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自怜微微一笑,竟也不隐瞒:“……因为我身上有尘思啊。” 真龙断首后留下的天赏之物,除了窍心,就只剩尘思了。 如今真龙六物已经全然现世,冥谶留在弃颅池,禁瞳认主叶峭眉,魔鳞在燕孤鸿手上,恶骨在慕慈心体内。 “我少年时偶得此物,它虽不能助我提升修为,却授我一身医术,还能感应到其他五物,当年没在稚君身上找到恶骨,我就认真留意,终于在慈心家主身上找到了。” “所以你早早就谋划着……”宫无岁看着楚自怜,却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那些久久盘踞在脑海中的疑窦仿佛一瞬有了解释,他默了默,问道,“我当时复生,你的行船与慕家堡的商船在桃花渡相撞,也是你故意为之?” “不错,”楚自怜十分坦荡,“就连那些突然出现在桃花渡的天命教徒也是我一手安排,慕慈心狡猾,他怎么可能在你复生时让教徒抛头露面?” “稚君,盼着你复生的不光有阙主,还有在下,如果不能借你和仙陵的手,我又怎么可能扳倒慕慈心,得到恶骨,替弟弟治病呢?”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 他言语真诚,宫无岁却只觉后背一阵恶寒冷,回想起这一路,楚自怜参与的桩桩件件,他虽未作恶,但还是让人不适。 毕竟谁都不想被人当傻子玩。 “怪不得……怪不得你提起恶骨时,常常模棱两可,话里话外意味不明,怪不得你肯不要报酬为沈奉君治病……”想通这层,宫无岁却不觉畅快,只觉疲惫。 可归根结底,楚自怜也从没做过伤害他和沈奉君,伤害仙陵和正道的事。 见他如此,楚自怜也罕见地沉默下来,他收起轻浮的神情,用尽真诚道:“我的确利用了你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稚君,我从未想过害你,也未想过害阙主。” “我不收受报酬为阙主治病,不是为了与你们谈条件做交易……而是为报当年之恩。” 这回宫无岁更不懂了:“报恩?” 沈奉君也道:“可我与你似乎并不相识。” 听沈奉君这么说,楚自怜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笑来:“也是,阙主品性如日月,又怎么会记得自己救过谁?何况如今的我面貌衣着与当年已经大不相同,阙主认不出也正常。” “不过我倒一直记得,当年黄沙城中你舍命相护,宁愿受穿心之苦,也要救我和弟弟性命。” 他不说不要紧,一说另外两个人就同时愣住了。 沈奉君上上下下将他打量好几遍,才难以置信道:“你是当年被天命教俘虏到战场上的……那个少年?” 楚自怜微微一笑:“正是。” “怎么可能……”宫无岁瞪着眼睛,怎么也看不出这人和当初那个瘦弱无助的少年有半分相似之处,只觉做梦一般,“你是那个少年,那杏林里的楚二公子……是你的弟弟阿狗?” 他还记得当时战场上,那个少年抱着濒死的弟弟,哭得撕心裂肺。 楚自怜仍旧点头:“稚君好记性。” 宫无岁又道:“可黄沙城之战是十一年前,你替我二人换心是十年前……这怎么可能?” 这根本不可能! “在下自幼学医,那一战后我就带着病重的弟弟离开了黄沙城,结果偶然得到了尘思,医术更进益了许多……为了方便他养病,我带他上了杏林安定下来,一边帮人治病看诊……当然,偶有拮据之时,也做过别的营生……”他说完又再次保证道,“我替二位换心时已然弱冠,且必然是有所把握才肯动手……在下怎么会拿恩人的性命当儿戏?” 话是这么说,但宫无岁还是觉得不靠谱。 沈奉君又道:“……你当年鲜少露面也是此缘故。”一个年方弱冠的神医,说出去都没人信。 楚自怜又点头,他态度随和真诚,宫无岁终于放下些戒心,追问:“那你弟弟是怎么回事?” 谈起弟弟,楚自怜默了默,只握紧袖中的两片恶骨,道:“阿狗是我庶弟,我以前对他……很不好,后来天命教入侵黄沙城,他为了保护我,自己却受了伤,不能动不能跳,也不能说话。” 当年的刻薄,如今却要花整整十一年来筹谋弥补,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尘思,保住了阿狗的性命,又找到让他重获新生的办法,楚自怜此生必然在悔恨之中度过。 他没多说,但沈奉君和宫无岁却听得出他的未竟之言,人人都有悔恨之事,他们不欲深究,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楚自怜既是当年那个无助少年,又是在背后操纵之人。 宫无岁沉默着,余光又瞥道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尸体:“那这些人呢?也是你派来的?” 楚自怜摇头。 宫无岁却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边想到什么:“我问你,当初在夜照城,燕孤鸿无缘无故从密室消失,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当初密室里就只有楚自怜和燕孤鸿两人,燕孤鸿失踪,楚自怜醒来后还转达了燕孤鸿的口信,让他们发现了慕慈心的真实身份。 楚自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猜到得这么快,但也没否认。 宫无岁又想到重伤逃脱的越非臣,心中越发不安,追问:“燕孤鸿到底在哪儿?” 楚自怜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笑道:“他?他现在就在越非臣身边呀。” 越非臣身边?那不就只有越兰亭和……宫无岁一瞬骇然。 “闻枫月?” 第114章 闻枫月怎么会是燕孤鸿? 且不说这两个人相貌没半点相似, 而且闻枫月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如假包换,而燕孤鸿已然而立……宫无岁如此想着, 目光却慢慢落到楚自怜身上。 他有尘思在身, 精通医道诡术, 如果是这两个人相互勾连,要想蒙混过关也不是没可能。 但闻枫月为什么会是燕孤鸿? 他脑子里想过很多事,从与闻枫月初相遇, 到弃颅池和燕孤鸿重逢,一路种种,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这些黑衣人是他安排的?” 楚自怜没说话, 默认了他的猜测。 那越非臣和越兰亭现在被闻枫月带走,岂非自投罗网? 宫无岁脸色一变,即刻踏上飞剑:“我们走……楚自怜, 之后我再和你算账。” 沈奉君也起了剑, 楚自怜却劝道:“稚君……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 你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宫无岁一顿, 道:“我去看看越兰亭。” 他话音才落, 身影倏然消失在雨幕之中, 楚自怜叹了口气, 继续在雨中摇扇,静等着柳恨剑带人来扫尾。 …… 哗——盛冬的大雨打在身上, 带着一阵难以言喻的寒凉, 树林之中, 三道人影正在仓皇逃命。 越兰亭和闻枫月一左一右,搀扶着重伤的越非臣往更深处而去,不时回头查看是否有追兵。 “爹!那些人不见了, 都被我们甩掉了!”越兰亭喜极,抬袖擦了擦被湿透的面庞,勉强找回视线,然而定睛一看,越非臣一张脸惨白,已现死相,他张口想回应,然而却只咳出一口红血。 “爹——”不能走了,不能再继续走了……他搀着越非臣,下意识四处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不经意间瞥见闻枫月,却见这人沉着脸,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他却像是出神般全无反应。 “闻枫月?闻枫月!”越兰亭唤了两声,后者才陡然惊醒。 “什么?” “我说——”越兰亭抬高声音,重复道,“我们先去那边的山洞躲一躲。” 闻枫月也扬声应他:“好!” 越非臣伤得太重,实在不能腾挪了,三人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才钻进一处隐秘的石洞。 咣当——越兰亭先扔了手里的剑,又和闻枫月合力扶着越非臣靠坐在洞中,做完这一切,他又手忙脚乱地拾起剑,奔到洞口去查看情况。 半晌他终于松口气:“还好还好,他们没有追过来……我们先在这儿躲一下,要不了多久稚君和阙主就会赶过来救我们……爹你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越非臣虚弱地吸一口气,脸色终于恢复了些。 他一边凑过去查看伤势,一边在身上翻找起来,夜照城的小少主别的没有,丹药法宝倒是一大堆,他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挑拣半晌,最后捧出一大把:“爹……快把这些吃了,很快就见效。” 越非臣虚弱接过,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给我点水。” “哦对……水,”这么多药肯定咽不下去,越兰亭在身上摸了摸,没找到容器,他想起来路上有很大一片竹林,立时道,“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拿起剑,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 越兰亭一走,山洞就重归寂静,洞外大雨倾盆,里面光线昏暗,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越非臣靠在洞中闭目休养,却只觉身边这个少年如鬼魅一般,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微觉古怪,正要转头,面前却忽然亮起一团火光,将黑暗中的二人照亮。 闻枫月一手捏着明火诀,脸色也有些发白,越非臣瞥见他左臂上被鲜血洇湿的绷带,不由道:“你也受伤了,先看看你自己的伤吧。” “我还好,多谢城主关心,”闻枫月说着,坐到一边,伸手去解左手上的绷带,面对越非臣,他似乎一直不太热情,话也不多。 越非臣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一边试探:“小友似乎不太喜欢越某?” 闻枫月眼皮都不抬,只一圈一圈,慢慢地解着绷带:“我生性如此,无谓喜欢与否。” “你这样倒让我想起一位朋友,”越非臣说着,思绪却慢慢沉进回忆之中,“他性情孤僻,实难相与,但待我极好……只是后来越某做错了事,他一怒之下就要与我断义,人前人后也再不肯给我好脸色。” 闻枫月静静听着,却不知想起什么,非但没安慰越非臣,反而道:“能让这样的人与你断义,城主做错的事怕不是天怒人怨,世所不容?” 他这话何等刻薄,却毫无预兆地戳中了越非臣,他眼底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恨意,但很快又变成了惯常的假笑:“闻小友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不过越某是知恩图报的人,你带我逃过那些宵小之徒的追杀,实是夜照城与越某的恩人……待离开山洞,越某一定重重报答。” 闻枫月手上的动作一停:“哦?城主想要如何报答?” “功名利禄,权势财宝,越某所有,无非就是这些……还是小友有别的心仪之物,越某必定竭力满足。” 闻枫月果然认真沉思起来,一时竟想不出条件,越非臣靠坐着,却只觉一阵难言的心悸,连呼吸都不能,他抬手抚了抚左胸,想要缓解这种怪异的不适,却忘了那里原本就有伤,轻轻一抚,却觉一股锥心之痛,痛得他四肢都难以控制,越兰亭递来的药滚得满地都是,他微微一顿,只能强忍痛楚,一手按住剧痛的胸口,一手去捡地上的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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