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世子也就算了,怎么还要见慕与安。 顾之淮忽然笑了,漆黑的眼眸静静盯着屋顶的横梁,他轻声道:“皇叔这是,又想收拾我了。” 听见顾之淮这样说,云乐心内惶惶,可除了在原地一咬牙一跺脚,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顾之淮倒是心态良好,他进了凌云阁,打算亲自告诉慕与安这个好、消、息。 凌云阁烧的炭火足,顾之淮进来的时候,身上的冷气顿时被这屋内的暖意烘散了。 他一顿,才接着往里走。 慕与安正在喝药,余庆拿着托盘,垂着脑袋站在床边,听见动静,他们两个同时朝他看过来。 顾之淮才发现,慕与安的眸子是琥珀色的。 顾之淮从小就讨人喜欢,他的性格也好,但真的生起气来的时候,漆黑的瞳孔盯着人眼都不眨的,让人觉得渗人。 被这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没了渗人,却多了几分不近人情,顾之淮觉得,方才散下去的冷气,卷土重来了。 哪这么厉害。 慕与安只看了一眼,就垂眸继续喝完了药,药的苦涩让顾之淮皱了皱鼻子,他刚在床边坐下,就看见搁碗的案边,放了一碟子糖。 顾之淮不假思索地摸起来一颗,往慕与安的唇边塞。 慕与安来不及反应,那颗糖就挤进他的唇齿,让他的舌尖尝到了甜意。 顾之淮也不好受,他的指尖被慕与安抿住了,周围还沾着一圈糖霜。 就这么一会儿温情的时刻,等到慕与安缓过来之后,就厌恶地看着顾之淮。 顾之淮今天没心情逗他,开口就是:“原来慕与安慕将军是这等没良心的人。” 慕与安眼睛瞪圆了,他有一双漂亮的杏眼,这个样子有些可爱,糖卡住了,他咳嗽了两声,冷声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逗了他两三日,顾之淮再熟悉不过,这是又要发脾气了。 “怎么?”顾之淮往他面前凑,“要骂我?” 慕与安握紧了手,嘲讽道:“骂你都是轻的。” “哦,要打我?”顾之淮瞥向他的手,挑衅道:“还能打人吗?” 一声脆响,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慕与安的力气很小,打人跟猫抓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被慕与安这样一打,顾之淮心中的戾气都少了几分。 被打还有这样的效用?顾之淮摸了摸自己的脸,冷眼去瞧慕与安。 慕与安抓住盖在身上的锦被,指节用力的发白,他悲哀地发现,他并非表面上那样无懈可击,他还是怕的。 他现在落到顾之淮手里,就跟羊落入狼群里一样,毫无反抗的机会。 顾之淮本来就有疯病,这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 “午后跟我进宫。” 顾之淮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他去找了面镜子照着,脸稍微红了一点,慕与安的手掌怕是更红吧。 顾之淮去而复返,进了凌云阁,就直奔床前,将慕与安握紧的手掌掰开,果然红了一片。 他抬头,与慕与安的目光撞到一起。 从前,顾之淮就纳闷过,同样是领军打仗,他晒的不能再黑,跟个煞神一样,反观慕与安,在日光下,仍旧白的耀眼。 绣花枕头,顾之淮这么评价。 后来被慕与安挑下马,他就老实了。 此时近距离地看着慕与安,慕与安这脸也生的很好看。 绣花枕头! 慕与安被顾之淮看的睫毛轻颤,他恼怒道:“你想要再吃一巴掌吗?” 啧,顾之淮又老实了。 …… 午后。 慕与安一切由云乐打点,雪白描兰的外衫外面罩着一件墨色的大氅,乌发由一顶白玉冠束起。 顾之淮越看越觉得这件墨色的大氅有些眼熟。 和慕与安一起上马车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不是他的衣服吗? 他的衣服自然是不合身,慕与安从头到脚都被包在那件墨色的大氅里。 云乐也没办法,只有这件与慕与安最为登对,世子都要跟人家成亲了,穿一穿他的衣服,世子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被他的衣服包着,慕与安身上仍然有独特的香气,就如他身上描绘的兰花一样,兰花本就清幽,这盆兰花像是养在雪地里的,又增添了些清冷。 王府离皇宫不远,顾之淮和慕与安下了马车,便被领路的内侍,直接带去了承轩殿。 承轩殿是云王还没有封王时住过的地方,但顾之淮一年也没来过几次,他和皇帝通常是在临华殿见面。 也许皇帝选在这里召见他,本就大有深意。 他逃避了这些日子,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臣参见陛下。” 顾之淮对着皇帝行礼,慕与安同他一起跪下,烧了地龙的殿内,慕与安的膝盖还是生疼,其中可能有跪在梁国皇帝面前的缘故,慕与安心内苍凉。 皇帝先让慕与安起来,又亲手扶起顾之淮,“阿淮这样,就是与朕生分了。” 顾之淮笑了笑,说了不敢,顺势站了起来。 整个内殿窗明几净,殿内焚着龙涎香,之前的一切痕迹都已经被磨平。 “你就是慕与安?”皇帝看向慕与安,上位者的威压轻描淡写地落到了慕与安的身上。 慕与安不卑不亢,“是。” “朕听过你的名字。” 只要有慕与安在,哪一次他梁国不是接连战败,可这样的战神却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皇帝心中不觉得可惜,帝王和将帅之间的猜测什么时候停止过,他这一次,不也是为了处置顾之淮吗? “草民的名字,不堪入耳。” 皇帝的眼神变得微妙:“赐座。” 视线看向顾之淮的时候,皇帝又是满脸慈爱:“阿淮,这是你父亲之前所居的宫殿,朕让人收拾出来了。” “陛下是要感念父亲?”顾之淮随口问。 “朕当年和你的父亲,关系是最好的,可是阿淮,”皇帝的声音骤然冷下来,“你父亲唯独做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顾之淮不以为然。 “你父亲要和朕争。” 皇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当年你父亲就是想要这个位置,今时今日,你也想要吗? 这样的试探,顾之淮不可能看不出来,顾之淮站了起来,他道:“陛下以为,臣也想要和您争?” 内心不难过是假的,顾之淮叫了这么久的皇叔,那些情分如今已经被抹杀在皇权之下。 “阿淮,你是梁国最杰出的将领,没人能比得上你,可你不知道收敛,总是少年意气。”皇帝也很为难。 顾之淮仍旧在笑,“陛下,那要怎么办呢?” 皇帝从高位上走下来,拍了拍顾之淮的肩膀,“阿淮,你应该要成亲了。” 顾之淮不知道,刚刚还在剑拔弩张,怎么就转向了成亲。 “阿淮亲自向林国要的人,阿淮难道不满意吗?”皇帝笑着问他,语言底下,却掩藏着天底下最毒辣的恶意。 顾之淮和慕与安同时绷紧了身子,顾之淮问:“陛下,您要我娶他?” “是啊,阿淮不用为难,阿淮若是不想要以世子妃的礼节娶他,当个侧妃也是可以的。”皇帝考虑周全,根本不管慕与安的死活。 慕与安骤然觉得恶心,那种燃尽肺腑的灼烧又来了,慕与安额头上冷汗连连,眼前一片大雾茫茫,他几乎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他只是在什么都看不清的处境下逐渐变得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慕与安喉头翻滚,他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被钉的死死的,没有还手的余地。 “阿淮难道不喜欢吗?”皇帝狠心问,今天这件事不成也得成。 顾之淮一直在战场上,但皇家的这些肮脏手段,他也并非不知道,他娶了慕与安,就等于断绝了子嗣,他就是想和皇帝争,也没办法。 这样凛然的恶意将顾之淮摁死在了原地,顾之淮转过脸,看见了慕与安。 他是见过慕与安的绝望的。 人怎么会绝望到这种地步,慕与安不能再下一次深渊。 “既然如此,”顾之淮唇边噙着不着调的笑,“那就是世子妃吧,皇叔不是说,这是我亲自要来的人吗?” 无声的刀光剑影之间,皇帝却因为这句皇叔顿了一下。 他不是生来就是这么冷血,这个时候顾之淮叫他皇叔,讽刺的意味居多。 皇帝声音哑了哑:“阿淮,朕会下旨。” “臣叩谢陛下隆恩。” 顾之淮拉住慕与安冰冷的手往外走,到了殿外,他伸手在慕与安的脸上拍了拍,慕与安怔愣地问:“怎么了?” 看着他的那双永远不屈的杏眼正在缓缓渗出泪水。 顾之淮伸手抹了一把,低声道:“先别哭。” 滚烫的眼泪砸在了顾之淮的手上,顾之淮恍然了一瞬,整个人包着慕与安往外走。 上了马车,慕与安才清醒过来,顾之淮盯着他红肿的眼睛问:“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知道。” “什么?”顾之淮不太相信,方才整个人还是神游天外,怎么这会儿就知道了。 慕与安直愣愣看着顾之淮,刚刚哭过的眼睛清晰地映进了顾之淮的影子,慕与安道:“和你成亲,做世子妃。” 他说这话一点儿感情也没有,魂魄还在外飘呢。 “高兴吧?”顾之淮故意气他,伸手,又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弄巧成拙,慕与安好不容易停了的眼泪继续往下掉。 顾之淮拎起袖子给他擦,整张脸都被顾之淮蹭红了,顾之淮勾着唇,没个正形道:“原来你会哭啊。” 慕与安气得现在就想杀了顾之淮,一想到他已经没有武功了之后,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 遭逢巨变,这是慕与安第一次哭。 哭到一半的时候,他有些发愣,正如顾之淮说的一样,原来他会哭。 慕与安怔怔盯着指尖上晶莹的眼泪,吸了吸鼻子。 “哟,小鲛人儿,眼泪化成珍珠了。” 慕与安:“……” 他不太想搭顾之淮,转过了身。 马车刚好在拐弯,一个不稳,慕与安跌进了顾之淮的怀里,后背靠上了顾之淮的胸膛。 心脏的起伏被慕与安感知的一清二楚。 顾之淮将他转过来,问他:“高兴了?” 慕与安的手指蜷缩,“你要娶我,你高兴吗?” “高兴啊。” 是假话,但慕与安心上的枷锁竟然少了些。 顾之淮继续说:“娶个鲛人回家,谁不高兴。” 慕与安有些生气,却被顾之淮抱住了,他靠在顾之淮的肩头上,听见顾之淮说:“我们不是在对阵的时候就绑到一起了吗?缘分都是天注定的,没办法。现在只不过是换一种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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