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有何疑问,可否边走边说?”不等裴一雪听到答案,焦津再次涕泗横流地哀嚎起来,“京城一刻也等不得了呀!”
第65章 面对焦津的催促, 裴一雪未发话,掩在袖摆里的那只手不断摩挲着一只白玉瓶。 见他沉默,戴江赶忙答道:“是与神医同出身青州的蒋义!” “蒋义……”裴一雪脑中飞速搜索着这个名字的痕迹, 一时竟毫无头绪。 “他曾在青州暗害凌宜总督企图诬陷神医, 被神医揭穿后, 发配边城充做了军医。”戴江解释说。 裴一雪眸光一闪:“竟是他。”半年前与蒋义对簿公堂的记忆瞬间清晰。 当时蒋义被他从鬼门关拉回,因折服于他的医术,对构陷一事懊悔不已,实在不像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举的人。 “神医?”思索间,谢玉书的声音响起:“可要即刻出发?” 裴一雪抬眸,对上谢玉书焦灼的眼神,微微颔首:“出发。” 三百人对三十人,人数悬殊, 戴江若真要杀他, 大可当场动手,何必又跪又嚎地耍花样? 而他若要药倒这三百人,也不过举手之劳,不足为惧。 快马加鞭,又疾驰半日。 裴一雪已策马整整一天一夜,纵使中途短暂休憩, 也难抵这长途颠簸之苦。 此刻他大腿内侧与后背生疼,再如此赶路, 别说救皇帝的命,恐怕自己就得先行一步去见阎王。 眼见天色渐暗,裴一雪提议:“前方入驿站,换马车赶路。” “这……此去京城,策马抄小道, 明日此时便能抵达。”焦津扯着袖摆擦拭额头的汗珠,声音带着几分惶恐,“若换马车走官道,路程怕是要多绕一倍不止。” “焦院判,我知你心急。但咱们已骑马狂奔了一天一夜,别说神医,就连我这粗人都快散架了。”不待裴一雪开口,他身后的护卫统领抢先道,“若神医未到京城就先垮了身子,这责任你我都担不起!” 焦津连连擦汗:“那…那就先换马车走一段。” 入驿站换上马车,裴一雪坐上软垫的那刻,感觉自己的屁股和身体瞬间活了过来。 稍缓片刻,他撩开衣摆查看大腿根的伤势,白色裤料上已赫然洇出两大片刺目的鲜红。 他本就不喜也不善于骑马,先前从京城赶到青州磨出的擦伤,痂壳尚未完全脱落,此番又从青州急返,可谓雪上加霜。 谢玉书撩开车帘,目光恰好落在他腿侧,面色一变,连忙钻进车厢,单膝跪在他身前查看,言语满是自责:“竟伤得这般厉害!怪我,只顾着赶路……” 裴一雪俯视而下,伸手拦住了对方欲替他解裤带的手,将衣摆重新盖好:“擦伤而已,谢大人无须挂心。” 虽说“徐一”已将近七旬,但叫谢玉书替他褪裤检查,多少有些不妥。而且他大腿的皮肤可对不上七旬的年纪。 叫谢玉书看见,必定生疑。 “我…替您上些药吧。”谢玉书抬眸,怔怔地望着他。 “老夫自己来便好。”裴一雪视线下意识扫过谢玉书的下身,递过去一个小白瓷瓶,“谢大人可还好?老夫这里有些上好的金疮药。” “我皮糙肉厚惯了,并无不适。”谢玉书的视线从那药瓶上移开,落回裴一雪脸上时,眼底愧疚更浓,“是我疏忽。” “谢大人亦是心系百姓,无须挂怀此等小事。区区皮外伤,到了京城歇息两日便无碍。” 裴一雪收回递药的手,再次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劲健的身体轮廓,体魄之强健,倒比他预想的更甚。 裴一雪笑了笑,“那老夫上些药。”说着他便要解衣带,却见谢玉书仍无回避之意,只得开口提醒:“谢大人?” 谢玉书闻言方才收了目光,转过身去。 撩开衣衫褪下长裤,粘连着布料撕扯下来的血痂,露出底下粉嫩的新肉。 当冰冷的白色药粉倾倒上去时,带起一阵钻心刺痛,裴一雪忍不住闷哼一声。 “很疼?”谢玉书闻声就要转头。 “无妨。”裴一雪迅速扯过衣物盖住腿。 谢玉书的动作僵住,将头偏了回去。 气氛略有些尴尬,裴一雪重新撩开衣物上药。 包扎好,重新穿戴整齐,裴一雪对背对他的谢玉书说:“好了,谢大人不必再拘谨。” 谢玉书转过身:“一路奔波,神医也乏了,不如早些歇息。” “谢大人也一样。”裴一雪说完,便靠着马车壁闭目养神,他是真的累了。 身侧窸窣传来动静,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臂膀,轻轻将他揽过。 头枕在人肩膀上的那刻,裴一雪睁开眼,头顶随即响起谢玉书的声音:“木板硬,硌得慌,睡不好。” 温软而安稳的人肉垫,确实比木板要舒适许多倍,沉重的疲惫袭来,裴一雪终究没能拒绝。 他枕着那坚实的肩膀,重新闭上眼,含糊问道:“谢大人不歇吗?” “歇。”谢玉书只回了一个字,便再无言语。 车厢内陷入寂静,车轮碾压地面的辘辘声,单调却奇异地催人入眠。 不消片刻,裴一雪便沉沉坠入梦乡。 谢玉书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将人更妥帖地圈在自己怀中,好让人睡得安稳些。 他还是想不明白,常枫、驿站伙计、甚至更多人都知晓裴一雪就是徐一,裴一雪为何要独独瞒着他? 这些天,多少次他想找裴一雪问个清楚,可每每见到裴一雪演得那般逼真,又生生忍了下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马车停下的震动让裴一雪缓缓睁眼,也不知自己何时竟滚进了谢玉书怀里。 他一动,谢玉书便醒了。裴一雪坐直身体,客套说:“昨夜劳烦谢公子了。” 谢玉书深深看他一眼:“照料神医安危,是我职责所在。”谢玉书起身,半边身体却麻木僵硬,一个踉跄向前栽倒。 “谢大人!”裴一雪手忙脚乱地扶住人。 “我没事,起来走走便好。” 谢玉书撑着车板还想下车,裴一雪按住人,不容拒绝:“老夫替大人疏导一下气血。” 不待他有所动作,车外响起院判焦津的声音:“神医,谢大人,昨夜歇息得可好?” “劳院判挂心,尚可。”裴一雪扬声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卯时已至,前方便是驿站。还请二位下车用些朝食,稍后我们……还需换回马匹赶路。”焦津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地催促。 听到“换回马匹”四字,裴一雪眉心骤然拧紧。 连续骑了将近半个月的马,早已让他对骑马生出强烈的抗拒,一想到那硬邦邦的马鞍,腿侧和臀股便条件反射般隐隐作痛。 但,路,终究是要赶的。 白日策马,夜间乘舆,如此交替轮换,耗去两天两夜。 戌时,沉沉夜色中,巍峨壮丽的京城大门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尽头。 “开城门!快开城门!”一名策马疾驰而来的御林军朝着城楼上的士兵高声呼喝:“神医回京了——!” 城门洞开,宫门启缝,福宁殿沉重的大门在裴一雪面前缓缓推开,裴一雪一刻未歇,被径直引至龙榻之前。 皇帝躺在床上,胸膛艰难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 看到裴一雪的身影,那双浑浊的眼睛陡然焕发出几丝微弱的光芒。 “…神…神医…快…给朕…瞧瞧……”皇帝竭力抬起手臂,伸向裴一雪的方向,话语断断续续,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裴一雪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随即搭上皇帝的脉搏。 片刻之后,皇帝急不可耐地问:“神医…有法子…医好朕…对…对吧?” 时间拖得太久了。皇帝的肺腑已被疫毒侵蚀得千疮百孔,若非那颗千年人参丸吊着一缕生机,早已魂归九泉。 即便此刻能清除疫毒,这具残躯也撑不过几日。除非…… “回陛下,”裴一雪声音沉稳,“草民确有办法。不过……”他顿了顿。 皇帝眼中迸出希冀,急咳几声:“不…咳咳…不过如何?神…有何要求…尽管提!” 裴一雪面露犹疑。皇帝见状,示意太监将自己扶坐起来些:“…神医…有何…难言之处?” “此法极为凶险,”裴一雪直视皇帝浑浊的双眼,“需剖胸,换肺。” “剖、剖胸?!”皇帝连同他身边的太监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嘴巴微张,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古书虽有开颅之术的零星记载,但剖肺换肺,实乃闻所未闻! 在这时代,剖开胸膛,几乎等同自寻死路,还不如捅自个儿心脏利落。 “…若不用此法…朕…尚能…活几日?”皇帝的信任,终究被惊惧蚕食,化为疑问。 “草民竭力施为,可保陛下十日安然无虞。”裴一雪坦言。 “那十日内…神医…可能…另寻他法?” “别无他法。” 皇帝眼中的光霎时黯淡下去,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全靠太监用力搀扶,上半身才勉强维持着坐姿。 “换肺……”皇帝的声音干涩嘶哑,“神医…有…几成把握?” “若能寻到适配的肺源,十成。倘若寻不到,草民也无能为力。”裴一雪眉头紧锁。 皇帝膝下七位皇子、三位公主,差点被晋王针对性投毒一网打尽。 如今尚存者仅余四位:两位嫁人的双儿,一个小公主,以及远在青州封地的齐王。 这四人之中,那位小公主和另一位双儿自身已是重病缠身,仅剩的齐王及另一位双儿,其肺源能否适配尚且难说。 而旁的肺源,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裴一雪暂不能开这个口子。 听闻需要从未染疫的皇子或公主中选出两人,各割下一片肺叶移植入体,皇帝和太监再次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皇帝问:“常人……体内有几片…神医说的那肺叶?” “五叶。” 皇帝眼中倏地掠过一丝狠厉,“移植…两片肺…可够?” 这话里的寒意,让裴一雪心头猛地一沉。 他要说不够,假若最终只验出一位适配者,皇帝是否会不顾一切,掏空那唯一的皇子? 要多切几片,旁人便不可活了。 人心呐皇权啊。裴一雪暗自叹息,“陛下的身体至多只能承受两叶肺的移植,两片肺叶也足以让陛下性命无忧。” “换肺之后,朕可能恢复从前那般?” “陛下身体元气大损,往后,只能静养将息,难以操劳。” 皇帝急道:“神医也无法吗?” “请恕草民无能为力。” 皇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片刻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身侧太监嘶声道:“拟旨……召…召齐王……五日内…务必赶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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