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作休整,体内的真气恢复了些许,尚不足以承受二人之力,轻功施展不出来,只能一步一步,踩着破碎的山地疾步前行。 满林的竹叶肆无忌惮地翻飞,像刀子一样凌厉,割得他双目生疼,慕容羽却一刻也不敢闭眼。 他就如一叶孤舟载着孤客在风雨间飘零,也不知哪阵浪过,就将被掀翻,自此长眠幽冥,再不见天日。 忽然间,一根竹箫横在他眼前,身后响起了墨玉笙的声音:“活着出去,替我将它交给元晦。告诉他我随南海神尼渡海疗伤,要闭关十年……叫他等我十年……” 说话间,他轻抵慕容羽背脊,打算翻身下去。 慕容羽足不停步,却是攥着墨玉笙的衣角,将他箍得更紧了。 他咬牙道:“墨子游,要说你自己说去……我帮不了——” “——无咎!” 墨玉笙截口道:“放开我!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慕容羽在狂风中大笑,“墨子游,你是傻子,我不是!” 说话间,他提气纵身,避开几道横劈而来的竹影,可惜他足下的步子赶不上地缝开裂的速度,脚下突生裂隙,慕容羽两脚踏空,身子一歪,连着墨玉笙,一同跌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攥住了一根竹枝,另一手拽着墨玉笙衣袖,两人依着一根细弱的文竹,悬在虚空。 脚下是万丈深渊。 翠竹不堪重负,千丝万缕的根须从碎土下一根一根地抽身。 墨玉笙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掩映在乱石与尘埃之下模糊不清的身影,笑道:“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上了,若有来世,还做兄弟,我让着你,保证骂不还口!” 说话间,他从掌心露出一角琉璃镜片,划断衣袖,凝聚全身气力,打出最后一道绝命真气,将慕容羽送了出去。 “墨子游!” 慕容羽绝望地抓了一把虚空,在滚滚尘埃中怒吼。 电光火石间,一抹灰影破空而至,足尖垫着竹枝,倒挂金钩,一招猴子捞月,捞起了墨玉笙。旋即他长臂一展,从手中飞出一道黑鞭,瞬息间缠上慕容羽腰身,将他兜到自己身侧。 他一手提着慕容羽,一手扛着墨玉笙,足尖点着竹梢,踏着竹浪,在飞沙走石间穿行。 慕容羽头朝下,落魄到被人像袋垃圾一样提溜着。他眉眼乱飞间,无意中瞟到了缠在自己腰间的黑鞭——这……竟然是张渔网,还泛着股新鲜的鱼腥味。 他心中大惊,迅速抬眼看去,绿蓑衣,灰布袍,这不正是本应等在渡口的船家吗? 出了竹林,船家拎着两人飞速掠向岸边。 土地湿软还带着新雨的潮气,慕容羽向后看去,地上竟是连一个足印都没有留下。 片刻后,渔舟出现在眼前,船家一个纵身,带着两人跃上了船。 船家将两人放下,捉起墨玉笙的手掌,给他度了几道真气。 真气激荡,瞬间便让墨玉笙凉透了的身子回暖。 墨玉笙轻咳了两声,用那不太管用的眼睛扫过二人,迟疑道:“我这是……在哪?” “渔船上。” 慕容羽握着他的肩头,笑道:“船家来接我们了。” 墨玉笙点点头,旋即瞳孔极速放大,“我们………” “还活着。” 慕容羽接口道。 他扭头看了一眼立在船尾起桨的船夫,抱拳行了个礼,问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船夫撑着桨,道:“不足挂齿,不过是烟波钓徒罢了。” 慕容羽点头道:“好个烟波钓徒。” 船身轻颤,离了岸,驶向深海,犹如苍茫岁月中的一粒微尘。 湿咸的海风将船夫的声音捎去很远: “烟波江上逸舟横,云影悠悠伴鹤鸣。 岸芷汀兰香四溢,风轻日暖意偏晴。 垂纶独乐江湖远,把酒闲歌岁月平。 莫问尘嚣何处去,一心只向碧流清。” ………… 别了船家,墨玉笙没有立即回春山镇。 他与慕容羽在临近的城镇找了间客栈,一住就是半余月。 这期间为了养伤,他乖乖地躺尸,几乎是足不沾地。 他是当了甩手掌柜,衣来张手饭来张口,被养的白白胖胖,却是苦了慕容羽。 这位皇城贵公子放着被人伺候的逍遥日子不过,摇身一变又是当爹又是当妈。 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第一日,惺惺相惜。 第二日,强颜欢笑。 第三日,得过且过。 等到第四日,墨玉笙便将先前许过的来世之约抛诸脑后,变着法子找慕容羽的乐子。光是细雨兄这三个字,每日就得说上千八百回,弄得慕容羽恼羞成怒,两人争锋相对,每日里闹得是鸡飞狗跳。 客栈小二私底下八卦:天字一号房住着位贵公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就是脾气暴躁,一点就炸。 半月后,在一堆虎狼之药的护法下,墨玉笙的外伤好了个七七八八,有他精湛演技的加持,蒙混过关是不成问题。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中秋当日回到春山墨宅。 可墨宅却空空如也,等着他的只有一封未拆的家书。 元晦大约是忙极了,家书也就聊聊数字。 “镖局琐事缠身,归期难定。中秋之约,恐难践诺。你定要好自珍重,等我归来。” 墨玉笙又等了半余月,没有等来元晦,却等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中原楼楼主萧翎天遇刺身亡。
第92章 终章(一) 汴州。 九月初一,正值秋虫猖狂之际。 子夜时分,十一名刺客匿影藏行,潜入中原楼霁月阁刺杀萧翎天。 彼时秋虫鸣声声声震耳,中原楼阁风雨腥红。 六名刺客当场伏诛,其余五人借着夜色的掩护,逃至中原楼以东三十里的箕围山。 丑时,本该漆黑一片的深山老林,却灯火通明。 中原楼八百弟子几乎倾巢而出,将箕围山围得水泄不通,掘地三尺,连个老鼠洞都不放过,誓要揪出幕后指使,将刺客碎尸万段。 临近寅时,四名刺客相继落网,无一例外皆为死侍,被捕后咬舌自尽。 而余下的一人遁入空山后,形如鬼魅般销声匿迹,竟再无踪影。 箕围山深处藏有一峰,名曰玉珠。 玉珠峰侧,峭壁如削,下临深渊。 绝壁之下,约莫五丈之处,有处石洞。 洞口掩于怪石之间,极为隐蔽,很难叫人发现,即便发现了,若无腾云驾雾之术,也很难到达。 此刻,元晦就坐靠在这处山洞之中。 他背倚石壁,闭着眼,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挂了行细细的血迹。一身单薄的夜行衣被冷汗打湿了,紧贴着后心,身上被划了好几处口子,流了些血,伤口已经结痂。 他右掌攥着个半指大的瓷瓶,里头装了两粒看似歪歪扭扭并不周正的赤色药丸。 这是他青鸟传书七姑,按七姑的方子匆匆炮制的。 七姑管这药丸叫归息丸。 药丸约摸也就花生粒大小,品相极差,却是当之无愧的武林奇药,服下后即刻进入假死状态,心脏骤停,脉象全无,即便神医亲临,也难瞧出端倪。 为了以防万一,他炮制了两瓶。 一瓶与他藏身在这处崎岖嶙峋的山缝之下,另一瓶则落在三十里开外中原楼楼主萧翎天手中。 半炷香后,元晦睁开疲惫的双眼。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痕,挑开肩头衣料,褪下半边衣衫。山风寒凉,打在他裸露的臂膀上,他周身一颤,打了个寒颤。 他的右胸处印着个掌印。掌印穿透皮肉,像是被烧红的铁器烙过一般,血肉模糊,掌印边缘微微透着股焦黑。 这便是传说中的风月掌,无物甚有物,风月皆为剑。 那年在英雄大会上他没能有这个机会向萧翎天讨教,今日得幸领略了,却是差点要去了自己半条性命。 元晦休憩了片刻,从怀中摸出百化丸吞了下去,又取了些红泥软膏慢吞吞地涂在伤口处。 这一掌受得值当不值当,今日之内便可见分晓。 半月前元晦去了趟司徒府,想与司徒云海做笔交易。 他候了三天三夜,破了司徒云海布下的四大迷阵,却还是没能等来他现身,只等来狐媚娘递送口信,向他讨要一分投名状——刺杀萧翎天。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与司徒云海做买卖必须得下足本钱。 元晦当即应了下来,服下狐媚娘捎来的子母蛊,与其余十名刺客在汴州汇合,挑在了今夜下手。 为了打开长白殿大门,进入武库拿到归魂册,元晦布了盘大棋。 这盘棋他下了足足半年,如今正是落子收盘的关键时刻,却不料又节外生枝。 萧翎天原也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却不该是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出现。 换作旁人大概已经自乱阵脚,但对于元晦而言,抛开墨玉笙不谈,他这辈子就没有过顺遂二字可言。 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碰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他早已习惯在乱中求稳,于险中求胜。 是以他临时改变计划,青鸟传书七姑炮制出假死药,打算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他刺下萧翎天一剑又以肉身接下萧翎天一掌,近身之际悄无声息地递出了密函与归息丹。 可萧翎天真会如他所愿吞下那假死药? 元晦收起红泥软膏,合上衣襟,颈子朝后轻轻一仰,坐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前路漫漫,也不知又会生出些什么牛鬼蛇神挡道。 他总得存些气力,去扫平障碍,为墨子游谋个出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风捎来轻盈又细碎的脚步声,旋即一抹红影飘了进来,红影之上是张浓艳至极的狐妖脸。 元晦却只是垂着眼皮,也不费心去看来人是谁。 狐媚娘缓步走到元晦跟前,扭腰蹲下,水袖轻颤间,跌出只玉埙。玉埙声起,不多时便见只蚕豆大小的蛊虫从元晦耳中探出半个身子。 她伸出根玉葱般的指头凑近。 元晦闭着眼,侧脸躲开。 狐媚娘嘴角蜷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旋即指尖不依不饶地贴了上去,接过蛊虫时,有意无意地划过元晦耳廓。 下一刻,一只冰冷的长剑抵在了她雪白的颈子上。 元晦冷冷地睁眼。 狐媚娘娇躯微倾,避开剑尖,指尖轻抚着蛊虫,娇滴滴道:“奴家与公子也算旧识,那年在江南你我同游碧水共赏春色。都说好看的公子最是会怜香惜玉,你还真就如此狠心下得去手么?” 元晦面无表情地将一点红又送近了一寸,剑尖在狐媚娘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点了滴血珠。 狐媚娘收了笑,冷声道:“萧翎天已死,主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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