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光下灰尘飞舞,仿佛群星,宋汝瓷站在那下面,抱着吉他,目光温柔清澈。 宋汝瓷告诉别人他叫“Listen”,在听得到的地方,这个人也像是融进光里,吉他的调子柔和轻快,有种不再被束缚的自由假象。 浅色的眼睛里盈满碎光。 ……然后一切幻灭。 祝燃狠狠打了个激灵,回过神,看着这双今非昔比的浅色眼睛。 那些光泽彻底消失,不再发亮,不再期待,依然平静、柔和,只是变得无比遥远。 像捉不住的水中月。 祝燃骤然生出浓浓不安。 强烈的不安瞬间扑灭虚张声势的怒气,紧接着就是懊恼悔恨,他干了什么,宋汝瓷生病了,那么难受,听不见了,放弃这一切最痛苦的明明是宋汝瓷。 他对着宋汝瓷发脾气? 他是什么品种的王八? 祝燃恨不得穿回五分钟前,把自己的脑袋拧掉。 “Listen。”祝燃有点着急,“不管怎么说,我之前的话都说得太重了,你别在意,我当时脑子有病,你听我说……” “没那么严重。”宋汝瓷温声解释。 祝燃怔住。 抬起头。 他蹲在宋汝瓷的面前,宋汝瓷坐在他的床上,他们明明很近,宋汝瓷的声音也还是很温和。 但为什么好像有东西变远了。 宋汝瓷刚看到他、认出他的时候,明显是惊喜的,宋汝瓷很高兴能再见到他,看着他的时候,浅色的眼睛里腾起细微光尘,宋汝瓷也在怀念那段自由时光。 现在这场梦被他恶狠狠砸碎踩灭。 变成一地废墟。 宋汝瓷也并没生气,没怪他,只是还在解释,很认真:“还能听到一些……特定音高听不到,旋律听不清了,我过去就生过这种病,我以为它康复了,对不起。” “我怀有侥幸心理。” 宋汝瓷低头望着他,向他道歉:“我该早告诉你们的。” “是我不好,骗了你的乐队经费,以后不会了。” 宋汝瓷说话时,还是和过去几乎没什么差别的温润神气,不急躁、不冲动,柔和认真,但看得人心脏揪起,仿佛被吉他的钢弦乱七八糟地绑住。 祝燃想反驳,不是,不是这样,那是他气疯了说的混账话,宋汝瓷骗了什么钱? 当时他们就是几个小屁孩,一腔热血说要搞大事,其实什么乐理都不懂,写的词也狗屁不通。 会写几首破歌算什么本事? 这种粗糙的作品,要润色、要精修,要改成乐队的合奏谱,要调整歌词,要做更复杂的编曲。 全是宋汝瓷帮忙弄的。 这不该给钱吗? 宋汝瓷明明也没比他们大多少,偏偏就会那么多东西,懂那么多事,好像永远不生气不着急,不论多难的事,只要宋汝瓷在,就好像没什么了。 所以宋汝瓷走了,这个本来就不像样的小屁孩乐队,才会那么快出状况,吵崩、解散、决裂。 这还不够证明宋汝瓷付出的心血? 雇一个人干这么多事,能不能干得过来?就算能,得给多少钱? 凭什么宋汝瓷就不能拿钱,凭什么宋汝瓷就被打成骗子——这个念头冒出来,像跟钢针,扎得他脑中尖锐一疼。 ……现在这场闹剧。 宋汝瓷所谓的“骗子”名声。 到底是怎么来的? 如果说徐祉安那通电话,还只是往祝燃心里扎了根刺,硬着头皮狠狠心还能不管,现在这种念头就无限扩大,再无法忽略。 祝燃从慌乱里回过神,他听见宋汝瓷在叫自己,连忙抬起头答应,又接过几乎没怎么动的热可可。 这么一杯东西,对这个显然还在生病的人来说,都分明已经太重,成了负担。 祝燃握住宋汝瓷弯曲到僵硬的右臂,帮他放松肌肉,这在过去他也做,但那时候宋汝瓷还能陪他们彩排,一连弹几个小时的吉他。 现在的宋汝瓷已经端不动这么一杯破饮料。 宋汝瓷温声道谢,轻轻收回手臂,又提起正事。 他是来给祝燃补课的。 祝燃的母亲很关心儿子,即使不考上正经大学,也不希望儿子这么一直颓废混日子下去。 宋汝瓷签了合同,也拿到了一笔预付款,已经用来补学费了,只要祝燃有进步,剩下的钱就刚好够补缴最后的部分。 “祝燃。” 宋汝瓷望着他:“我们好好补课,我不是来骗钱的,会对得起补课费,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祝燃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心脏上的钢弦勒紧了。 祝燃看着这双眼睛,挪不开视线,他有很多话堵在喉咙里,又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点头。 他没脸向宋汝瓷承认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个复仇游戏,也根本不敢承认——知道了真相,宋汝瓷会怎么看他? 祝燃无法思考这件事。 他听见了宋汝瓷叫他“祝燃”,宋汝瓷已经按照他的要求,不再叫他Fire了。 如他所愿。 宋汝瓷不再怀念他们的过去。 祝燃仓促起身,嘱咐宋汝瓷好好休息,给他几分钟,然后匆匆离开卧室收拾房间,他被自己满地乱丢的乐高和游戏手柄绊得踉跄,索性翻出了个很久没用的大行李箱,一股脑把东西全丢进去。 他们家本来是有专门给他的书房的,但那里面全是乐谱和各种乐理书。 过去祝燃不懂,不明白宋汝瓷改谱子要花的心血,总觉得不过就是五线谱上这改几笔、那画几下,后来自己学了才知道难。 他们当时的排练强度,宋汝瓷还要去酒吧打工,还要改乐谱。 是不是他把宋汝瓷累到了? 是不是太辛苦、太缺乏休息,宋汝瓷的病才会复发? 祝燃越想越不安,没注意到捏着的游戏卡碟已经被他硬生生攥碎,塑料碎片割破手掌。 一只手覆住他的手背。 祝燃回过神,吓了一跳:“你怎么出来了?” 他的语气柔和过头,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背在背后,用完好的手扶住宋汝瓷,把人搀到沙发上。 客厅的摄像头没关,还在讨论这两个人有什么狗血过往的直播间弹幕瞬间错愕:【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这个画风吧,我们不是只错过了14分29秒吗?】 【这14分29秒钟里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付费情节吗??】 【行了,都别乱猜了,直播间老粉告诉你们,祝燃原来弄过一个乐队,宋汝瓷应该是他那个吉他手……变化太大了,没认出来。】 【???】 显然这话不是信口胡说,祝燃本来也直播,以玩乐器为主,吉他的风格跟其他的乐器迥异到格格不入。 直播间里有不少人都好奇过,三扒两扒之下,不少人其实都默认祝燃年少无知时遇到了个叫“Listen”的白月光。 他们乐队的吉他手。 祝燃书房里最常翻的那一套乐理书,就是这个吉他手离开后丢下不要的。 最常弹的旧吉他是这个吉他手丢下不要的。 祝燃这个人……有时候那股子劲上来,盯着不开眼敢提这段旧事的弹幕一个一个拉黑踢人,想摔吉他又不舍得,一把破吉他在怀里死死抱着不撒手。 也很像是这个吉他手丢下不要的。 紧跟着这一段科普,评论区已经多出两个视频网址。 变化是真的太大了。 点进去看的人都有些发愣,再回来直播间,就更茫然,宋汝瓷是那个会笑着温声说“Listen”,再随手拨出一串勾人心弦到极点的SOLO,让所有人心甘情愿保持安静,全场鸦雀无声的吉他手? 宋汝瓷在别墅里也玩过吉他。 已经弹不成调子了。 有人把录像重新翻出来,宋汝瓷只是断断续续拨弦,微微侧头,把脸贴近吉他,仿佛这样能感知震动。 之前在徐祉安的直播间,没人意识到过这一点。 【所以……】 【所以他是真的听不到。】 过了半天,弹幕冒出:【我是穆鹤的同学,我们一直骂他渣男,因为所有人都说他装病骗钱……所以他真生病了吗?】 【太容易动摇了吧,别着急下定论,一个人惨,和一个人坏,又没有必然关系。】 【可他确实真生病了是不是,你们看祝燃,我觉得祝燃被吓到了……】 祝燃是真的相当不安。 他把客厅全收拾了一遍,把手洗干净,又去找出那些崭新的课本,硬着头皮一页一页翻,翻一页就抬头瞄宋汝瓷。 他被宋汝瓷轻轻拍了下手臂,连忙坐直,老老实实交出弄破的左手。 宋汝瓷低着头,给他处理伤口,贴创可贴。 祝燃没工夫管自己的手。 “你冷不冷。”祝燃低声问,“累吗?这么坐着难不难受,我给你倒杯热水……” 浅色的眼睛抬起来,温和地望着他。 祝燃用力咬了咬下嘴唇,没了脾气,又把书翻得哗哗作响,他听见很无奈柔和的轻笑,心脏像是高台跳水,掉进一片浅亚麻色的月辉。 “我没事。”宋汝瓷说,“别担心。” 祝燃低声反驳:“你说的话就没准过……” 他是想指控宋汝瓷,这人在身体的事上,说的话从来不可信——当初也不是没有过,宋汝瓷发着烧还来排练,谁也没告诉,最后一个人烧昏过去,脑袋在音箱上磕了很重的一下。 这事和宋汝瓷的听力出问题有没有关系?? 祝燃疑神疑鬼,又揪起心。 浅色的眼睛静静望着他,仿佛能读出他的念头,露出有点无奈的安抚弧度。 “祝燃。”宋汝瓷轻声说,“我的病是我自己的问题……”他望着祝燃,语气温和商榷,“我的时间不多,我们不再谈以前的事了,可以吗?” 祝燃这才想起宋汝瓷还要回徐祉安的别墅。 他说不出话,低头看课本,藏在桌下的手慢慢攥起拳。 宋汝瓷专心讲课。 他是真的认真做了准备,一听就知道,讲得详略得当、清楚明了,很引人入胜。 祝燃抓着笔,记笔记,偶尔低声问一两句,他似乎很知道Listen喜欢什么样的学生,积极提问主动发言,甚至让宋汝瓷对他笑了笑。 祝燃闭上眼睛。 攥紧的拳心血迹蔓延。 摄像头下,两道身影离得不算远。 【?】 【等等等不是。】 【所以就真开始补课了吗???】 【手机爹给我干哪来了,高一下半年数学第一单元网课现场……】 【我想跑,但我妈进来了,我妈问我是不是在听网课,我妈是高级教师,她说这个老师讲得质量很高,深入浅出,让我好好听,我妈现在去抓我那初三的弟弟了。】 【你们为什么真的开始补课?!祝燃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你爱学习吗,你不该用钱威胁渣男让你为所欲为这样那样然后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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