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凝噎,泣不成声,闻者落泪。 雍盛抬手拍拍怀禄肩膀,让他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主仆俩交换一个眼神,怀禄会意,扯袖子擦擦眼睛:“圣上这会儿觉着身子如何了?” “有点晕。”雍盛咂咂嘴,“还有点儿恶心。” 可不是吗?鹿血腥膻,越品越恶心。 谢折衣失笑,端起茶盏掩住不可抑制上扬的唇角。 “许是今日大婚,太过劳累。圣上伤寒未愈,劳欲体虚致使胃热壅盛,肝郁化火,血失统御,这口淤血吐出来了,也就好了。”太医只好这么说。 雍盛顺坡下驴:“此时确实神志清爽了些,心口也不堵得慌了,想必无甚大碍,深夜惊动几位太医,是朕的过错。” “圣上言重,此乃卑职本分。”太医中一位枯黄面容蓄着小山羊胡的老太医躬身忙道,“只是咳血并非吉象,圣上近日须得清心寡欲,持斋静养。” 他着重强调了“清心寡欲”四个字,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那座荼蘼团花大屏风。 雍盛意会:“朕晓得,朕晓得。怀禄,御库里有几方上好的歙州李墨,拿来赏几位太医。” 怀禄连忙应声称是。 至此,夜已深,雍盛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晏清宫。 于是,大婚之夜,圣上幸凤仪宫,两更来,三更走,来去匆匆。 皇后娘娘从始至终都冷静如常,圣驾一走,就屏退宫人,安心就寝。 吹熄粗壮的龙凤烛,点起朦胧纱灯,绛萼端起案上残茶,揭开那尊狻猊熏炉,将茶水泼入香灰,室内甜郁香气顿减,接着又将湿润的香火扫出熏炉,倒入展开的油纸,包好,塞入怀中, “没想到还没等到咱们这边出手,圣上就因病近不得娘娘的身,真是天佑娘娘。”绿绮喜上眉梢。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比起她来,年长三岁的绛萼显然更加谨慎,秀眉深蹙,“早不咳血,晚不昏厥,偏偏挑在大婚之日洞房之前,照我看,其中恐有谋划。” “管他什么谋划。”绿绮铺完床,揭开箱子上贴着的大红喜字,翻出谢折衣用惯的白玉瓷枕,“只要他不来搅扰娘娘的清净,两边相安无事,各为营生,最好不过。” “你啊。”绛萼轻叹,“就是把什么事都想得简单了。” “不妨事,脑瓜子好使的有你和娘娘就够啦。我嘛,不跟着裹乱就行啦。”绿绮吐吐舌尖,娇笑着去了外间守夜。 谢折衣屈膝倚靠在墙,阖目假寐,对她俩此前的对话置若罔闻,这会儿方开口问绛萼:“你觉得皇帝此举何意?” “有多种可能。”绛萼重新焚香熏被。 “说来听听。” “一来,是在向太后宣示不满。” “不错。”谢折衣乜斜黑眸,“他表面上对太后言听计从,其实内心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但囿于羽翼未丰,势力薄弱,无法与谢良姝正面抗衡,无奈之下只有采取这种方式来沉默抵抗,毕竟成不成婚非他所能掌控,圆不圆房却非他心甘情愿不可,儿女闺房之事,便是太后,也难以置喙。” 想起那张苍白清贵的脸,明明恼羞成怒还要竭力隐忍,谢折衣碾了碾指尖,玩味地卷起唇角:“还有呢?” “再者,这是对您的下马威。”绛萼面露担忧,“不出两日,圣上大婚之夜未宿凤仪宫的消息就会传遍宫闱,届时人人皆知帝后不睦,中宫徒有国母之名,却形同虚设,往后在宫中恐怕寸步难行。” “打狗还要看主人。”谢折衣冷笑,“皇帝要是足够聪明,定深谙给顿大棒再赏个甜枣的道理,目前他还不敢公然与谢良姝翻脸,连带着也必须对本宫逢场作戏假以辞色,若他连这点也做不到,听任凤仪宫上下遭人奚落欺压,便是个无药可救的蠢货。” 绛萼莞尔,偷觑谢折衣:“娘娘似乎并不反感圣上。” 谢折衣凤眸斜睨,没否认,也没承认:“如何看出?” 绛萼笑道:“奴婢就是瞧着您心情不错。” 室内一时静默,片刻后谢折衣转回眸子,继续原来的话题:“你只猜出了皇帝的两层用意。” 绛萼微愕:“还有别的?” “那个叫圣上近日清心寡欲的太医,你可知道他的底细?” “奴不知,还请娘娘示下。” “他姓李,乃左相范廷守的远亲连襟,圣上今晚与他搭台子唱戏,估摸着是想借机联络新党,那边原本就蠢蠢欲动,此番既得圣意,想来不日就将出手。”昏暗中,谢折衣披发散衣,黑沉的眸子深处闪烁精光,“吐血之计,一箭三雕,咱们这位圣上,可比外人想象中的要聪明多了。” 正如谢折衣所料,翌日清晨,天还没大亮,皇帝的“甜枣”就到了。 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锦缎吃食,怀禄对着御赐礼单洋洋洒洒念了一大串,锦盒宝匣陆续摆了一屋子,最后结尾加上一句:“圣上忧心娘娘昨夜受惊,特命小的带了御医前来请脉,圣上还说了,请娘娘不必忧心龙体,今日朝见礼,圣上定随娘娘一同前往。” 实在是体贴入微,教人挑不出错处,皇后微笑着行礼谢恩。 梳洗完毕,候了一些时,圣驾果然亲临凤仪宫,携了皇后往慈宁宫行朝见礼。 歩辇上没有观众,雍盛懒得做戏,恹恹地靠着扶手,原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庞没了生动的神情加持,越发显得惨淡凄苦,眼下一片浓重乌青,显是夜里难眠。 “圣上可还觉得头晕恶心?” 皇后关切的话语响在耳边,不知为何,雍盛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他揉着额角偏过头,哼哼唧唧:“唔,歩辇颠簸,难免有些不适。” “我自幼好岐黄之术,也学了些认穴按摩的手法,圣上若不嫌弃,就让本宫来替您按一按。”说着,抬手欺身而来。 沉檀香近,雍盛一个激灵,忙战略性后仰,婉拒了那双骨肉匀停的手:“这等仆役差事,怎能劳驾皇后?” 边说边坐直身子,也不敢朝旁边看:“不晕了不晕了,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谢折衣眸光微动,收回手,没再言语。 到了慈宁宫,按照礼制,皇后伺候太后洗漱用膳以尽孝道。 席上除了皇帝一家,还有一位王太妃,四十岁上下,容长脸儿,细细的眉梢弯弯地向上微挑,唇边衔着的笑意就像是天生长在脸上的。 先帝驾崩后,原先宫里的嫔妃大多出宫的出宫的,入庵的入庵,王太妃是唯一还陪伴太后长住深宫的旧人,她与太后从当嫔妃时就是挚友,这些年来情同姐妹感情深厚。 雍盛虽是先帝长子,但并非太后亲儿子,太后一生无所出,王太妃却替先帝诞下一子一女,分别是排行老三的雍昼,和排行老五的公主雍善。 雍善年方十三,尚未论及婚嫁出降。 雍昼刚过十五,只封了郡王,也未出阁建邸。两人俱在宫中承欢膝下,深受太后恩宠。 而这个荣安郡王雍昼,要是雍盛没记错,是本书众多反派中人设最差的那一个。 雍盛挑了一块鲈鱼,除了刺,放入谢折衣碟中,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这个可爱的皇弟:“这两日宫里大喜,怎的没见到三弟?”
第7章 王太妃脸上现出点不好意思来,放下牙箸看了眼太后:“圣上繁忙,还不知道,前日荣安郡王因夜半饮酒犯了些浑事,被娘娘罚了禁足十日。” “十日?”雍盛故作惊讶,“这是犯了什么事了罚得这样重?” 王太妃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雍盛转头劝太后:“母后,三弟那性子您也知道,最是跳荡不羁的了,罚他闭门不出整整十日,可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不若看在儿臣的面子上,通融通融,改为五日吧。” “口谕既出,哪有转圜的道理?”太后本来心情极佳,提起这茬眉宇间就隐现怒气,“圣上要给兄弟求情,也该先问清缘由,看看荣安郡王都做了些什么好事!酗酒乱性,强要宫女,那宫女烈性,抵死不从,竟以头触柱!好在命是暂时保了下来,否则就凭他犯下这等淫/乱宫闱的丑事,哀家没将他扭送宗人府揭了他的皮已是开了大恩,区区十日禁足,还有什么不服气的么?” 越说越动气,呛啷一声,玉骨汤匙掷在瓷碗里,发出清脆声响。 王太妃噗通一声跪倒,绞着帕子满面通红:“娘娘说的是,原是昼儿自作自受,没有半个不乐意的,如今他也是下定决心痛改前非,这两日不光闭门悔过,还给娘娘和圣上诚心抄了几卷佛经,盼着娘娘跟圣上康健无虞,福泽绵长。” 说着,招招手,一旁候着的贴身宫女连忙跪呈手中木匣。 太后一声冷哼,先未动,坐了一阵,又命人揭了盖子取出匣中誊抄的佛经,虚虚掠了几眼,见笔墨未干字迹遒劲,显是下了一番功夫。 “也算他有心。”太后神色稍缓,转呈皇帝,伸手扶起王太妃,轻抚其手背,“这次哀家也是给他长个记性,婉琪你身为昼儿母妃,也该时时教导他,哀家与皇帝虽疼他爱他,但也不能一味纵容他,莫要让他养成了有恃无恐的纨绔性子,教其他宗室看了笑话。皇帝。” 雍盛一戳一动:“儿臣在。” “这几日朝中不断有人上折子,说圣上刚刚大婚,荣安郡王年已十五,不宜再久居宫闱,需早日出阁建邸,圣上意下如何?” 太后慢悠悠抛出这一问,登时所有人的耳朵都警惕地竖起。 郡王出阁建邸,就意味着降弟为臣,领职做官,从此没有皇帝的召见,不得随意进出皇宫。对于以范廷守为首的新党而言,这无疑是替皇帝解决了榻边之忧,因为朝廷内外向来有不少流言,说太后宠爱荣安郡王,私下里打着兄终弟及的算盘将荣安郡王当作储君培养,将来雍盛若有什么不测,雍昼也能立刻取而代之。 太后前脚刚刚罚了荣安郡王,后脚便来询问皇帝对荣安郡王出阁建邸的意见,无非是想打探皇帝的真实意愿,看他对这个弟弟究竟抱有几分真心。 一直默默看戏的谢折衣此时也抬起眼帘,好奇雍盛会如何作答。 “那帮老臣也太迂腐,整日里就知道拿些礼仪旧制来约束天家,莫不知即便是天家,亦有天伦之乐人之常情?朕以为,母后无需凡事都依他们的,宫里本就冷清,三弟还小,再许他在母后膝下多承欢几年也未尝不可。” 雍盛小心回复,他记得剧本里有这个情节,也知道如果他此时真的顺水推舟放雍昼出阁的话,就会引来太后和太妃的双重猜忌,野心一现,以后万事难为。 王太妃紧绷的双肩不为人知地松懈下来,笑道:“圣上仁善,昼儿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感谢他的皇帝哥哥呢。” 太后亦赞许地点了点头:“圣上跟荣安郡王兄友弟恭,实是天家之幸,哀家只盼着朝中大臣也能如圣上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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