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堂外,听着这话,心便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再也见不到底。 明裴恨极,他虽然不是大夫人所出,但作为这一脉唯一的男丁,自小就被母亲给予厚望,甚至连母亲被扶正从卑贱的侍女变成明家的二夫人也是因为他的存在,整个明家从上到下,连祖奶奶都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他就不明白,叶舟明明都已经成了废人,怎么还能阴魂不散处处强压他一头,让他父亲屡屡感叹,屡屡伤怀。 不过就是个可以任人欺负的废物罢了,这般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若不是依托着叶家这棵大树早便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这样一个废物,一个现在连剑都举不起来,多走两步都得连咳带喘的废物,凭什么?凭什么?! 周围不少看客都低低窃笑起来,跟着明裴的几个公子哥又想讨好明裴又不想得罪叶舟,赶忙一团和气地打太极:“明少算了算了,翠香楼的婷婷还在等着呢,山海居哪有翠香楼好啊。”说着一群人拥簇着明裴,有意无意地挤着他往外走。 明裴轻哼一声,也不拒绝,开屏的孔雀似的趾高气昂地便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季远之掌心一翻一道掌风当即准备直扫过去,这一下若是走实了,明裴高低得在大庭广众下摔个狗吃屎。 然而也不知道萧子衿是有意还是无意,站的位置恰好挡住了明裴。 季远之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恶毒也好,偏执也罢,早在数年前他便清楚人若是想要保全自己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可是萧子衿不行。 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和他形同陌路的。 哪怕只是些微可能。 萧子衿像是全然没听到周围的私语声,也没注意到掌柜后悔又略带恼怒的表情,他盯着叶舟,在对方投来目光的同时略一挑眉。 改性子了? 叶舟失笑。 他脾气分明一直挺好。 毕竟若不是脾气好,怎么可能能忍下数年的白眼和非议。 废人?看来这些年他的退让确实让有些人生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觉。 下一刻,刚要跨出山海居大门的明裴就听叶舟以一种长辈的慈爱语气规劝道:“阿裴教训的是。可总比有些人连以前都没得好吧?你说是不是?唔……让我想想,小阿裴前月的江湖排名多少来着?哦,好像没有上榜是吗?这可不行啊,振兴明家的重任可是砸在你身上呢。” “你——!”明裴猛一转身,目光喷火。 几个跟着他的公子哥一脸苦相,这下真是谁劝也不好使了。 “你除了伶牙俐齿还有什么本事?!”明裴咬牙切齿,如果目光能杀人,他当场能给叶舟切成一百八十块儿。 “是没什么本事,”叶舟眼睛一弯,坦然承认笑着打趣,“毕竟要有这会儿你就不能整块地站在这了,白长那么大块儿头,还怪挡阿舟哥哥路的。” 萧子衿嘴角一弯。 叶舟这张嘴啊真的是。 当年沉舟剑法还在江湖传扬的时候,诸多熟悉沈沉舟的人就不止一次地感慨过,你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上怎么偏生多长了一张嘴呢。 明裴眼刀一横,恼怒地涨红了脸。 周围的窃窃私语这下都变得不那么顺耳了,方才还在同他同气连枝的看客们围坐在一起,目光在他和叶舟身上转了又转,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明裴总觉得他们也在嘲笑自己。 “哎……罢了,资质这事情强求不来,阿裴你去练字罢。” “阿裴,你就不能和叶舟学学吗,你看你天天就知道上树掏鸟蛋,成什么样子?” “你……为父不想同你说重话,你去祠堂罚跪吧。” “这孩子怎么就……哎……” …… 和他父亲一样,这些人和他父亲一样都看不起他。 明明,明明他也没差什么地方。 不过是叶家能得到的传承更多罢了。 不过是叶舟所拜师父更好罢了。 不过是…… 明裴怒火攻心,一把抓起旁边的长木椅就朝着叶舟砸了过去。 “你这种废人,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二少爷!” 跟着叶舟的两个侍女尖声叫了起来,脸都吓白了。 暗搓搓看热闹的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稳稳握住了长木椅的椅脚,甚至没人看清楚他是怎么过来的,等回过神的时候人就已经站在叶舟身前了。 “力道不足,心浮气躁,”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萧子衿手腕一转,原在他手里的木椅顿时离手,直冲明裴面门,“这居然就是岭东明家的水平。” 在或目瞪口呆或心虚气短的表情中,旁边的季远之还在彬彬有礼地劝明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明裴瞪大了眼,想躲,但不知道为何脚下却像是生了根,半分都挪动不得,周围的尖叫声明明很近却又让人感觉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地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朝着自己砸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脑子一空,等再有感觉的时候眼前像是糊上了一层红漆,黏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迟缓地感觉到了疼痛,反应了过来——那“红漆“其实就是他脸上流下来的血糊住了他的视线。 原来人在痛极的一刹那,确实是没有感觉的。 “明少?!明少?!“周围几个人一叠声地喊他,见他眼神逐渐回了焦距,都喜出望外地去搀扶,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叶舟拍了下萧子衿的肩:“谢了。“ 他走到明裴面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勾起唇角,笑意盎然:“还记得阿舟哥哥小时候教过你什么吗?君子动手不动口。这次可记牢了。”说着就伸手想去拍拍明裴,展现一下自己作为长辈的慈爱。 扶着明裴的两个公子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退完了又觉得尴尬,忙解释:“这……时辰不早了,二少请便,请便,不用理会我们。“ 叶舟欣慰地点头:“那你们好好去玩,我便不强留你们了。“ 几个公子哥欲哭无泪。 谁能没想到今个就出来寻个欢作个乐都能遇到这种天杀的事情,着实是不能再倒霉了。然而他们也不敢说,甚至不敢吭气,毕竟这会儿哪怕是港口要饭的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那不知道哪来的两人武功并不一般。 惹不起至少躲得起。 抓紧走抓紧走。 一群人搀着还晕乎乎的明裴脚下生风地跑了,动作是少见的利索,脚程是少有的快速,一眨眼就彻底消失在了街尾。 萧子衿鼓掌夸赞:“好兄长,还挺体贴。” 听着就并不真心实意。 “那是,”叶舟却得意一扬眉,又把视线转到了季远之的身上,“这位是?” “在下药谷季远之。”
第0004章 “季远之?”叶净皱眉。 随行在叶舟身侧的两个小丫鬟怯怯地跪在书房里,春风点头称是:“那人是这么说的,二少也没多问就带着人回府了,现在正在他房中闲聊。” “奴和春风姐姐方才出来的时候看二少同他还是处的挺好的,便也不敢多问。” 秋月小声说完悄悄看向坐在案几前的叶净。 到底是兄弟俩,叶净和叶舟的五官差的并不大,只是叶舟更肖似大夫人,眉眼带着点柔和,脾气又好,没什么架子,丫鬟仆人们都爱同他相处,叶净则更肖似前任家主,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看着便不是很好亲近。 叶净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秋月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呼吸都放轻了。 “二少同他们聊了些什么?”叶净又问。 春风更小心了:“便聊了聊岭东的吃食及适宜游玩的地方,那位秦公子瞧着同二少私交甚笃,” “倒是没想到,”苍老沙哑的声音说,“二少竟同静王也有渊源。” 年纪稍小的秋月诧异地抬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总是神出鬼没的管家席书竟然出现在了书房里,手里的茶盏还在往上冒着热气,他敏锐地觉察到她的目光,因为烧伤留下的疤痕而显得颇为怪异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慈爱,仿佛在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你俩下去吧,”秋月听见他说,“可得好些照顾二少爷。” 不知怎的秋月打了个寒颤,春风倒是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起身时拽了一下还有些懵的秋月,领着她悄声退了下去。 席书手脚麻利地倒好一盏热茶放在叶净手边,叶净握着笔没动,自顾自地出神。 “大少是在担心吗?”席书贴心地问,“担心二少同静王的私交?” “我不担心这个,”叶净却说,“阿舟打小就聪明,性子又好嘴又甜,待人也宽厚,少有人不喜欢他,早年离家闯荡的时候同静王结下私交不算奇怪。” 席书不以为然地一笑:“大少也将二少爷想的太好了些——那叶大少担心什么?静小王爷只是路过罢了,武林大会在即,珏碧玺事关朝堂之事,小王爷不可能不管,至于其他的……”他话中有话,暗藏玄机,“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你看这些年不都好好的吗。” “只要大少你不想,谁会去翻这笔旧账呢?” “……”席书看不见叶净的表情,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片刻的悔意,然而这点悔意只片刻就消散了,他听见叶净淡淡地说:“也是。” “可能是近日思虑过重有些想多了。院中那棵苹果树,我记得是阿舟七岁那年栽的,他幼时长得总比同龄人慢,七岁了还是没长多少个,矮矮小小的一团,又有点胖乎乎的,穿着青色小褂子时候就像一个青团,那日我在房中温书,他就蹲在我屋外,身上脸上都是泥点子,拿着小铲子吭哧吭哧地挖,我听见动静快步走出去刚要训斥他,就看他仰起头同我说……” 七岁的叶舟仰起头的时候,那双眼睛和早逝的母亲一模一样,叶净本就心烦气躁,板着脸刚要骂,就听见他雀跃地说:“哥哥,我给你种了一棵苹果树!夫子说苹果有平安的寓意,那我送你一整棵树,你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了!” 那半句训斥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在叶舟清亮的双眸下溃不成军。 母亲是生阿舟时候难产没的,因此叶净对于这个同母同父的亲弟弟感情一直很复杂,虽然长兄如父,但偶尔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如果没有弟弟,娘亲就不会死在产床上,父亲虽严厉,脸上优势也能看到笑容。 然而这一刻他突然便释然了。 自那日起,他开始和寻常人家的兄长一样会给脏兮兮的小叶舟擦脸捏鼻子,在街头巷尾小贩的叫卖声中抱着他穿过涌动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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