪个来偷情的公子,”我打量他。“穿一身亵衣披件毛氅的?” 话刚讲完,就见他一股风似的解了披风钻进被里来。他身上带着点寒气,袖口有些湿,兴许开窗时沾上来结在窗棱的露水。 “你忘了。”李如风面不改色地扯谎,紧贴着我汲热,有些十年前的骄纵样。 我给搂着,中途咳了两声,声音和胸腔起伏都有些大。 李如风闻声,手从旁处移来扣住我的脉门,呼吸在耳边慎重响了半天,最终伸手捏住我的手指。 “养了这么久,不见好转不说,你内力怎么反比从前更乱了?”李如风支起身审视我,眉心打起一个难解的结,唇则抿得绷直,方才的孩子气顿时隐匿无踪。 我不擅长对付这样的他。 我垂下眼:“在这里不畅快,到漠北去就好了。” 这话漏洞百出,不仅如此,我发觉,方才似乎捡出曾几何时在宫中妃子脸上学的神伤姿态,戴到了自己脸上,着实可笑。 李如风也望着我沉默了半晌,重躺回来,小声在我耳边道:“算了,马上就离开走了。” 他在被里捉住我的手腕,大拇指缓缓摩挲着我腕上那只略带人温的玉镯。 我搂住他方才那么一起身又凉下去的身体,转而问他:“萧子晋最后在船上与你说了些什么?” 兴许吐息落在他耳后,李如风听了话很懒,睁了下眼瞧我,想都没想道:“反正都没事了。”说完眨着眼作势要咬我喉结。 …… 誓师会李如风带了我与谷亭一块去,朔风卷得战旗猎猎,会兵的喊声响彻原野尽头。李如风领着众将士喝下一碗烈酒,又将碗狠狠摔碎。 我们隔得远远,在城墙上头,望着泱泱士兵。 这几日下了场春雪,寒意却不减,就在这个誓师的火热关头,天上仍扬着细雪。谷亭很发愁兵队能否按日子出城,为我撑着伞时候愤愤道这都二月份了。 “这么一场雪,会有个好年景。”我平抚他,眼望着远处只瞧得见一个身影正在痛饮的李如风,问:“如风酒量升了?” 谷亭也望过去,如实告知:“没有,那可是海碗,少将军量窄,喝了,马都上不去。去年他醉成那样子晚上去找您,只是向陛下辞婚,饮了两杯罚酒罢了。” “那?”我挑眉。 “是专程给备的白水。”谷亭悄声道,抿着嘴笑了,又问:“少将军小时候也这样吗?” “要是小时候,他会要求在水里撒些白糖。”我望着远处返城的马上身影。 “那在以前少将军喝过酒……”忽的反应过来,谷亭又不好意思忙道:“瞧我这记性,先生和少将军从前是在佛寺呀。” “他喝过。”我整理着袖子,告诉谷亭。 李如风岂止是喝过,他第一次喝酒,整整喝了一壶。 是农家酿制的梅子酒,他与我到山下办事时,用银钱换来的,藏在背篓里,带回了寺中。闲里无事,与我打赌玩闹时拿出来,谁输谁喝。 果酒初入口酸甜,带着股酒曲的钻心劲,但不重。我只尝了半口,觉得没大事,他那时也有十六岁,便与他玩了。 李如风与我玩总要输,后来我再想,他大概是自己想尝,怕我教训他,所以想出通过游戏,借我的手合理地喝酒。 李如风一输,我就斟上一杯。他把脸凑过来,嘴唇擒住我指中的酒杯,现出下颚的棱角,缓缓饮净杯中的酒。 谁知后劲来得缓,还大得吓人,他喝完说热,自己赤裸不说,贴过来还要扒我的衣服。哪有久赌不输的道理,我自然也喝了几杯,酒劲渐升上顶,昏沉沉的与他一起胡闹,去吻他凑过来的湿热嘴唇。 其实李如风真要醉得重,也就安生了,老老实实地躺到床上,因为年长而渐渐硬起的骨骼肌肉登时都软下去,整个人昏软得似乎能掐出水。 真要掐上去,他也只在被贯穿时的轻叫里夹上一丝变调,我虽想令他温驯些,可他生而不是那副性子,很难改,像这样异常柔顺,实属难得。却也出奇,他醉成这样,却仍张着眼睛,毫无忌惮地望着他身前的我。 我们如此乱来了半天时间,李如风叫得也不收敛,好在没人那时候推门来找,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我先醒过来,头疼欲裂中,侧眼看到李如风仍醉着静静躺在我身侧,身上不是掐痕,就是牙印吻迹。我捧住泛着阵痛的头,心想麻烦了。 那话怎么讲?往事不堪回首。 谷亭领我往另一头走,到说好的地方等李如风接。城墙很长,有不少官员在上面议事,里头有些我在宫里给李飞奎奏曲时见过,都在雪里看远处这场誓师,底下侍卫看得严,轻易出不去。 李如风那匹马脚力了得,等了没多久便到了,手握着剑柄缓步走上来。他没撑伞,只在战甲外披一件毛氅,盈盈落了一肩的雪。他但凡带剑,总要握着剑柄,似乎随时要刺出剑。 毕竟是最亮眼的,李如风只一露面,一些相熟的人便走过去与他打招呼,竟将他围住。我望向别处,突地看见个眼熟的背影。 我低头从伞下走出,还有三四步远时,我停住步。 “谢鼎。” 那人背影顿了一下,没立即转过头。 “哦,我忘了,你有本名的。”我定定望着那个背影:“谢云骁。” 谢云骁,李如云的内应,化名谢鼎,在段锦身边隐匿多年,打进兵部,不知偷传多少军讯给李飞奎。 他这才转过身来,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敢抬起:“小锦的事……” “我不想听你提她的名字。” “我告诉小锦我要娶她。”他打断我。 “当年你还叫谢鼎时也是这般说的。”我冷笑。“你又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你知道她受过些什么?娶?说来简单。” “段息,那些阉人对她做过些什么,我不在乎。” 我大笑:“哈哈哈哈,娶了她之后,让她眼睁睁看着日夜折磨她的人成了她丈夫的君主?” “我向陛下请求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他放了小锦。我们可以到别处去。”谢云骁嘴唇颤动,“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寻短见……” “那你为何要告诉她你十二岁成为暗探,只是为了有朝一日爬上位置,去报父母的仇?她那么喜欢你,她忍心你为了她放弃所有这一切?” “小锦说她想知道我的事,她被我骗了太久,想知道真正的我。” “段息,回去吧,雪要下大了。这是——” 身后传来李如风的声音,少将军毕竟忙,兴许与谢云骁不是一眼就能认出的交情。但也来不及他认了。 我反手拔出李如风腰间的长剑,一挺剑尖便朝谢云骁砍去。 “谢云骁,你真的单纯到以为李飞奎将你从通州调来,只是为了听一听你这一年都做了哪些事?”我冷笑着反问。 “段息,我那次来王城,还有一个目的是想请求陛下放过小锦和你。”谢云骁解释道。 李如风反应也快,我尚未刺出第二剑,便捉住我的手,要将剑收回。 “如果我没记错,”我转脸看他,向他道:“我们约定过,这柄剑,是我的墓碑。终将是我的。” 李如风颊侧现出咬肌,雪天中面色极沉,手上挟制的劲道仍不愿松。 “快跟我回去。” “我的琴,你们李家已经收走了。”我正视着前方寸步难行的谢云骁,道:“放手!” 谷亭此时也跑来,看出情况不对,忙唤:“少将军!” 李如风低下眼,松开了手,后退两步背过身去,伸手拦下要上前阻挠的谷亭。 西风将雪吹向谢云骁,因脸上的两行水渍,雪花粘在他的面上,显得凄楚。 “我这条命是欠小锦的,小锦没了,自然是她哥哥的。你若拿,便拿去吧。” 远处的士兵听到这边的动静,正迅速向这里聚来。 我挥剑刺过去。 …… 李如风拥着浑身血的我,一步一步从溅满血迹的雪地上走出来。 一旁赶来的太子党羽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急忙唤着人,说这是谢大人,是谢大人!又尖叫着捉住那个人! 李如风寒着脸,围观的旁人见了皆为他让出一条道。他的身份在那里,常人不敢来忤逆他,将他怀中的人抢出,送去见官府。 马车上的态势很僵,一上了车,李如风便松开了手,虽并肩同座,但各怀心事。谷亭在对面坐着,看着我们二人,身上后怕地止不住打寒噤。 我找出身上的丝帕,折起去拭溅在脸上粘腥的血,换了一面,来擦指上的血。 谷亭也如梦初醒似的,忙从身上取出帕子,双手递给李如风。李如风闭目将头靠在车壁,只对谷亭摇了摇头。 王府门口下车,远处窜出滚滚浓烟,散发出一股熟悉的焦味。我立住脚跟,远望着那处火场。 李如风小声与谷亭说了两句话,谷亭打探回来说,家主纳妾,那家的夫人把自己锁到多年打拼出的藏珍楼里,放了一把火。 我望着远处火光里的黑烟,发觉大火的热似乎扑在我面门上,很熟悉。 李如风叫谷亭先回了府,自己站在一旁守着我。 街上渐渐聚了不少人,都在看,说这把火放的,真是要把自己的都带走。一并偷偷拿眼瞧我与李如风,一个身上白色毛氅溅了半身的血,一个手上臂上铠甲上都蹭上了血,脸上的血都已凝固。 住在此处的多是显贵,认得李如风。我耳力不差,随着烟味传来的窃窃私语中,也听出了“段”字。 我转身进了王府,李如风并没跟过来。 他一定知道,一年多前,宫内也失过一次火。用烛台、御酒,一个王国公主床上纱帐放的一场火。 纵火者点火后,在房内挑了一只素瓷罐,背朝火光走出房门,落上锁,将怀里瓷罐放在一侧,看窗内火意弥漫,渐渐烧着木头,迸出火星,窜起黑烟,取出琴,奏起一支古曲,凤求凰。 待烧成无法挽回的态势,宫里的人冲过来灭火。可是晚了,早晚了。该成灰的早成灰了。 火灾损失的,只是一间房屋,一屋零碎,一具本该在推车上盖着白布运往乱葬岗,却躺在生前所居地方的尸体。 我脱下沾血的白氅,坐到窗前,在桌上的瓷坛前摆上一支迎春花。回来路上新折的。 “我没杀他。”
福书网:www.fushutxt.org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