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点头,“依少傅的意思,又要如何提防南诏?” “臣向陛下举荐一人,此人若能亲赴幽州云州,南诏之危可解。” “谁?” “左相,孟颜渊。” 宋澜坐直身子,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眸子里半是困惑不解:“朕不懂,那孟颜渊是徐玉璋的门生,一门心思想要抓着朕的错处,逼着朕把皇位让给宋南曛,他巴不得南诏打进来呢,怎么会帮朕?” 梅砚没有解释,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神情冷静,淡淡道:“陛下若还肯信臣,就让臣见他一面。” 宋澜之所以不再软禁梅砚,就是想让梅砚在他身边好好活着。他知道梅砚存着死志,即便在自己性命的要挟下不再寻死,对这人世却仍旧没什么依恋。 昨日他们碰到宋南曛,梅砚情不自禁谈论了许多朝政上的事,宋澜这才觉得,让梅砚知道一些朝政也未尝不可,至少他的心不会那么空,至少他能同自己多说几句话。 宋澜没再问,允了梅砚的请求,只是他自然不会让梅砚出宫,便召了孟颜渊进宫。 梅砚让东明拿来了自己的朝服,他被软禁以后就只穿常服,换衣服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如今瘦了许多,贵重的紫袍穿在身上有些宽大,东明为他挂上金鱼袋、戴上六梁冠,看着眼前的主君,一时竟落了泪。 梅砚装作没看见,垂首理了理衣襟,苍白的面上挂着笑意,从内室里转出来。 孟颜渊还没来,宋澜正坐在桌前看折子,他听见声响,抬眸看过来,登时便怔住了。 “少傅……” 从前这个人,就是穿着这样一身朝服,噙着笑意拿戒尺打他的手心,含着暖意伸手揉他的头发,提笔沾墨,为他取字“青冥”。 他真是蠢,蠢到忘了他的少傅生来就该穿这样一身朝服,观诗文写策论,而不是被他囚|禁在僻静宫殿里,险些丧了命。 宋澜还没说什么,廖华就报左相到了。 这是宋澜登基以后,梅砚与孟颜渊的第一次会面,他大概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久病不愈”的梅砚,被宋澜叫着坐下以后还有些懵。 对面的梅砚也正打量他,孟颜渊今年得有四十了,他比从前显老了些,鬓间夹了些白发,消瘦的脸上透着老谋深算的精光。 他是从前的上柱国徐玉璋的门生,先帝在位的时候就是左相,与徐玉璋一前一后把持朝政许多年,眼看就要把宋澜从太子之位上拉下去了,却没想到徐玉璋死在了梅砚手上,孟颜渊还没缓过劲儿的功夫梅砚就弑了君,宋澜踉踉跄跄登上了皇位。孟颜渊一党仍旧想要扶持宋南曛,这一年来没少给宋澜使绊子,偏偏其人位高权重,宋澜再怎么杀伐果断,也一时动不了他。 “梅景怀?” 孟颜渊回过神儿来,有些吃惊。 梅砚笑笑,冷漠疏离:“左相,许久不见。” 孟颜渊哼了声,他虽不知先帝是死在梅砚手上,却早就因为徐玉璋的死与梅砚结下了梁子,之前还盼着梅砚早早病死来着。 “听说梅少傅一直在宫里养病,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如今是好了?怎么瘦了这许多。” 孟颜渊自顾自说了一堆话,梅砚自不会同他说实话,宋澜怕他起疑,就敲了敲扶手:“少傅的病自然是好多了,不然朕也不会请他出山。” “出山?” “是呢,幽云二州的雪灾,左相知道了吧?” 昨天傍晚周禾等人进宫的时候还只有一小批灾民到了盛京城外,今早却已经有几百人入了城,户部承了宋澜的旨意,搭棚施粥,闹得整个盛京都人心惶惶,况且这事儿早朝上也提过一嘴,孟颜渊自然是知道的。 “陛下不是已经派了景阳侯去赈灾?” 这场雪灾虽大,但天灾年年都有,说到底不过就是拨银子的事儿,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孟颜渊也就没多上心。 梅砚却勾唇一笑,生出些往日的神采来,“景阳侯是去了,但国库没有银子,这时候全拨到幽云二州,左相就不怕南诏趁势打过来?” “南诏世子还在盛京,梅少傅怕南诏不成?” “若是以前,下官自然不怕,可这一回,南诏世子是被南诏王亲自送上马车的,您说下官怕不怕?” 孟颜渊眉头一皱,他能在左相的位子上一任多年,自然不是个蠢人,先前只是没上心,梅砚此时说的很明白,他也就想到了其中关窍。 “陛下刚登基,国力不稳,户部没钱,那都不要紧,只是我大盛国祚如斯,武将上只景阳侯等人,文臣里只陆延生掌国子监事,下官抱病在榻,怀王年长不理政事,南曛郡王又尚年幼,既无得力之人,如何震慑南诏?” 孟颜渊眯眼:“梅少傅的意思是,想让本相亲自出面,去处理一场小小的雪灾?” “左相,事关我大盛国祚,这不是小事了。”宋澜侧眼看他,语气淡漠:“万事防患于未然,要真出了事,朕也担待不起。” 孟颜渊默了会儿,梅砚与宋澜对视一眼,俱知道这些话他都听进去了。 孟颜渊的确盼着大盛出些乱子,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宋南曛还小,朝堂上也不够同心,南诏若是真想蹚浑水,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 梅砚趁热打铁:“只要左相亲自去了幽云二州,南诏王就会以为我朝国力雄厚,国有余力,宰甫才能出面处置这些民生小事。左相跑一趟,可保大盛无虞。” 孟颜渊被彻底说动,忍者心里对梅砚的憎恶,笑了笑应下:“陛下与梅少傅说的在理,既如此,容臣回去打点一二,明日便启程。” “如此,有劳左相。” —— 孟颜渊一走,宋澜就转头看梅砚。 “少傅,朕该早些放你出来的,你都不知道,朕刚登基的时候有多难。” “陛下不信臣,早放晚放都一样。”梅砚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侧首看了门外立着的那两个侍卫一眼,“陛下确实不该信臣。” 毕竟当年的事情闹得太大,知情的人都以为梅砚想要造反夺位,谁还会留他的命。偏偏宋澜留了,还千哭万跪地求他不要死,梅砚哪里还狠得下心,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步履维艰。 梅砚三言两语说动了孟颜渊,解了南诏的隐患,宋澜心里其实挺开怀,就没再计较梅砚冷冰冰的话,转眼到了晌午,宋澜留了梅砚在昭阳宫用膳。 比起早膳的清淡,这顿午膳便显得精致了许多。 叉烧酥鱼、木瓜八珍、蟹粉状元球、东坡白龙膳…… 梅砚提了筷子,抬眸扫过桌面,那双杏眼平眸微微一动,藏住了不为人知的情绪。 一桌菜,全是钱塘风味。 梅砚祖籍钱塘,八年前带着东明到盛京城赴考,从此再没回到过家乡,他初来的那几年不爱吃盛京菜色,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后来当了宋澜的少傅,二人又渐渐熟络起来,宋澜就背着皇帝找了会做钱塘菜的厨子送到东宫里,梅砚什么时候想吃钱塘菜,只要进宫就能吃到。 梅砚尝了一口叉烧酥鱼,并无太多酱汁,味道淡,却又不见鱼腥,很合他的口味,不用问都知道还是当初东宫里那厨子做的。 他一口一口尝着菜,心里却止不住波澜起伏,宋澜那样恨他,却还肯让他插手朝堂事,却还是记得自己那与盛京格格不入的钱塘口味。 这些菜都是宋澜亲自吩咐那厨子做的,钱塘地界的人口味大多清淡,他其实不爱吃,只是梅砚喜欢,便索性托着下巴看梅砚吃饭。 他的少傅病了太久,整个人形容消瘦,就连吃饭的样子都显得一副病态,只是仍旧好看,梅砚肤色白,一张玉脸像是在雪里融过,那双杏眸渡着温光,少了些许的冷冽。 一桌子菜,梅砚用了不少。 “陛下有心了。” 宋澜倾首笑笑,难得温和,“少傅替朕出谋划策,朕本就应该好好报答。” 这话有些生分,梅砚却并未多言,只是垂了眸,“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忠? 他是天下最不忠的人。 宋澜挪了椅子,坐到梅砚身边,脸上还含着笑意,手却搭上了梅砚的腰。 梅砚很瘦,隔着宽大的袍服,那腰摸着一点肉都没有,他心里其实有些心疼,脸上却还是笑,在梅砚略显惊恐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忠、君、之、事。” 梅砚一偏头,闪开了宋澜的手,眸中全是恼怒,语气甚至有些委屈:“食不言,陛下,好好用膳。” 宋澜含着笑收回手,没再动作,比之先前二人只要凑在一处就要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状态,这顿饭吃的其实很平静。用过午膳,宋澜仍没急着让梅砚走,又留人看了会儿折子,商量了会儿幽云二州的事,一下午谈的都是政务,没再说别的。 梅砚不必整日待在癯仙榭里,心情自然又好了许多,他不愿提以前的事,却挨不住宋澜的作邀,到昭阳宫也只是说些策论。 他们似乎只有在不谈旧情的时候才能好好共处一室了。
第8章 有愧 转眼就出了正月,雪都化了,天气也比之前暖了些,宋南曛逮麻雀的时候又被宋澜捉了个正着,宋澜一生气,把人叫到昭阳宫里考校诗文。 宋南曛原本愁苦不已,却发现梅砚也在昭阳宫,就好像抱住了救命的大腿,求梅砚替他解那格律不通的诗。 宋澜刚要骂他,就听见廖华敲门,“陛下,卑职有事要禀。” 他眉头一皱,觉出廖华的语气有些急,想来是不能当着梅砚或是宋南曛的面儿说的事。 “朕出去一趟,宋南曛若是答不上来,少傅只管罚他抄书。” 梅砚正被宋南曛缠得自顾不暇,也没注意这边儿是什么事,下意识就应了,直到宋澜推门出去,也没反应过来。 廖华的确很着急,却拉着宋澜走远才肯开口。 “陛下,是您派到钱塘去的人有消息了。” 宋澜一听,一张脸顿时白了,这段日子他和梅砚都没有提起以前的事,两人之间的相处也就很融洽,只是那件事终究是横跨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坎儿,从没有人忘记过。 梅砚犯了谋逆重罪,偏偏宋澜的私心想要维护他,他想知道梅砚为什么在他身边蛰伏五年一出手就是先帝一条命,可这件事儿不能明着查,宋澜派人去钱塘查梅砚的身世,人一走就是几个月没有消息,他其实早就不耐烦了。 此刻真相就在眼前,宋澜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是沉重的。 谁知廖华这人说话大喘气,下半句话是这样说的:“只是情况有些复杂,他们只是查到了一点线索,却还没全查明白。” 宋澜一脚踹过去,廖华疼得咧了咧嘴。 “说话就不能说完么?查到了什么线索,快些说!” 廖华叫苦,却不敢再卖关子,答:“不知陛下是否知晓梅少傅似乎有个兄长,叫梅毓的,陛下派去的人查到了一个叫梅毓的人,只是找不到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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