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紧不慢地呷了口凉茶,然后正色道:“虽然我与裴家已无瓜葛,不过当年要不是老爷子收留,也没有为父的今日。他们死于非命,我亦痛心,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未曾放弃。” 虽然他停妻另娶妥妥负心汉,可基本的良知还是有的,对裴家一直心存感激。 裴星悦不屑地冷嗤一声,倒也没指出他的虚伪,反而沉吟道:“祖父是半步至臻境的高手,娘和几位师伯也入了自在境,他们带领镖师亲自押送,却还是被夺镖灭口,能做到这一步的势力并不多。但是我行走江湖这几年,去过各门各派,却依旧找不到一丝关于那血镖的线索,时间太久远,那件事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直接抹去了。” 宋成书执着杯盖拨了拨茶末,淡淡道:“本不是江湖事,又怎能在江湖中寻。” 闻言,裴星悦眸光一动,怔然道:“莫不是朝廷……” 宋成书看了他一眼,“朝廷运作,皆有档案。” “那不是朝廷又是什么?” 宋成书放下茶盏,眼眸深深,“还有宫门。” 皇宫……裴星悦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们裴家一直在江湖上走镖,连朝廷的委托都很少接,又怎么会惹到宫门,引来杀身之祸? 裴星悦由衷地问:“那个血镖究竟是什么?” 那时候他的年纪太小,不过十二岁,只知道祖父和母亲匆匆收拾行李,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就连夜带着镖师们出发了。 他站在门口,记得那东西放在层层的黑布下,似乎装在一个很大的容器里,非常沉重,车轮碾压着路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他问过母亲里面是什么,但是裴巧巧却摇了摇头,只是说:“救命的东西。” 再等待,便是过了半月,雨夜传来的一个噩耗,而他被小哥哥拉进密道,躲过了接踵而来的灭口命运。 一切的一切始于那场镖。 宋成书稍有犹豫,但还是说:“是一个鼎。” 鼎?裴星悦面露惊讶,他狐疑地看着他。 “古有记载,大禹治水,铸九州无方鼎,定天下江河湖泊走势,至此消除无尽水祸。” 裴星悦气笑了,“你的意思是,行风镖局运送的就是这九州无方鼎?”他即使读书不多,但也知道这是无稽之谈,怪力乱神的话。 宋成书却颔了颔首。 这老头居然是认真的!裴星悦心说难道自己长了一张很好骗的脸? 但见宋成书的神情无一丝玩笑,他内心又忍不住动摇起来。 那个出镖的晚上,他在梦里不知道回想了多少次,四方巨大的容器,将马车的痕迹压得很深很深,虽然黑布盖了一层又一层,但细想起来,那轮廓的确非常像一个鼎。 母亲所说的救命的东西……难道指的是这个? 但这个鼎怎么救人?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宋成书又道:“在此之前,蜀中接连大雨,水患成灾,淹死百姓无数。朝中赈灾,于事无补,却在某一日之后,流水倾泻,河道通畅,渐渐平息。”他从一旁取出一本古旧的书册递了过去,“这是八年前,蜀中地方志中的一段记载,虽寥寥数语,但可对上。” 裴星悦接过来一看,还真的只是一句话,他顺便将前后也翻了翻,然后眼睛一眯,怒气翻涌,慢慢地抬起头,一言难尽道:“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这是一本传奇话本。” 里面还有白龟化船,救人渡河的桥段,这是什么见鬼的地方志? 宋成书笑了笑,点头:“没错,不过这是为父能找到的最接近的一份记载。” 裴星悦生气了,态度强硬道:“官府应有文书。” “有,但你寻不到。” 裴星悦怔然,“怎么说?” “那一段时间的地方志,卷宗,乃至送往朝廷的相关文书都消失不见了,不是搬迁丢失,就是走水烧光,很是凑巧。不过为父身在朝廷,自有消息渠道,这件事我可以保证是真的。而你若不信,也可前往蜀中,询问当地,八年前的水灾太严重,想必有人记得。” 人的记忆难抹去,但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忘却,可地方志,卷宗这些东西的消失,意味着有人不希望后世发现蜀地水患是如何被消除的,从而隐瞒九州无方鼎的存在。 裴星悦拧眉思索起来,这个消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且不论此事是否真假,但一个传说中能消除水患的神鼎,为什么要让江湖人来运送,而且如果为了平定水灾,裴家向来大义,宫门的人又为什么要夺鼎杀人?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想到这里,裴星悦问:“这九州无方鼎如今在蜀地?” 宋成书回答:“不,在皇宫。” 裴星悦惊愕,接着可笑道:“你在骗我,就算这传说中的鼎能镇水患,放在皇宫里有什么作用?”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宋成书见裴星悦满脸不信,脸色隐隐转黑,似乎很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不由一哂,“这世上有诸多秘密真相都很离奇,一时想不明白,便是其中还有疑团未解,拼凑不出前因后果,不过我想只要一直调查下去,总会有大白一日。为父没必要编这样容易戳穿的谎言来骗你吧?” 裴星悦眉头拧成了川字,怀疑的目光在这只老狐狸身上瞄来扫去,但无论他怎么看,后者都是四平八稳,脸上没一丝心虚的。 这个不算消息的消息摆在裴星悦的面前,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便道:“我要进皇宫,那鼎放在什么地方?” “天上宫。” 第9章 算计 天上宫……裴星悦听着这名字,脸上不由地露出浓浓的疑惑。 这宫殿是做什么的? 似看出了他的疑问,宋成书说:“天上宫是先帝炼丹的地方,虽名为天上神仙居,却深挖于地下。” 先帝的荒唐暴虐比之如今的昭王有过之无不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大舜朝的国库金银被他用来养道士,炼丹建通天塔,修地宫和道观……挥霍无度,凡是反对之人一律处死!以至于地方出现灾祸,朝廷别说赈灾,上行下效之下,官员还得压迫百姓再搜刮一层皮。 这个皇帝,将大舜直接从繁华带入了衰败,如今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他的暴毙,就算是最忠心的臣子,也得暗暗称赞一声大快人心,民间甚至编了小调来唾骂他。 可惜他死了,却没有迎来明君,摄政的昭王同样的残暴不仁,天下不幸。 不过对裴星悦来说,他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找到杀害裴家上下百口人的凶手,弄清当年血镖的真相,是以就算是什么天上宫,他也要闯一闯。 宋成书一眼就看穿了他,于是问道:“星悦,你的武功如何?” 裴星悦淡淡道:“潜入皇宫,不在话下。” 宋成书点了点头,“甚好,不过若无至臻境,为父还是劝你莫要犯险。” 裴星悦闻言皱眉,“至臻境?”那都属于宗师级的人物。 “不错,天上宫如今受昭王掌控,入口皆有重兵把守,其中不乏武功高强者,这几日戒备更是森严,为父怕你去了之后便出不来了。” 越说越玄乎,裴星悦看着老神在在的宋成书,抿了抿唇问:“那该如何?” 宋成书笑了笑,“不着急,为父会替你安排。”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是星悦来了吗?”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笑盈盈地走进来,目光在堂屋内一扫,一眼就看到了这俊俏的青年,不由眼前一亮,欢喜道:“这就是咱们府上的大公子吧,可算是把人盼来了,瞧瞧,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可比我那个不争气的臭小子强多了,老爷好福气。” 这妇人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戴着珠翠,连身边的丫鬟都有大家小姐的气度,显然是尚书令的夫人,姓什么来着? 宋成书笑着接口道:“夫人过誉了。” 裴星悦看着这位和和气气,满面带笑的妇人,于是起身抬手抱拳,“见过夫人。” 不管宋成书怎么对不起他和母亲,与这位却无直接关系,该有的礼数,裴星悦不会忘记。 但是内心深处他还是非常奇怪,就算他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人,但也是宋成书的儿子,这一府的荣华富贵,按理来说也有他的一份,贸然回来,不是碍着人眼吗?怎么这位看起来比宋成书还欢迎他? “真是知礼懂礼的好孩子,难为你在外头那么多年,吃了很多苦吧?”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怜惜,接着嗔了宋成书一眼,“也是老爷的不是,早该接回来了。”接着她执起裴星悦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我姓周,你叫我周姨便可,一家人,不必分生。” 这般热情实在出人意料,让裴星悦满身不自在,于是抽回了手,后退一步。 周茹也不在意,便说:“午膳已经备好了,有什么话等吃完再说吧,别饿着孩子。”接着她回头对身边说,“去国子监说一声,让二公子下学之后赶紧回来,见见大哥。” “是。” 午膳放在水榭里,四周有假山有水,撩起竹帘,透着小风,再放上冰盆,炎炎夏日,并无一丝燥热。 “不知道星悦喜欢吃什么,我便让厨子做了拿手的,这天日热,都是去燥的凉品,尝尝?若是喜欢,下回再做。” 周茹言语亲切,时不时地给裴星悦布个菜,目光温柔慈爱,仿佛在看失散多年的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富贵人家就算苦夏,也有各种奢华之物应对,然而陕州大旱,穷苦百姓却只能冒着烈日酷暑,奔波上百里饶过城池,只为了在襄州能够找个活路,一路上不知道饿死多少人,又热死多少人。 再看这一桌珍馐,裴星悦心中不免沉重,他看向宋成书,“陕州大旱,朝廷可有应对?” 这本不该是他一个江湖人过问的,只是既然老头子成为了当朝尚书令,总该能管一管的吧? 宋成书没想到裴星悦会关心民生,闻言不由欣慰道:“赈灾的折子已经上去了,皇上也已批复,不过……国库无银,怕是难办了。” “那粮食呢?” 百姓会离开故土,不仅因为干旱,还因为田地庄稼颗粒无收,实在没东西吃了。 “粮食得从各地调集,没那么快。” “旱灾已经半年了。”裴星悦讽刺道,真有心调集,早该送过去。 这个朝廷,当真腐朽不堪,官员们只管自己奢靡享乐,心中岂有黎民二字。 这就是裴星悦一直不肯上京的原因,知道朝廷腐败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要是热血一上头,他说不定就给这些大官们一人来一掌为民除害。 见气氛有些凝滞,周茹执起酒壶给裴星悦斟满,安抚道:“星悦,你爹虽刚当上尚书令,但此前身在吏部,的确也管不到此事。再说,就算皇上批复了,可如今的朝政并不在他手中,赈灾,说到底还得那一位点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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