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辞将长枪一横,架住一排劈下的剑斧,提气丹田,清啸远远传了出去,声如凤鸣:“小爷我乃西尧国镇西将军姜岳疏!……” 一番排场的说辞还没摆完,却见旁边悄没声探出根锁链直直冲他而去,闪电般套在他脖颈上。 姜辞因跟他搭话分了心,被锁链套了个正着,整个人让掀下马来,一头栽进烂泥里。 好端端又中了这家伙的诡计!他分明就是故意说话扰乱他,当真可恶至极! 被锁链扼住咽喉,眼前一片昏黑将要晕厥过去之前,他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容毓。 他甫一被俘虏,姜家军群龙无首,昭岚军即刻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反扑,将之前诱敌所弃的六个城池尽皆吞了回来,打败西尧军而归。 一回到东楚帝都长乾都,他便被关押入揽微天牢。容毓说爱惜他将帅之才,或许是真的,呈上军报后,来不及领赏谢恩便匆匆来牢里看望他。见了面,便是那些劝降之词。气得姜辞将他差人送来的酒菜全摔得稀烂,还推了容毓一把。 这容毓身为个男子却瘦得轻飘飘的,一推整个人都撞到墙上去,背上撞疼了,扶了好阵子腰,却扬手制止住那些要冲上来摁倒他的狱卒。 姜辞还是头一次见这个雍容清傲的王爷显出点狼狈样子,心底涌起几分快慰,看着他竟莫名顺眼了些。 容毓倒是不恼,缓过劲儿来后,理了理披风,站直了,似笑非笑盯着姜辞看了好一阵子。忽然轻笑出来:“也罢,主随客便。姜小哥儿既不喜欢吃东西,往后也别送了。饿他几天也无妨。”他笑得温软,却冷冰冰丢下最后一句,裹紧披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说饿姜辞几天,就是真饿。 连着四五天姜辞粒米未进,便连水,都是爬到小窗下,张口去接偶尔飘进来的雨丝。 好歹这些天有雨,又隔了阵子飘起雪来,他总算没有脱水而死。 “姜小哥儿如何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姜辞被饿得浑身无力,软躺在稻草堆里,却用力慢慢地将脸别过去。 在这东楚境内,敢如此猖狂地在皇家天牢里大呼小叫的,除了那个活阎罗昭王殿下之外,哪还有第二个人? “殿下……您来了!”狱卒忙不迭站起来深深行礼下去。 容毓随手示意他平身,便透过牢笼看了看姜辞。只一眼,不禁皱了眉头,声音骤冷:“你脑袋不要了?” 他虽是盯着牢里的姜辞,但狱卒怎能听不出是在点他,刚刚爬起身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恕罪!” “本王不是说了么,姜小哥儿是本王从疆场上千辛万苦‘请’回来的贵客,你们必得好生照料。怎么几日未见,竟被尔等照料成了这般模样,当真是不会做事。”他凤目寒芒流转,凉凉地落在狱卒脖子上,说得慢条斯理:“——是谁叫你们饿着他的?” 分明是容毓那日含怒下令叫不许给姜辞吃的,但是他这般一问,谁又敢答!狱卒伏低下去,没敢说话。 呸,谁是你小哥儿,叫的这般亲厚,当真是没脸没皮。 里头的姜辞虽无力言语,却听得清清楚楚,从心底里暗暗啐了一口:虚情假意,都是些收买人心的把戏! 果然,随后便听容毓传令:“还不将今儿新做的酒菜摆些上来,本王要好生给姜小哥儿压惊。”转眼间,四色精致菜肴便摆到姜辞身边的桌案上,容毓还给他备了一壶西尧陈酿,岸林老窖,用滚热的水温了,眼下入口正当好。 容毓心机深沉,故意备些麻辣、炝炒这类喷香扑鼻的菜,这会子酒香夹着肉味,一个劲儿地往姜辞鼻子里钻。 “姜小哥儿,怎么,还不饿么?”容毓柔软的指头在他脊背上戳了戳,调笑:“干嘛不吃东西呀,你心情不好么?” 这混蛋明知故问! 酒菜的味道勾引得姜辞胃都拧起来了,干枯了几天的肠子跟着蠢蠢欲动。他抱紧了身前,咬牙不吭一声。蓦地,他肚子没出息地一声响亮的“叽咕”,将他薄弱的顽抗撕碎。 容毓掩着嘴,吃吃地笑。 “吃点儿吧,不吃会死的呢!”容毓闲适地笼了袖子,也不嫌脏,就在他近旁的地上坐下,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道,我可得先难过死了!” “呀,今日的菜肴可好!”说着,他夹了一筷子扣肉送到嘴里,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姜辞依旧不为所动,连话都不跟他说一句。 容毓笑嘻嘻道:“嗳,姜小哥儿还是不高兴。你说,我怎么连待客都待不好,当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呢!” 他见姜辞还没反应,索性拖长音调逗起他来:“姜小哥儿!啧,好歹应一声嘛,姜小哥儿!姜小哥哥——” 扑人的酒菜香阵阵扑着人,沁到心肺里,耳边是那人用赖皮的语调念叨着给他新起的绰号,清润温软,像是奶猫的爪子挠着心一般。 弄得姜辞胃里脑子里一团乱,烦得很,咬牙道:“闭嘴!你很吵!” 【本章完】
第5章 贪狼·5 劝降 ==== 姜辞的声音听着比之前虚弱得多,再没有战场上凤鸣清啸之气。若还不进食,饶是他身体力壮也支撑不下去。 容毓见他开金口,兴致顿时高了起来:“天王菩萨哎,硬石头可算说句话了。”姜辞赌气又将头埋了起来。静了一会儿,容毓施施然道:“既然话都能开口说,那么顺嘴吃一口饭菜也是可以的吧?” 他拿象牙箸将碗里的肉菜拨弄响,也没再言语,就这么僵持着。像是不等姜辞回应便不罢休似的。 两人无声对峙了好一阵,姜辞哼了一声:“没意思。” 牢里阴寒湿冷,他又连日水米未进,光靠啃食牢中干草、接天降雨雪求存,这会儿说起话来气息在抖。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劝我归顺你东楚,好成你军中一员将领,他日为你所用么。若真打的这个主意我劝你还是死了这心,我生是大尧的人,死是大尧的魂,才不会食你东楚一分一毫。” 他声线分明稚嫩却偏将话说得激昂,倒像个牙还没长齐就急着张势嘶吼的小兽。容毓听得笑了起来:“姜小哥哥这话说得不老实。你怎么就没吃我们家的东西了?”他饶有兴致地拿胳膊肘挨在枯草垛儿上,热络地靠着姜辞:“你看啊,你这些天充饥续命吃的稻草,难道不是我东楚的稻草?你饮的雨雪难道不是飘在我东楚大地上的雨雪?便是正经饭菜也给你砸了不少,这些靡费可全都得算在你的头上的。” 他居然连几根稻草都要同自己清算,姜辞顿时一股气冲脑门儿,太阳穴都涨疼。 容毓轻易便堵得他说不出话,心情大好,慢条斯理道:“你说你一个难得的猛将,天神般的人物,怎就甘心在姜陌帐下效力!你屡立战功,他除了不疼不痒夸赞几句,连个封赏都不给你争。但凡有的,也都给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你还死心眼儿跟随他作甚?” 听他言语中轻慢姜陌父子,姜辞怒火中烧:“胡说八道,你有何资格非议我父兄!” 容毓轻笑一声没有理会,扬起下巴,凝视着牢房内漏进的一线曦光,颇有几分王将之风:“向来,天下有能者居之,人才亦是有德者得之。小将军在姜家军旗下郁郁不得志,莫如——” “还是从了我吧!”容毓凤目一眯,笑得既刁滑又甜腻。 这话说得轻佻,容毓一把嗓子清透撩人,低柔下来时媚蛊醉人得不像话。姜辞没来由地耳根子一热,脸颊上的滚烫一路烧进了心里。猛然回过神,自己居然对个男人起了这般的反应,他陡生几分惊怒,骂道:“你……乱说些什么!下流无耻、真不害臊!我,我……指定要杀了你!” 容毓反唇相讥:“呸,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能杀得了谁!” 姜辞猛地回过身来,用尽浑身的力气一掌向容毓挥了过去。容毓早有防备,将两指在地上轻轻一点,连站都没站起,身子宛如纸鹞一般忽地向后滑了数寸,刚刚好让他一击落空。 姜辞脾气上来了,提了一口气,翻身几记手刀,招招朝着容毓面门咽喉而来。 容毓身法从容,几个利落的闪躲翻滚,游鱼一样自如灵动,衣袂火红宛如腾起的火焰,却总能堪堪避过姜辞的杀招。有几下姜辞险些掀翻餐桌,容毓用足尖一勾一点,把一桌子菜给挪到安全的位置去。 最终姜辞体力不支,在两下擒拿都失手后终于重重摔倒地上,累得直喘息。 “真想杀我呀?”姜辞虽骁勇,毕竟已是强弩之末。因此容毓丝毫不见疲态,动了动筋骨反倒起色更好了些,腮上红扑扑地挂了颗汗珠儿,抿着嘴笑:“可惜现在的你,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玩笑着,语调微冷,温柔中透了几股威严:“你既有志,就好生揣着自己的小命。本王等着你来杀。” 静了片刻,他又忽地笑了起来,从容不迫到那被他一脚踢墙根去的饭桌前,折了块儿熏肉下来,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西尧人,好食牛脯,特地叫我这儿的厨子仿着西尧人的口味制的。你尝尝?” 说着,他将那块肉脯凑到姜辞嘴边。 现在自己连个养尊处优的王爷都打不过了,姜辞觉得无端的屈辱耻恨,眼见一只修白如玉的手拈个肉块放在自己鼻子前,指尖粉嫩,皮肉细白生香,竟生出比原先还烈的饥饿感来。 他猛一张口,泄愤般狠狠咬在那只手上。 容毓吃痛,冷不丁身体一颤。 少年将军抬眼瞪他,眼睛眨也不眨,仿佛饿狼叼住了猎物似的冷静狠戾。容毓不说话,也只看着他。被咬得狠了,额前渗出汗津津的水珠,皱着眉头强忍着。 身边早有护卫想冲上来,被容毓冷冷横一眼,便垂首退了几步,却仍然戒备地按住剑柄。 就这么无声地对看片刻,姜辞终究没什么力气,不久便松了口,嘴角挂着一丝红色倒了回去。齿峰上还残留着容毓鲜血的腥甜味,他暗中舔了舔牙齿。 容毓紧绷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白皙无暇的手背上被咬出深深一圈牙印,都冒血了,尤其是两颗犬牙咬合的位置最深,细细的两个血洞看着骇人。 他拿袖子掩了伤口,笑骂一声:“……小狼崽子!” 他眼圈儿微红,显见着是真疼,却依然倔强地勾着嘴笑:“也罢,你挺合本王眼缘。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关着你。你要是有本事逃出去,就算你赢,我再不起劝降的心思。反之,如果你逃跑途中又被我擒了——”容毓故意停了一停,凤目流转,水光潋滟,狡黠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就留下来陪我些时日。” “不必长,被擒一次,你陪我一月即可。在这个月里,你须对我言听计从。若再要跑,等过了这个月再说。”两片朱唇一开一合,说得轻描淡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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