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下雪,谢明眴就得揣他的手暖,两只手轮换着,睡觉的时候,恨不得给苏逸套三层袜子,每天晚上却还是被蹭掉。 谢明眴倒是对他手脚冰凉十分上心,但苏逸不长记性,出门还是不看天气,穿的衣服永远也只有一个季节,就算冻着了,吭都不吭一声。 所以谢明眴看不下去,他们谈了四年恋爱,谢明眴就贡献了四个秋冬的围巾。 临“死”前,谢明眴的副驾驶还放着给苏逸带的围巾。 大车车灯打过来的时候,雾雨朦朦,谢明眴却还在想,这雨越下越大,可是自己赶不到了。 要叫苏逸受委屈了。 “我改不掉这手脚冰凉的毛病,这是天生的。” 苏逸冰冷的手捧着热茶,回温。 “自己养坏的就别推给老天爷。” 谢明眴又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事情似的,嘱咐道:“明日书院面试,莫要心急,” 谢明眴没有苏逸擅长应考,他想了想,站起身一步一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咳嗽病越发重了起来,活像只病恹恹的白狐狸:“不过要吃好喝好。书院厨子若敢给你吃冷饭,回来我拆了他灶台。” 苏逸应了一声。 “有个问题我很想知道。” “那便问。” 谢明眴看着苏逸垂下的眼睫:“我想问的是,如果我没穿过来,你的冬天怎么办?” 苏逸一口饮尽尽茶水:“没你我也照样活,又不是不过了。” 谢明眴没反驳,接过他喝干净的茶杯,手指摩挲着湿润的圈口,学着样子给自己也倒了杯,齿间咬住杯壁,一口饮尽。 “可是没你,我的确会死。” 就这一句话,让原本升温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 谢明眴亲手为他烫的茶也慢慢降温。 那人没再说什么,推了门出去,关门声轻到几乎微不可察。 但是苏逸沾了墨水的笔仍旧一顿,墨点染上纸,洇透,昭示着他心中的不平静。 —— 谢明眴染了风寒,这两天窝在自己房间,就连自己亲口许下的乔迁宴,也是没影了,更没送苏逸去考试。 苏月收了东西,眼神游移间瞥见自家少爷失神地望着谢明眴的房门,试探着问:“少爷,这两天和谢公子吵架了吗?” “瞎猜什么,我跟他有什么可吵的”,苏逸一笑:“别瞎想。上车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苏月却不信,跟着他上了马车:“我不是瞎猜!谢明眴那家伙,平日里恨不得眼睛能住你身上,你倒是看看,这两天统共才和你说了几句话?更何况你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回不来,他倒好,连出来送一送都不愿意。” “他病了。” 苏逸声音有些许的哑,马车颠簸,震得他心也有些疼:“叫他多休息休息也好。” “那也不差这一两刻吧。” 苏月撇了撇嘴:“我不想和他呆在一起,想陪着少爷你。他平日里除了好言好语的阴阳怪气,就是那张一成不变的笑脸,看着就叫人心里来气。” “浑话,”苏逸面色不大好:“阿月,他对你不差,有好东西也念叨着你,平日里哪有冲你发过脾气?你总在明里暗里欺负他好脾气,一成不变的笑又如何?也好过别人两面三刀。” “少爷,”苏月被这劈头盖脸一顿数落骂的没回过神:“您怎么冲着他说话了。” “我帮理不帮亲。” 书院离家其实不远,隔了四五条街,拐了两个弯儿,车就停在了书院大门口。苏逸接过自己的书,下了马车:“你且回去吧,他还病着,少不了人照顾。” 苏月还想说什么,就被人敲了一下脑袋:“下次回来,再叫我听见你说这些话,小心我拿鞭子抽的你皮开肉绽,非要长了记性不成。” “是......”苏月捧着被敲疼了的脑门:“少爷,你也要保重身体,别学的太用功了,我等你回来。” “路上慢点。” 苏逸嘱咐:“回去路上捎两包蜜饯和话本给谢明眴,药苦嘴,他不知还有多久才好,少不了喝药。卧病又不能出门,买些话本有趣些” 苏月小声嘀咕一声,应了,然后这才叫人驾着马车往来的那条路拐回去。 苏逸望着周围三两书生,皆是穿着青浦布衣,书生衣饰,这书院属于官学,由政府管理,包括山长的选派,讲学内容的选定,就和现在以考试为中心的教学类似。 书院大门其势恢宏,位于十二节台阶之上,门两侧摆放着汉白玉抱鼓石,背面雕刻梅兰竹菊,寓意一路清廉。侯瑾告诉他,这处书院是前内阁首辅周泽正来崇阳讲学时所居住的地方,大门两侧悬挂的,便是他亲手撰写的对联,题的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寓意书院人才辈出,珠联璧合。 并无人接引他进去,苏逸叫人通报过后,只能安静的站在书院外等。 他望着十二级青石阶发怔,那对吊着梅兰竹菊的汉白玉抱鼓石倒有些像四个板着脸的教书先生。 他正数到第七片瓦当上的卷云纹,身后忽然传来声嗤笑。 “苏公子莫不是被石阶吓着了?” 蓝衫少年摇着折扇晃过来,“在下李砚,家父是刑部...” “李公子。” 斋夫抱着书箱从旁经过,凉凉插话:“上回您对着楹联念成'惟楚有菜',山长可说了,今年再背错一字,就请令尊来听讲学。” 苏逸忍笑忍得肩头微颤。那楹联分明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那蓝衣少年表情无奈,冲他挥了挥手:“得得得!总得给我时间,让我好好背背吧!” 他的话音落下,又看向了苏逸:“嘿,有缘再会喽!” 此刻被阳光镀了层金,倒似在冲他眨眼。 斋夫看着蓝衣少年远去的身影,叹气似的的摇了摇头,领着苏逸进了门。 斋夫带他去找讲郎,苏逸仔细打量着书院内,白墙青瓦,书画字拓,威仪大方。 进了厢房,讲郎张允贤坐在小岸前的麻席上,表情冷淡的抬头看他:“坐吧。” 苏逸轻点头,学着对方,合规矩的坐下,看着他手里翻动着纸张,又认真的听他絮叨:“读过的书不多,但根基尚可……四书没念完,按道理是不许收录的,经学未通,更别提制艺,书院的进度不好赶……这首诗写的倒不错,剩下的两篇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算不上顶好,我还需再考你一考。” 苏逸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请先生考校。” 他心中紧张,讲郎倒也并非不近人情。 张允贤手里捏着举荐信,心中早已有底,考察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 考了几篇他诗词歌赋,对子,本就平平无奇,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意外多嘴添了一句,却意外的发现苏逸表判答的极为有理。 寥寥数字,字字有理。 又多问了两句才发现,学了两本四书,竟然只用了两月,便学了个粗略。他心下不得暗自感叹,莫非是文曲星转世? 讲郎并未多过为难他。 虽说每年的入学,上百名的学生前来面试,录取的不过十来人,但是这十来人中,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苏逸并非最过出彩的那个。 但是言行举止,都格外有规矩,又聪明,虽然现如今相比于他人有些落后,但颇有大家风范,相信多学几日便一定能超过书院中的大部分人。 讲郎同他大致说了说书院的规矩,便让斋夫带着她下去,自己去找山长汇报今年收录学生。 苏逸心里暗自长舒了口气。 他被人领着去书阁领书,又恰巧碰见两名新生,看起来和他年纪一般大。 斋夫叫苏逸取了行李和书,跟着那两名新生前往寝舍,说完就扬长而去,只剩下了三人面面相觑。
第6章 苏逸仔细打量着在他前方那两位书童,两人相貌都不差,算的是耐看,比不过谢明眴的一眼惊艳。 藏书阁的管书发了他们三人一人一套四书章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又同他们讲借书的细节。 苏逸听的仔细,捧了东西出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外面落了小雨。 他怕淋湿怀里的书,蒙着头将书包裹的严严实实,寻着记忆往寝舍的方向跑去。 幸亏他跑得快,身上只落了几滴小雨,他的衣裳也没湿,进了房舍,大致扫了一眼,意外觉得住宿环境不错。 虽然是大通铺,但是在干净整洁,他挑了个相对人少的房间,找了个角落将书放下,主动同房间的其他同窗交换打招呼,得了回应,话题结束后便缄默不语,安静的坐在床上翻看那套四书章句。 书中的东西晦涩,只消片刻他脑袋里便晕乎乎的,突然却被一声呼唤叫住神:“苏兄!” 他寻着声音抬眼望去,却发现侯瑾站在不远处,他急忙合了书,跑去门外,拱手:“侯兄,好久不见。” “面试还算顺利吗?” 候瑾并未等苏逸说完话,他算是自言自语:“张秀才向来不会为难人,苏兄文采斐然,为人处事落落大方,自然不必忧心。” “多亏了侯兄吉言,一切顺利。” 苏逸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两人说了些闲话,苏逸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叫他。 候瑾一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新入学的童生要向山长行拜师礼,迟到不得。” 苏逸被人推搡着,一起往西书堂的方向去。 等到他们见到山长的面,苏逸才察觉这人的眼熟,他几乎算得上是讶异:“刘掌柜?” 山长明显愣了一下,轻轻冲他摇了摇头:“你说的可是唤书斋的当家刘海詹?那是我的亲胞弟。” 竟是双胞胎! 苏逸为自己刚刚的失礼道歉。 山长刘海梧摆了摆手,看起来甚是和蔼:“对我们两个不熟的人的确会认错,不怪你。” 听人说,这位山长可是乡试前几名。 幼时遣词成句,文采斐然,更是通达情理,后来乡试榜上有名,更得众人称羡。 却没曾想家中出了变故,母亲因病亡故,这才守丧三年。 几番辗转,才成了这崇阳书院的山长。 苏逸心中唏嘘。光是那讲郎的诗才,就可见不一般,更别提这位乡试第三。 其他入学的新生也都终于到齐,站在后方盯着前方的几人看。 山长或许还是有要事,行完了拜师礼,教诲了他们几句读书做人的道理,便让斋夫带着他们出去了。 苏逸一直仔细的听讲。 他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懂。 就比方说他们书院的分班,倒有些像上学时候的快慢班。 像他们这些新来的,就是在慢班,也就是外舍,要是后来考试考得好,就能进入内舍,每个月还会发钱,再好就在升上舍。 当然,这也算是书院出名的好处,官衙的拨款是真正落到了他们的身上,食宿免费,勤工俭学,补贴帮助,一个都没落下,苏逸心中大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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