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松?”陆知远缓缓蹲下,神色间若有所思,“没记错的话,那是柳舜卿的小厮吧?” “对。” “你用他送你的膏药治伤了?” “没用,不小心掉这儿了。瞧着似乎不是中土的东西,想来得之不易,给人送回去罢。” “哦。”陆知远未置可否,进而转了话题:“我扶你回去?” “好。有劳了。” 过了几日,广业堂对阵率性堂,裴少成脚伤未愈,仍由柳舜卿替补上场,顺便代理队长。 率性堂学员已是在国子监学习的最后一年,对比赛已经没那么上心。这场比赛,广业堂赢得越发轻松。 这次蹴鞠比赛,广业堂连赢两场,夺了冠,柳舜卿可谓居功至伟。 球场上的优异表现,又为他赢得了不少子弟的追捧。当然,对此不以为然的也大有人在。 大概在吕质文等人看来,蹴鞠场上的种种表现,不过是进一步证明了柳舜卿的潜心玩乐、不务正业罢了。 不中听的话也陆陆续续传了一些到柳舜卿耳朵里。 以往,他向来不怎么在意别人如何议论自己。如今,因一心结交裴少成而不可得,对这些话,多多少少还是留了心,在了意。少年的心里,不再是一望而知的坦荡和无畏。 【作者有话说】 柳舜卿:输了丢人,赢了也被嘲,人生好艰难啊……话说,明逸为什么还不来? 第0008章 作弊 转眼又到了半月一次的休假日,临放学前,经学博士李思昉给广业堂的学生们布置了一篇策论,题目是《孝文孝宣孰优论》,要求休假回来后上交。 柳舜卿带着吟松愁眉苦脸回了家,当日晚饭,府中特意按他口味准备的一大桌子菜,吃起来也全没了往日滋味。 柳舜卿从前在家塾的时候,先生不是没想过教他写策论。无奈他只对诗词歌赋感兴趣,凡是跟治国理政相关的内容全都打马虎眼儿,每每搪塞糊弄过去。 久而久之,先生也没了耐心,想着他将来反正不必上科场,会不会策论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逐渐放弃了。 如今,满打满算只有一天多的功夫,突然让这位一不爱读圣贤书,二不关心国家大事的柳少爷,临时写出一篇像样的策论来,当真比登天还难。 柳舜卿草草吃完晚饭,匆匆回了自己的叠翠苑。对着铺好的纸、磨好的墨,冥思苦想,从日头偏西一直纠结到长长的蜡烛燃去大半,仍是没憋出几个字来,地上扔出去的纸团倒是越积越多。 熬到后半夜,下人们一番苦劝,柳舜卿只好怏怏就寝,嘱咐吟松明天早早叫他起床,好接着写。 第二天早上起来,灵感自然不会突然迸发。柳舜卿翻了半天史书,也没找到任何思路,时间却不等人,转眼就到了午时。 随身伺候的下人里边,吟松尤其着急。他最知道自家少爷的心思,也为少爷在国子监被人小瞧深感不忿。 这会儿他待在院子里,一边发愁,一边跟寄鹤抱怨,连连后悔当初不该把裴少成去国子监读书的事告诉柳舜卿。 寄鹤听吟松抱怨了半天,眼珠一转,想出个主意:“国子监的先生只让交策论,又没让当堂写,咱们另找个人写一篇交上去不就完了?” 吟松抿嘴沉默片刻,踌躇道:“倒也是个办法,那该找谁写呢?” 寄鹤道:“你忘了,咱们侯爷养着的那位客卿杨先生,当初就是凭着一手好文章才入了咱平阳侯府。他平时也没什么要紧事,咱去求他写一篇,拿去国子监交差肯定够用了。” 吟松道:“我看可行。这都晌午了,再写不出来,明天怕是没法交差了。我这就去找杨先生。” 寄鹤问:“要不要先跟少爷打声招呼?” “先不用了,咱抓紧时间去。杨先生写东西恐怕也得花些时间。如果这期间少爷自己写出来了,那最好不过;如果没写出来,也两不耽误啊。” 吟松找到杨先生,也没敢直说国子监交作业的事,怕传到柳侯爷耳朵里坏了事,只说少爷想要杨先生写一篇策论,又把题目和大体要求说了一遍。 这杨行简先生自从做了平阳侯府的客卿,一直颇为清闲。 柳君泽常年忙于军务,极少能腾出空来跟他讨论诗词文章这等事。柳少爷在家塾本来就另有先生,近日又入了国子监,更不会前来跟他切磋请教,他正愁自己没个施展处。 今日一听少爷要文章,杨先生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心想要博个头彩,出出风头,竟是全身心投入,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了篇自己颇觉得意的策论出来。 吟松喜滋滋拿了文章回到叠翠苑,发现自家公子果然还没写出什么眉目来,已经愁得开始乱发脾气了。 吟松递上文章,把自己和寄鹤的想法跟柳舜卿说了。 柳舜卿脸色一沉,蹙眉不悦道:“这不是弄虚作假么?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最讨厌作假!” 吟松愁眉苦脸道:“我们当然知道啊,可谁让少爷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进什么国子监,里面的先生又是那样刻板严厉,谁家的脸面也不顾,批起人来毫不留情。我这不是怕你又要挨批么?” 想到被李先生当堂批评这事儿,柳舜卿顿觉后背一凉。再想想裴少成那鄙薄冷淡的面容,内心也开始犹疑不定:“可是……如此作假,万一被发现了,一样要挨批啊?” 吟松道:“先生又没让你当堂写,那么多文章一起交上去,他也就随便那么一看,怎能知道不是少爷你自己写的?能不能被发现,现在还没个定数;但如果交不出来,那是一定会挨批的。” 柳舜卿实在不想违背本心,可一想到万一交不出作业,又要当着裴少成的面被老师厉声斥责,就怎么也难以安下心来。 思前想后,他决定将这篇文章先留着,自己继续写。万一今晚写出来了,当然最好;如果实在写不出,也只好先交上去充数。 柳舜卿点灯熬油,一直耗到东方发白,对着自己憋出来的半篇不知所云的东西,止不住长叹一声。 时间已无法再等人,不得已,他只好将杨先生那篇策论拿出来,认认真真誊抄一遍。同时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次千万蒙混过关,今日之后,一定好好跟先生请教策论,绝对绝对下不为例。 第二天到了国子监,柳舜卿心惊胆战把作业交上去,正垂头待在自己座位上暗暗发愁,突觉肩头一暖,一只白皙匀净的手已揽了上来。 他忙转头去看,只见崔明逸正笑吟吟站在身后看着自己。 柳舜卿大喜,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明逸,你可算来了!今日是正式入学了么?怎的拖了这么久?” 崔明逸笑道:“别提了。起初我父亲死活不同意,非说我来这里是贪图玩乐,白白耽误时间。后来我搬了母亲和祖母出来当救兵,一起好说歹说,他才算答应了。加上中途入学,办起来也有些麻烦,就一直拖到了今日。” 柳舜卿亲热地揽住对方:“不管怎样,来了就好。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盼着你呢!” 崔明逸正待开口,忽见前排坐着的裴少成缓缓回头,目光轻飘飘扫过两人面颊,又面无表情转了回去。 崔明逸眼睛一弯,对着裴少成的背影笑道:“前面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从前在京里似乎从未曾见过,敢问高姓大名?” 柳舜卿也盯着前面的身影,心底略有一丝不安,生怕好友被自己拖累,也在裴少成那里碰一鼻子灰。 还好,裴少成闻言缓缓转过身,拱拱手道:“在下裴少成,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崔明逸也拱了拱手,似笑非笑道:“久仰久仰,裴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崔明逸。” 裴少成淡淡回一句“久仰”,转回身去不再多言。 旁边坐着的萧守真凑过来搭讪:“明逸,你家里有个翰林大学士,怎的也跑我们这儿来凑热闹?” 崔明逸笑道:“我是专程来陪舜卿的。” 萧守真摇头嬉笑道:“你俩还真是秤不离砣啊。知道的,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怎么回事呢!” 崔明逸勾了勾唇角:“随便别人知不知道,本公子才不在乎。”说完,他转头对柳舜卿道,“舜卿,咱们出去说话。” 出了广业堂,崔明逸拉着柳舜卿到人少僻静处问:“刚才转头那位,就是你所说的仙姿玉貌的美人啊?” “是啊,怎么了?” 崔明逸道:“依我看,相貌倒是不错,可通身透着一股子古板气,远不如你自己来得生动有趣。以我的眼光来看,还是你更美些,你又何必巴着他?” 柳舜卿摇摇头道:“你是跟我关系好才这么说,我怎能跟他相提并论?不说外貌,单就才学而言,也差了好多。”说到后半句,柳舜卿神色不由自主黯了下去。 崔明逸奇道:“你一向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怎么一入了国子监,突然就妄自菲薄起来?” 柳舜卿低叹一声道:“唉……算了,不提这些不痛快的事了,我确实也不该再巴着他了,除了平白无故讨人嫌,也实在落不着什么好。好不容易你来了,咱们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 崔明逸笑道:“听说你们前些日子有蹴鞠比赛,还连赢两场。可惜我没能早点来,要早来了,还能跟你一起上场。” 柳舜卿笑道:“不急,只要你人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因为来得晚,柳舜卿附近的座位已经被人占满,崔明逸便随意拣了个后排边角的位置坐了。 两日后的经学课,李思昉拿着批改好的厚厚一叠文章进了讲堂,目光在台下淡淡扫过,扫到柳舜卿时,在他这里略停了停,方收回视线。 柳舜卿本就心里有鬼,被老师这么一盯,心头忍不住开始发毛,垂着头低声喃喃祈祷:“拜托拜托拜托拜托,千万别发现千万别发现……” 李思昉站在台上清清嗓子,开口道:“这次的策论题目,大家大体上完成得都还不错,基本能抓住要点,论述也算言之成理。”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写得特别优秀的倒也不多,我这里评出了一甲三名,分别是裴少成、谢樵行、柳舜卿。” 李思昉话音刚落,讲堂里一片哗然,前后左右的人纷纷转头,都把目光聚焦到柳舜卿身上。 柳舜卿在听到自己名字的一刹那,便知大事不好,脸瞬间涨红了,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头却不由自主垂得更低了。 李思昉静了片刻,缓声道:“柳舜卿,你这篇策论写得极好。你在文中提到,‘文帝非黄老其心者也,俗激矣’,你能给大家讲讲,这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么?” 柳舜卿汗流浃背,垂着头半天不肯做声,心中只剩一片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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