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易水的声音、温度、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全都在黑暗里,在脑海里无声地翻涌。 理智说:停下。 心跳却固执地反驳:偏不。 焦躁的时候,也曽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些念头,就能清醒过来。 可是越想逃,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她的指尖蹭过手背时的触感,她说话时候下颌的开合,甚至是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那一小片皮肤…… 反复重现,反复描摹,像是用烧红的铁烙下的印记,又痛又鲜明。 ……算了,就放任这一晚吧。 可是这一放任,便不可休止了。 “再开些……安神的汤药吧。”苏拂苓的声音像是风中的残烛,全然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与精神。 -- 出宫这半月,许易水每天都睡得还不错,并且越来越不错了。 她这些天做了很多事情,很忙,也很累。 祖姑奶奶的草席破了,好在边上就是草树,许易水揪了几把,耐心地把它们浸湿,再一根一根编进破损的席面,她做席子很有一套,除了颜色差异,摸上去连接处严丝合缝,平整得像从未坏过一样。 正好是冬日,后山上的蒲草都干了个透,她割了好几背担回来,一团一团地编了个厚实的蒲草席子。 补一张新编一张,弄得祖姑奶奶直夸她手巧,夜里躺上去,还能闻到新草淡淡的青涩气混着冬日晒过的味道,整晚都变得好眠起来。 其次便是屋顶,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爬上去,许易水花了三四天才将屋顶的缺漏处补好,又将那些影响排水的枯枝落叶都扫了个干净,小土房子一下子看上去就有模有样的了。 至于后头有些歪斜的茅房,花费了许易水最多的时间,用黄泥混着碎草秸,还得发酵,偏偏天冷不容易发,但总归还是修整地差不多了。 趁着太阳,许易水还将祖姑奶奶的衣服翻了出来,洗的洗晒得晒,全晾在竹竿上。 还有那些松动的桌椅板凳,用刀削了合适大小的木楔再敲进去,总归又能撑一两个年头。 柴火堆在檐下,越垒越高,整整齐齐地码着,确保足够祖姑奶奶烧过这个湿冷的冬天。 最大的问题还是水。 打水的地方太远了,每天挑水费时又费力。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许易水在后山找到了一处小泉眼,原本水流洗得像根线,但她用木凿子将边上挖开后,水流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扛着弯刀,许易水在竹林里挑了好些竹子,破开成节,再接连起来,用麻绳和泥巴固定连接,就这么把水引到了祖姑奶奶家里。 冬天下雪,这水肯定会冻住,但那个时候,祖姑奶奶在地坝里也能舀雪煮水,总归不用太担心吃水问题。 许易水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去想苏拂苓。 只偶尔在夜深人静时,被冷风一吹,才会恍惚记起那个金碧辉煌的温暖宫殿,再记起,自己似乎许久没想起那个人了。 可是她很累,帮祖姑奶奶做这些事情,体力的消耗巨大,没想一会儿,便在祖姑奶奶的鼾声中,沉沉地睡熟了。 日子久了,心也慢慢的像一潭静止的湖水,再不起波澜。 许易水想,忘记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不是轰轰烈烈的抽离,而是悄无声息的沉淀。 像墨汁滴入清池,最初浓得化不开,最终淡得寻不见。 -- “汪!汪汪!” 沉寂许久的燕山忽然来了群不速之客。 “笃、笃笃——” “谁啊?”午睡的祖姑奶奶披着晒得暖洋洋的棉袄,拉开才订正不久的老木门。 “太皇太后,”为首的龙虎卫抱拳行礼,“惊扰您清修了。” “我们来找一个人。”
第137章 很难相信,两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人,互相处着还在这山里一起生活了将近半个月。 “多少年前的东西了,死人都泥销骨了,我也和那个人早没关系了,叫我名字就行。” 龙虎卫阵仗极大,八名穿着黑甲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站成两列,另有八名从各个方向将小院围了起来。 腰间的佩刀寒光闪闪,最前方的两条獒犬如小牛犊般壮硕,龇着牙发出低吼声。 这架势若是寻常人只怕吓得动也不敢动了,祖姑奶奶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站在自家矮矮的木门前,一手撑着门沿,非但不畏惧,反而眯起布满皱纹的眼睛,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笑容: “你们龙虎卫的寻踪倒是有些本事,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为首的龙虎卫点了点头,规矩得很,完全没有以往认定了便硬闯的风范。 毕竟,眼前这位老太太,也算是开国的见证者,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称之为太祖皇太后。 相传,当年太祖造反遇险,是太祖皇太后相救,为报救命之恩,两人便约定了姻亲。太祖在前征战,太祖皇太后在后稳疆固土,也是一对令人羡煞的乱世英豪。 只是有些时候,同苦易共甘难,太祖为了稳定朝局,想要立另一人为皇后,太祖皇太后和太祖大吵了一架,后火烧永乐宫,“殒身火海”。 太祖悲痛不已,追封太祖皇太后为皇后,也再未另立新后,死前留下遗言与太祖皇太后合葬。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太祖皇太后死了,结果新帝继位不稳,朝局动荡,太祖皇太后忽然带着当年和太祖各自半块儿的兵符出现,调动龙虎卫稳定朝政,帮着新帝,准确来说是先皇坐稳了皇位。 当时群臣进谏,要太祖皇太后留在宫里,甚至还有提议殉葬的,毕竟皇陵里太祖的尸骨,还和不知道是哪个犯事的宫婢或死囚埋在一起。 但太祖皇太后不听啊,摸着肚子说自己已经有新人和新的孩子了,半块儿兵符一丢,人又消失了。 后来先帝继位,在燕山游猎时,遇上了和新伴侣赏景的太祖皇太后,知道内情的人便心照不宣地揭过了此事。 如今新帝尚未立后,她一时习惯喊了太皇太后,倒也不算逾矩。 “那你们可来晚啦。” 祖姑奶奶抬头打量着为首的黑甲将领,笑眯眯道: “三丫头前两日就离开了。” 龙虎卫将领疑惑:“三丫头是……?” “自然是你们来我这儿要找的人了。” 指着身后整洁干净的屋子,祖姑奶奶夸赞道:“我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姓甚名谁,但这确实是个好姑娘。” “看看我这房子,这桌椅板凳,这衣服水缸,可都是那丫头给我折腾的。” “新帝的眼光,比她阿娘,阿祖,太祖,可都好太多了!” “两日前便走了?!”龙虎卫将领眉心紧拧,和下属对视了两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了茫茫燕山。 莲心姑姑多次催促,她们龙虎卫擅长追踪的好手全在这里了,能找到此处已经实属不易,再追丢了,这人入山林,就好比泥牛入海,鱼沉雁杳,她们还要如何水底捞针? 她们能追到此处已经实属不易,再追丢了,这…… “不好交差了吧?” 祖姑奶奶半叹半笑,右手从棉袄的怀兜里掏出个比拇指大一点儿的物件: “我倒是有个东西能帮你。” 龙虎卫首领怔愣地看着那枚金黄色的印信,印钮上踏云麒麟的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 是那枚*帮许易水出皇城的帝王私印。 “您……”什么时候发现的?若是看着了这印,就应当知道那人身份非同一般,为何不留下她? 许多质问的话萦绕在龙虎卫首领嘴边,可顾忌着眼前人的身份,到底没能直接问出口。 祖姑奶奶却好似知道她的心中所想: “我也是前几天收拾床铺的时候,才看到了这个东西。” “一开始她跟我说,她阿母姓王,阿娘姓李,是我的一个什么什么亲戚,到这边来找自己从小定下的娃娃亲,我哪儿有什么亲戚,那会儿我就知道她不对了。” “可是她一个青壮女子,我一个百岁老妪,我也没必要戳穿她,给自己徒惹麻烦。” “所以我告诉她,我姓王,老伴儿死了,孩子在城里定居开了小店铺。” 龙虎卫首领:“……” 很难相信,两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人,互相处着还在这山里一起生活了将近半个月。 “没想到,”祖姑奶奶嘴里发出一声怪笑,“还真是八竿子打着的亲戚。” 论血缘是没有的,太祖皇太后和太祖之间没有孩子,但到底是有名有姓有族谱的姻亲。 “前两日她辞别要走,我也不好强留。”她也大概猜到了这三丫头是在躲什么,不然怎么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这感觉她可太熟了,年轻的时候她假死从皇宫遁走,也是这么个躲法。 “她可还带走了什么东西?” 龙虎卫想知道更多关于许易水的细节:“或者她是否向您借用了什么?这些天又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她接近您,总是有所图谋的。” “大概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祖姑奶奶重点强调了三丫头帮她收拾屋子,这么勤快,自己当然得提供住所和吃食: “天儿这么冷,我看她就背了脑袋大的小包袱,若是在外头歇,不得冻死。”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祖姑奶奶已经明白了三丫头图她什么。 图的是她家里的农具,比如柴刀和镰刀之类的,还有她在屋后种的那两三篷竹林。 那丫头手巧得很,做点背篓簸箕之类的,很是工整好看。 这一桩事情,夹杂外人不足为道的感情纠葛,祖姑奶奶秉承着公平公正,不插手她人因果的原则,假话全不说,真话不说全。 至于龙虎卫们能否找到那丫头,那就是她们的事情了。 淅沥沥的雨夹着雪花簌簌落下,不大不小,正好将路上浅层的泥浸得软烂,这样的天气对于赶路的人而言,是最痛苦的。 半斤的脚踩下去,抬起来能有八两,若是再踩上两脚,保不齐得一斤半。 官道上全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坑,车是走不了了,马和人倒勉强。 有些地方荒郊野岭,官道前后十几里都没什么人烟,补给全靠朝廷亲设的驿站。 鹤山驿站,椽木被水汽沤出浅绿色的霉斑,小二拎着冒热气的铜壶在几张简陋的方桌来回穿梭,添茶加酒。 靠河的角落里,驼背的老妪蜷缩在地上,裹着件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又另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破布,套着头和整个脖子,微微露出的头发泛着灰白,脚边是两挑用竹子编织的各种篮子、筛子、筲箕、蒸笼、箩筐、扫帚等生活用品。 官道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老妪的背驼得更厉害了。 “吁——”腰间的刀刃在冷雨里闪过寒光,一行十余人,个个身着黑衣,壮硕的马蹄踏在泥地上,泥水瞬间四下飞溅。 腰间鎏金错银的虎头牌十分直白地展示出了一行人的身份。 “老姐姐,”一道休憩的其他赶路人里,有眼力见儿的,立马向隔壁桌问询,“咱拼个桌?” 互相对视着,隔壁桌很爽快地便同意了。 顷刻间,就将驿站里原本已经坐满的桌子,空出了三张来。 “小二上酒!”队伍边上最年轻的龙虎卫翻身下马极快,英气的声音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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