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帮忙,竹干不用时不时蹭在地上,确实好走不少,尤其是前面还是个上坡的路。 罗小岚是个健谈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么粗个竹子,看着也不像是拿来编篾条用的。 “喝水,”许易水一顿,“锯出来做个水壶。” 罗小岚点了点头,如果要外带水的话,竹筒和葫芦都是做水壶的不错选择。 “你这个有点太大了吧?” “会不会很重?” 罗小岚用手比划了一下竹身,这么大的水壶,喝水都得两个手捧着,带着去田间地头的,好像不太方便。 “嗯,”许易水道,“口渴。” 喝水量大?罗小岚便也不再问。 “那我就给你放这儿了哈。”离许易水的草棚也只有几步路,罗小岚在侧边便停下了脚步。 “谢谢,”许易水真诚道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要喝口茶吗?” “不了不了,”这样的客套话大家都心知肚明,罗小岚摆了摆手,“我回去啦!” “……你回来了?” 许易水将竹子放下,一转身,就看到了简陋破门里站着的苏拂苓。 蓬荜生辉知道吗? 8岁的时候,许家还算宽裕,许易水是念过镇上的私塾的。 只是那会儿她调皮捣蛋的,是个话痨,带着同桌上山下河,带着后座偷鸡摸狗,气得夫子用尽了圣人语来骂她,偏偏她还能夫子骂上句,她接下句。 后来童生试她搁树上睡过头了,再后来也没继续考了。 但她还是有一点底子的。 所以,在此时此刻看到苏拂苓的时候,许易水脑子里冒出的唯一一个词就是——蓬荜生辉。 如果说之前还脏着的苏拂苓是灰蒙蒙的,那么现在,擦洗过的她就是块儿温润的白玉,泛着水光的那种。 瘦弱却不干瘪,纤细却不随风,反而透露着一股逆向而行的,脆弱的生命力。 翠白的脸上是一种好奇的喜悦,又带着些天然的忐忑和无措,明明是个瞎子,眼神是空洞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瞳孔不同于常人的泛着灰,反而给整个人添上了出尘感。 多诡异,穿着褴褛的破烂旧衣,头发也乱糟糟的枝丫着,却是高贵出尘的模样。 眉不画而黑,唇不描而白,麻布做锦衣,乱发成云髻。 怪不得梦里的她,会那样痴缠。 许易水莫名觉得心悸。 梦境总是不够清晰的,相比之下,眼前的现实的人,要具体、直观太多了。 她真的很好看。 原来太女是这样的。 原来未来的皇帝是这样的。 大概是久久没有听见许易水的回答和声响,苏拂苓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了起来。 许易水出声:“嗯。” 熟悉的声音让苏拂苓眉目舒展。 只是下一瞬,又拧了起来: “家、家里还有别的碗吗?” 许易水:“没有。” 许易水没说谎,现在草棚里的锅碗瓢盆,大部分都是她从洪水褪去之后,许家垮塌的废墟里刨出来的。 她一共只有五个碗,一个缺了口的面碗,一个稍微小些的饭碗,另外三个是宽口带平底的盘子,都是土陶的。 现在只剩四个了。 苏拂苓可怜的眉毛拧得更弯了:“我……” “我……我……” “你结巴?” 许易水三个字,苏拂苓脸上都写满了仓惶。 “我没有。 “我只是,我不小心,”语调混乱的,苏拂苓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我不小心摔了一个碗……” 满心满眼都是对自己笨手笨脚的愧疚。 许易水:“嗯。” 她看见了。 早上就看见了。 还看见苏拂苓不小心踩了上去。 “我不瞎。” 这会儿小木桌上,还摆着染了苏拂苓的血的土陶碗的“尸体”呢。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苏拂苓缩了缩身体,紧抿着唇。 犹豫了好一下,才鼓起勇气再次开口:“我,我可以不用碗,你用吧。” 许易水撇了她一眼:“那不然呢?” 她是不会把自己的碗给苏拂苓用的。 梦里她倒是把自己的衣服自己的碗,自己的什么都给了苏拂苓,可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 苏拂苓这样的人,不是你对她好,她就也会对你好的,她学的是帝王心术,用的是权衡猜疑,说白了就是个白眼儿狼,看着乖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过来咬你一口。 对于这样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相处,不要深交。 还是早点送走吧。 许易水实在太冷漠了,苏拂苓紧着脸,也不再说话了。 “借过。” 草棚门不大,离得近了,许易水才看清楚苏拂苓的脸侧耳根处和头发丝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泥点子。 苏拂苓没敢用她的东西,擦洗用的帕子,应该都是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来的衣角,本就褴褛的衣服,这会儿更破了。 感觉到了许易水的气息,苏拂苓往边上挪步,侧着身子避让,就是那张脸绷着,脖子也梗得老长,灰白的眼睛都泛着红意。 “嗯。”苏拂苓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憋屈和抽噎,直将自己的脑袋往边上偏。 许易水停住,沉默地了她两眼。 又顿了顿。 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你哭什么?” 不问不说还好,这一问一说,那厢苏拂苓的眼泪就像不要钱的断线珍珠似得,一窝蜂直往外滚!
第6章 没了碗,她有点怕许易水再不给她吃饭。 “噗哒噗哒噗哒——” 许易水在锯竹子。 苏拂苓这会儿人在后门蹲着去了。 因为刚才她问苏拂苓是不是哭了。 这人抹了把眼泪,梗着脖子说:“我没哭!” 许易水看着水洗一样的脸,顿了顿:“我不瞎,看得见。” 她这还叫没哭?那真哭起来不得把草棚给她淹了。 /更多内/容请]搜索[频道:。 梦里好像苏拂苓确实哭过,不过是她们商量着再给屋里添个人,她取了扶桑水,太折腾苏拂苓了导致的。 咳,许易水收回思绪。 面前的苏拂苓哭得更大声了,也更放肆了,原本抽噎的声音这会儿变成哽咽了,肩膀也抖了起来,嘴里却还是在坚持:“我、我没哭,没哭……” 许易水:“……” “要不你上后面去?”许易水真诚建议,“这样我就看不见了。” 于是,苏拂苓就去后门了,背对着她,蹲成小小的一团,抽抽搭搭的,看着确实很好欺负。 后门那边是茅房,虽然有门,但也挺破的,她也不嫌臭。 锅里煮着杂粮饭,加了稻米、玉米粗粒、粟米和青稞,准备待会儿沥起来炕红薯杂粮饭。 若是她一个人,一大晚饭配上米汤也就足够了,又饱肚又顶饿。 许易水看了眼缩在后门边哼哼唧唧的苏拂苓,算了,再炒个青菜吧。 早晨没能拿来炒的小白菜菜薹,中午倒是可以吃上了,许易水特地多掐了些。 再把洗干净的红薯给切成小一些的块儿。 说起来这红薯还是五年前官府派人带过来的,分发到每个村,再由每个村发到每家每户,要求每一户都得种上至少三丈田地的红薯。 刚到手的时候大家还抗议,田地就是家家户户的根本,光是种些稻谷、麦子、油菜大豆玉米之类的,就已经很吃紧了,上哪儿分出来两三丈去种红薯,更何况每一家就那么十几二十个红薯,哪儿栽得了两三丈的田地? 结果在府衙派过来的人的指导下,村里跟着割藤栽种,竟然还真的种出来了! 许易水记得,那时候她大母还说官府的人异想天开,老折腾她们,还不如多种点花生、油菜和玉米之类的,能榨油吃了干活也有劲儿,再不济也能饱肚子,结果后来收红薯的时候,又高兴地将官府的人夸到了天上去,还说来年要多种一些红薯。 来年确实是种了,只是还没等到收,就遇上了天灾…… 五年过去,红薯已经成为上河村家家户户都必定种的东西了,油菜和豆子都得靠边站,能和它抗衡的,也就稻谷、小麦和玉米了,不过稻谷和小麦种的时节不大一样,玉米和红薯又可以种一起,田地完全倒腾得过来。 杂粮饭眼看着煮软了,用筲箕把米汤和饭分离开。 许易水先用猪油炒了菜薹,看了两眼还缩在后门边的苏拂苓,想了想,原本打算弄猪油的铲子换成了筷子,撬出来了一块儿坛子肉。 如果说有什么是比腊肉还要好吃的存在,那就是坛子肉了,杀年猪的那一阵儿,挑多肥少瘦的肉,清洗干净之后,连皮带肉地分成拳头大小。 猪板油熬了猪油之后,将猪油渣捞出来,再把晾干水气的肉直接放进炼好的猪油里炸,炸到肉皮起金黄的小泡了,就可以连猪油和肉一并舀进坛子里放凉,这样被封存的猪肉既不会太咸,也能放很久。 要吃的时候撬上一块儿出来,切成薄片,无论是煎炒煮炸蒸,都是顶顶的美味,就算只是放在锅里同猪油一起化一化,那瘦肉的地方,也是焦香脆韧。 许易水小时候馋嘴,最喜欢的就是坛子肉里的瘦肉,顺着纹路撕成一溜一溜的,吃着别提有多香! 奢侈了一把,一块儿肉许易水切了三分之一,肥瘦兼有的肉片丢进锅里,再来些姜片和蒜片,许易水又加了勺自己酿的豌豆酱,那股咸香的味道立马被锅气卷起,席卷了整个草棚。 “啪嗒、啪嗒。”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是苏拂苓站起了身,往这边儿走了过来。 大概还是嫌后门那边有味道吧。 苏拂苓已经小半年没见过油腥了,别说油腥,就是吃饱,不对,就是能吃上点东西,都难。 按理说人在伤心的时候,是不想吃东西的,也是吃不下饭的。 可苏拂苓大概是饿得有些狠了,已经没脾气了。 而且,许易水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满屋子带着肉香的气息在鼻尖一滚,她就想到了昨天焦脆的饼和软口的糊糊,还有脆爽的木耳小菜,今天早上咸香的菜粥。 苏拂苓就有些哭不出来了。 没了碗,她有点怕许易水再不给她吃饭。 想了想,苏拂苓从后门站了起来,昨天晚上加上今天上午,她已经对许易水的家有一个大概的适应了。 苏拂苓走到了先前待的柴火堆边上,隐约还能感觉到灶膛的热气,这里离许易水近,她就不会被无视了。 看见了她,应该还是会给她吃饭吧? 昨天许易水都给了的。 这样好像有些过分没有骨气了。 于是苏拂苓坐在柴火堆边,扭过头,给许易水留下了一个“很有骨气”的背影。 许易水没太看苏拂苓,这会儿正是决定一顿炕红薯杂粮饭好不好吃的关键时刻。 灶里燃着火,许易水趁热打铁,将切好的红薯块儿丢进锅里,一同翻炒,再加上些盐调味,而后将已经沥干的杂粮米倒在翻炒均匀的红薯上,顺着锅的边缘倒一小勺清水下去,蒸汽瞬间升腾了起来。 许易水将锅盖盖上,又把灶膛里的柴火都拎了出来,就这么用剩余的炭火余温开始焖饭。 后面二灶口的顶罐里搭上笼屉,许易水将炒好的菜薹和沥出来的米汤都放在后面温着,这会儿天刚回暖,不算热,别等饭焖好了,菜又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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