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什么酒。”走在最前边的首领下了马,一脚轻踹在对方的小腿上,留下一个沾满黄泥的脚印子。 “公务在身,热茶便好,再来些炊饼。” “好嘞!”小二正在擦桌子,“您们稍等!” 滚水一直在灶上煨着,就是这炊饼可能需要些时间热一热。 四下总有些若有若无的窥探,不过龙虎卫在外行走,这样暗自大量的目光见过太多了。 这驿站有将近十来号人,大部分都是走南闯北的商人,首领往边上的两个龙虎卫看了过去,略微示意。 那两个龙虎卫身上挂着密封好的竹筒,见首领如此,立刻便明白了过来,于是从竹筒里掏出画像,开始询问起驿站里的其他人来: “见过这个人吗?” “你好,见过这个人吗?” “……婆婆,”年轻的龙虎卫声音放轻了些,“你见过画像上的人吗?” 这婆婆大概是口渴了,正在就着竹筒喝水:“咳咳——” “不着急。”怕婆婆是着急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呛到了,龙虎卫安抚道,“您仔细看看。” 缩在袖子里的手抬起拍了拍胸脯,老妪的脸凑得离画像极近,半晌: “没……没见过。” 老妪摇着头,那声音属实呕哑嘲哳,像是已经风烛残年,仿佛再多说几句话,就要背过气去了。 龙虎卫没再为难这老妪,回到首领身边摇头。 一路过来,都没人见过画像上的这张脸。 皇上要找的这个人,该不会真的大冬天的,沿着山林里翻走,要跨越两郡吧?! 倒是龙虎卫的首领,目光在那老妪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客官!”小二左手一壶热茶,右手一大筲箕炊饼走向几人,“您的炊饼好了!” 炊饼味道干巴,可到底是热的,在赶路里,能吃上这一口,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饭了。 龙虎卫们速度都很快,拴在边上的马吭哧吭哧嚼上了草料。 吃饱喝足,眼看着就要再度启程,翻身上马的首领,视线再度落在了蜷缩在边上的,约莫是卖竹编器具的老妪身上,眼睛微眯: “老婆婆。”
第138章 她们两这场戏,从开始,唱得就是个曲终人散。 缩在角落的老妪似乎没听见,自顾自地去捞扁担里的竹筒,又喝起水来。 “老婆婆!”首领又喊了一声。 这回,年轻性急的龙虎卫老幺也放大了声音:“老人家!” “我们首领喊你呢!” “啊?”老妪浑身一抖,怕冷而遮得十分严实的脑袋转了过来,有些潦草枯槁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缓了缓,似乎终于听见了,这才撑着墙站起身。 “您那筲箕怎么卖?” “啊?”居然是问这个? 老妪看了看马背上的首领,又转过身看了看扁担,回过头颤巍巍道:“三。” 这是三个铜板的意思。 “老板!”首领冲着驿站唤了一声。 穿着棉袄打扮利落的中年妇女懵懂地走了出来:“大人?” 还没瞧清楚,一个拇指大小的石子儿闪着寒光就朝她飞了过来,下意识的,女人伸手去接。 是一两银子。 “驿站装炊饼的筲箕有些旧了,这老婆婆的竹编我都买了,当做付给驿站的饭钱。” 首领不愧是首领,三言两语就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老板看她们煞气逼人,也想卖她们身上的服制一个好,于是没有收茶饼钱。 “可首领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圈买那个老妪的竹编啊?” 年轻的龙虎卫是老幺,今年才凭借过人的轻功进了龙虎卫:“那老妪的声儿听着,像熬不过这个冬天。” 每逢冬夏,离世的老人总是格外多。 她又是考试又是训练,花了一年半才进的龙虎卫,教头们总说,龙虎卫是给皇家当差的,要杀伐果决,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和心力。 骑在马背上,老幺的声音不大不小,十余人冒雨赶路,没人搭理她。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听到另一个杀伐最是果决的小队长的声音: “首领的阿娘是个篾匠,靠着卖竹编把首领养大的。” “年前刚病逝了。” 老幺:“……” 啪,黑压压的队伍里,有个龙虎卫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她身下的马微微嘶鸣一声,眉眼都不眨地继续撒开蹄子跑着赶路,大概是对于自家主人忽然抽风的愚蠢行为已经免疫了吧。 -- “大娘,”老板颠了颠手里的银子,扶住许易水往龙虎卫离开后空出来的桌边坐上,又将银钱放进她的手里,“您拿好。” 长长的,默默的松了口气。 看着老板给店小二使眼色,店小二会意,把她辛苦了将近半个月攒出来用以伪装身份的竹编全都搬进驿站库房,还十分友好的给她端了热茶汤和一个炊饼。 许易水:“……” 其实挺好的,这说明这个世道有非常多的好心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微笑) 冬日的荒郊野岭枯败得很,残冬的柳条枯瘦如骨,在河边杵着,被被风撕扯得枝桠乱飞。 许易水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老板。” 那枚龙虎卫首领刚给的银锭被许易水往桌前推了推:“我能买把刀么?” 刀? 听到她一个老婆子要这个,店里的所有客人几乎都停下了动作看了过来。 “我想砍点儿柳条。”许易水解释道。 “那大人都给了银子,您怎么还劳累自己?”店小二是个有些年轻的姑娘,估摸着驿站的活计辛苦,俨然不理解许易水为什么还要忙碌。 “我家在贺泽那边儿,还有几十里呢,总归都要回去过年,路上能赚一点是一点嘛。” 许易水的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驿站里所有人的心,这个节骨眼儿冒着雨雪赶路,不就是为了回家过个好年么。 这话,这打扮,像极了家里为自己拼搏半生,拉扯自己长大的阿母阿娘。 感性又壮硕的年轻姑娘第一年离家这么久,商人堆儿里站了起来:“婆婆你要那颗柳树的条子,俺们帮你割!” 店小二更是掏出了弯刀和斧子,被老板瞪了眼才把厨房里用的菜刀放了回去。 站在河边上,许易水看着一群三四五十岁的“年轻人”冒着雨雪给她割柳条,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老人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习惯性的,就伸手去摸挂在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总归不知不觉的已经成了下意识。 可是这次,却摸了个空—— 没有。 手按了按,半点儿硌人的感觉都没有。 寒天里的河水泛着发锈的光,年轻人们热火朝天的帮她砍柳条,枝桠晃在水里,摇出岸边站着不动的女人支离破碎的倒影,在某一刻,她的的确确的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罢了。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这可能就是命运吧,她们两这场戏,从开始,唱得就是个曲终人散。 抬眸望着河面,许易水吐出一口浊气。 适逢不期,花开并蒂,别与云乡,各安天涯。 这是她能想到的,自己和苏拂苓最好的结局了。 回驿站吧,这么多柳条,她得好好想想可以编些什么东西卖。 许易水的手确实巧,风雪未停,若是没有精力旺盛的快马,那么夜间也还是留在驿站比较好。 这驿站没有客房,于是在大厅里架起锅,升了火,一群人围坐着,休息的休息,看许易水编柳条的也不在少数,时不时搭话几句。 先前那个率先提议给龙虎卫让桌子的商人也在,视线落在那双裹着手套看不太清楚的手上。 她听着这老婆婆的声音,怎么年轻了不少? “灌些水再走吧。” 第二日,雨雪没有减小,但她们得上路了,店小二主动去拿许易水扁担里的竹筒。 “谢谢,”许易水伸出手将人拦下,拿了另一只给她,“那里头还有,灌这支吧。” 出门在外,带两只竹筒也是常有的事情,店小二并没有纠结。 许易水将那只竹筒压在了扁担的最下面,如果店小二打开,就会发现里面是极其粘稠的蜜水,也是许易水嗓音沙哑的来源。 普通人面前她可以压着声音装一装,但瞒不过龙虎卫,只能上点儿道具了。 -- “陛下,有消息了。” 风雪肆虐,金銮殿却暖得很。 随着莲心的话,送进金銮殿书房的却是一个小盒子。 龙虎卫还要继续找人,但这印玺事关重大,她们却是不敢带在身上的,只能先送了回来。 一并送回来的,还有关于在燕山见到太祖皇太后和许易水踪迹的禀报。 苏拂苓却没有看太久。 明黄色的桌案上,还摆着另外一封信,是苏寻真寄给她的。 前世的这一遭并没有来得这么早,得晚上半年,不过想到自己改变的那些时间,对于这场“屠杀”的到来,苏拂苓并不感到意外。 烛火摇曳,映照得信笺上的自己如刀: 【万事俱备,蛮欲令屠上河村以投诚。】 苏寻真已经和蛮狄联系好了,大约各种条款试探也谈得差不多了,蛮狄给出了最后一个条件——屠了上河村,作为合作的诚意。 只要苏寻真屠了上河村,她们就告知密道的具体位置,迎接苏寻真入关。 只要苏拂苓屠了上河村,大夏就可以打退南蛮至少十年。 纤细的长指在有些略微粗糙的纸面上摩挲,苏拂苓垂眸,带着些许病态的唇色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黄澄澄的光映在她眼底,却照不进那片幽深的暗色,仿佛所有的亮都被吸了进去,再透不出半分情绪。 窗外风声呜咽,卷着枯枝摇晃着擦过窗棂,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而苏拂苓的睫毛都未曾颤动半分。 莲心知道陛下在思索极为重要的事情,连带将自己的呼吸声都放得极轻。 ——她的确在算计。 倒不是在算计上河村有多少户人家、多少条性命,这样做值不值得。 苏拂苓只是在想为什么。 上一世南蛮并没有指明要屠上河村,这一世为什么会点名要杀这个犄角旮旯小村子的人。 要知道,杀人除了报仇之外,往往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保守秘密。 因为很多权利巅峰的人都清楚,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忽然,苏拂苓抬眸,眼底寒芒出鞘: “唤海东青来,朕要联系梅坞!” “梅坞!你给我滚下来!” 冬夜里的上河村祠堂,按理来说应当是十分安静的,如今却颇有些鸡飞狗跳。 祝玛左手抄着扫帚,右手端着油灯,冲着房梁上的人影咬牙切齿。 供桌上积着香灰,扑得祖宗排位上的漆字都有些斑驳。 梅坞翘着二郎腿半躺在梁上,玄色的龙虎卫劲装衬得她整个人身形修长利落,偏生那张英气俏丽的脸上挂着痞笑,活像个来拆庙的混世魔王。 不过祝玛不觉得她是混世魔王,看着对方勾起的嘴角,明显上扬的弧度,这分明就是歪嘴龙王! 歪嘴龙王捏着兔腿儿,冲祝玛眨了眨眼:“小祝姑娘,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待客之道,未免太凶了些。” “客?”祝玛冷笑,“谁家客人进门先翻墙,再偷东西,最后蹿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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