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片刻不离身的红剑就摆在他手边,越非臣有些艰难地捡了两颗药丸,下一刻眼前却一暗,闻枫月不言不语地转到他面前,弯腰把丹药一颗一颗捡起来,递到他面前。 他愣了愣:“多谢……” 闻枫月依旧淡声道:“不谢。” 他颤抖着手将那把乱七八糟的保命药丸接过,然而下一刻,只听一道古怪的“噗嗤”声,锥心的剧痛顷刻传遍他四肢百骸,他惊骇到连惨叫声都发不出,目眦欲裂地低头,却见闻枫月的左手已经深深地刺进他的胸膛,再从他后背穿出。 这一招直击要害,越非臣甚至能感觉到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已然四分五裂:“为……为什……” 他连话都说不完整,鲜血从口鼻涌出,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只能狼狈地抬起头,对上这个少年再不掩饰,满溢仇恨的眼神。 “越非臣,我等你放下这把护身妖剑……已经等了整整七年。” 闻枫月狠狠一抽,将整条血淋淋的手臂从胸膛踌躇,越非臣被力道带着,无力地朝前倒去,然而那句“七年”却像是烙在他的脑中。 他费力地抬起头,借着微缩的火光,从下到上地去看闻枫月的脸,陡然想通了什么:“闻枫月,闻……你……你是磷州闻家的余孽,是不是?” 闻枫月微微一顿:“不错,枫月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小字……我单名一个归字,是磷州闻家家主闻川的长子,闻归。” “越非臣,你当年带着夜照弟子上磷山,一夜之间杀害我闻家二百一十四口人命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垂下的手臂在往下滴血,那副刻意伪装出来的冷淡如今全然被恨意填满,“你当年逼我坠崖,有没有想过我会爬出来找你索命?” 为了斩草除根,越非臣将年仅七岁的闻归打落山崖,但是他绝不能想到,悬崖下有闻家的藏书室,救了他和师父一条性命。 而也是那一次,让他看清了凶手腰间那把诡异的红剑。 “当年事我也是逼不得已……是越凭天逼我!他收我做义子也不过是逼我为他做事,我要是不做,他就会要我的命……我也是受害者!”越非臣一边说,一股恨意也跟着升起来,“你以为我那么想杀人害人?我不杀你们,别人就会杀我!” “我虽害了你们满门,可我也杀死了越凭天为你们报仇……你不该这么对我!”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重新坐起来,揪着闻枫月的领口质问。 然而闻枫月面带嘲讽,半点不为所动,临死之际,越非臣已然心绪大乱:“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谁去找他?谁去救他?” “我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死……”他抓着闻枫月,疯了一般,想借力站起来往外走,然而屡屡失败,知道他的手指无意中碰到闻枫月重伤的左臂,他如遭雷击,陡然安静下来。 “怎么会……”他疯了似的去扯闻枫月的衣物,将那半截破破烂烂的衣袖扯下来,露出了一条鲜血淋漓,覆盖着漆黑鳞片的手臂。 这世上唯有一人被魔鳞附体,他的名字叫燕孤鸿,而不应该叫闻枫月。 越非臣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会是你?” 这七年来他为了这身魔鳞四处求医奔波,只为给燕孤鸿多求一些机会,帮他延长寿元。 为了燕孤鸿他可以不择手段,他什么都愿意做,可现在这身魔鳞却出现在他的仇人身上。 如果这么多年在夜照城主身边的人都是闻枫月,那燕孤鸿在那儿? 他的二弟在哪儿? 这样的真相让他比死还难受,越非臣已经顾不上血涌的心口,狼狈又崩溃道:“燕孤鸿呢?燕孤鸿在哪儿?” “我问你燕孤鸿在哪儿!回答我!” 闻枫月被他拽得一踉跄,伸手将人推开,听到越非臣质问,却不见愤怒,反而将无情的真相一一道出。 “他在那儿?他早就死了……他早就死在了七年前!” 越非臣倏然定住。 “要不是你为了给越凭天当走狗作恶,他又怎么会不放心跟来磷州?要不是你害我闻家满门,他又怎么会救下我这个遗孤,尽心抚养,还收作徒弟?” “要不是你三番两次置我于死地,不留活路,我又怎么会被魔鳞附体?他又怎么会冒险为我下山求医,最后被埋伏在山下的夜照弟子重伤,最后病死在磷山?” “他临死前还在求我……希望我能放下仇恨,希望他的死能稍稍弥补你的过错……” 说到此处,闻枫月简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你害我没了父母亲族,又害我没了师父……我凭什么放过你?你告诉我凭什么?” 然而越非臣已经听不见他的质问,只是呆呆地:“死了?” 他问完这一句,已然浑身脱力,直直跪了下来,他目光呆呆投向不远处,像是看见了什么人,然而一开口就只会重复:“……死了?” 闻枫月看见他的眼神,似有所觉,他下意识转身,却看见洞口三道人影。 沈奉君和宫无岁在后,越兰亭在前领路,他们呆呆站着,显然不是刚来的。 “咣当——”两个盛着雪水的竹筒直直坠落在地,是给越非臣和闻枫月吃药用的。 然而越兰亭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是呆呆看着闻枫月左臂上的魔鳞,眼眶一瞬就红了,一开口,声音嘶哑。 “……师父?” 第115章 越兰亭突然出现, 闻枫月微微一顿,意外又不意外,很快就冷静下来。 “师父……”见闻枫月不答, 越兰亭又叫了一声, 他死死盯着眼前人的神色, 想质问为什么,可是闻枫月刚才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是爹爹杀害磷州闻家满门, 他想报仇也无可厚非。 事到如今,他成了最没有资格问为什么的人。 闻枫月垂下眼,终于道:“我不是你师父……你师父已经死了。” 他说完掸了掸衣袖, 提步往外走,却被越兰亭拔剑挡了回来:“不准走。” 闻枫月充耳不闻,越兰亭怒道:“我叫你不准走!” 闻枫月只好停下脚步, 静静等着越兰亭发落, 这种刻意营造的疏离感让越兰亭难以忍受, 他握着剑, 却不知该该把剑对准谁。 直到他听见一声嘶哑的咳嗽, 他终于再难举剑, 把奄奄一息的越非臣扶起来:“爹……” 他与越非臣情浅, 但终归有父子血缘之情,他眼睁睁看着好友变成了他崇敬的长辈, 然后又杀死自己的生父, 又是绝望又是茫然。 他的手碰到越非臣胸口的大洞, 沾到一大片血迹:“爹…我带你去看大夫,楚自怜一定有办法救活你……” 他嘴上这么说,但心中早有答案, 但还是不服输一般,手忙脚乱去背越非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越非臣都知道无力回天,他轻轻推了推越兰亭的手臂,虚弱道:“不必了……” 从他得知燕孤鸿的死讯到现在,大起大落,他更像是疲惫地接受了真相,也想通了什么,眼见宫无岁和沈奉君立在不远处,他道:“我有一事,还要请稚君和阙主相助。” 这说到底是他人恩怨,宫无岁和沈奉君其实没什么插手的资格,加上来得太晚,做什么都无力回天,故而只能有些不尴不尬地站在边上,不让情势继续恶化。 越非臣忽然相求,宫无岁一时不知他在想什么,不敢满口答应,只道:“你先说。” 越非臣已经没有力气维持他那九曲十八弯的心肠,开门见山道:“我死后,还请两位扶持兰亭……让他名正言顺地继任夜照城主。” 越兰亭眼眶更红了。 沈奉君却道:“你是越凭天义子,他是你亲子,夜照城仍有越家嫡系,他们不会接受非本家弟子继任。” 沈奉君说得委婉,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越非臣杀害越凭天夺取掌门之位,本就来位不正,且越兰亭生母身份不明,如今鸠占鹊巢的越非臣死了,谁会接受他的孩子继任?且越兰亭只有十四岁,谁会扶持仇人的儿子上位? “他们会接受的……”越非臣伸手,有些生疏地抚了抚越兰亭的头发,父子多年,他从未这样亲近过越兰亭,连后者都一愣,“因为兰亭根本不是我的孩子。” 越兰亭霎时抬头,身体都僵住了,他难以置信:“……不是?”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听越非臣亲口承认,宫无岁和沈奉君还是难免诧异。 越兰亭显然难以承受:“我不信……我不是你的孩子还会是谁的孩子?我爹娘又是谁……你肯定在骗我!” 越非臣却苦笑一声:“很多年前,我就与这把妖剑订契,它护我性命,代价却是我今生不会有姻缘子嗣,我根本不能有孩子。” “你的生母法号妙慧,是九鸣山山脚洗尘庵中的佛门弟子,后被越凭天强虏回夜照城结婚生子,十四年前生下了你后就撒手人寰。” “你是越凭天的独子,越家嫡系……不会有人质疑你的血统。” 宫无岁瞬间想到当年文会宴,越凭天为给刚出生百日的儿子摆酒庆祝,故而派了燕孤鸿来赴宴。 原来越兰亭就是当年那个小孩? 更让他震惊的是越兰亭的生母竟是这样的身世,且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越凭天英明一世,威名远扬,但子嗣单薄,不仅老来得子,再越兰亭之后更是无有所出。 乍然听到这样的真相,越兰亭已然无力承受:“不……我不信……我不要信……” 他一直是夜照城小少主,极尽宠爱的天之骄子,要星星不给月亮,而如今却忽然有人告诉他,他以为的父亲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他真正的父亲是个禽兽人渣。 他的父亲不是父亲,师父也不是师父,那么多年的情意最终都只是骗局! “我才不信!”他陡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跑,那些恨海纠葛让他恶心想吐,人和人之间只有阴谋算计,他多呆一刻,多听一句都觉得反胃至极。 “诶——别走!”宫无岁眼疾手快,连忙把人拦下,越兰亭已然泪流满面,像只发狠的兽类,他在宫无岁的怀里挣扎着,那种无助和崩溃犹如实质,眼见他心智已有溃败枯竭之象,宫无岁再不犹豫,一手刀劈在越兰亭后颈上。 越兰亭身体一僵,随即软绵绵地滑下来,宫无岁有些心疼地把人接住,惹得洞中另两个罪魁祸首也直直松了口气。 “多谢……”越非臣惨然一笑,身体却再难支撑,他神智昏聩,视线模糊,却下意识望向闻枫月,后者假装燕孤鸿太久,仪态举止已然和那个人有半分相像:“二弟……” 闻枫月身体一僵,宫无岁抱着昏迷的越兰亭,诧异地转过头来。 “这七年……你从来只叫我城主,不叫我大哥……现在我快死了,你能不能叫我一句?一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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