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咚咚跳,元祯甚至不敢直视萧八娘,每看一次她娴静的美人面,总觉得自己的目光在玷污她。 佛手柑的清香后,萧八娘朱唇先启,悦耳的嗓音珠圆玉润,话语娓娓动听:“萧大人的信,妾已看过了。” 她顿了顿,见瘦弱的王太女依旧躲闪着视线,语含惋惜:“可惜家母不愿府中坤泽插手政事,殿下的事,妾无能为力。” 元祯闻言,心猛地垂下,抬眼对上八娘黑曜石般乌黑的眸子,像是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古潭,旖旎之情一洗而去。 声音苦涩到像生吞了只黄连,她道:“若结果只是国除,父王被废,我也不会拖着残躯来求八娘。” 萧八娘执起一只小玉壶,为盘花添了些水,她的回答不失耐心:“殿下孝心可鉴,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自有对广陵王的处置,殿下回去安心等待便了。” 怎么会这样? 元祯作颓唐状,脑子却转的飞快,她在长安街头特意打听过,羌人的几十万大军还守在潼关外,他们再攻破一次长安并非难事,江南的地方豪族也蠢蠢欲动,萧氏不可能如面上一般无动于衷。 或许萧八娘不是不急,也并非不知眼下状况,而是期望从此事中牟利,所以在等自己给出一个合理的筹码? 她袖中的手指握紧郑虎符,锦匣中只装了国相的书信,在没摸透萧八娘的态度前,元祯并不想轻易将虎符送出。 更何况即便是武德皇后的旧物,虎符到底也是一件死物,元祯需要给虎符附上更重要的价值,才能打动萧八娘。 “八娘案上的这只青瓷盘,原为青白一对。” 王太女额上爆起青筋,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萧夷光眉梢微挑,颇有愿闻其详的意思。 美人眼中的探寻,让元祯受到鼓励,她解释道:“翠微台是高祖为武德皇后所建,里面的一应物什也俱是成双成对,其中青瓷为高祖陛下御用,武德皇后则用白瓷。” 她话锋一转:“可惜武德皇后因战场留下的旧伤,先高祖而驾崩,白瓷就全随武德陪葬山陵,留在世间的多是青瓷。” 翠微台中的瓷器确实多天青色,萧夷光听了元祯的讲述,才知其中缘故。 王太女突然提起武德皇后,怕不是为了闲谈,而是另有用意,八娘一时摸不透,便缄默不语,只高深地看了眼元祯。 八娘不接话,也不入圈套,元祯也不急,她若是将筹码一笔抛出,萧八娘还岿然不动,那元祯才焦心呢。 “今日在长安,我听闻八娘与卢郎君的好事将近,心中欢喜不已,只盼你二人能如高祖陛下与武德皇后一般,举案齐眉。” 谈及亲事,萧夷光沉静的眸中终于有了波澜,稍一想那人鹤势螂形,光润的双颊微微酡红,她微笑谢道:“有殿下美言,想必日后不会差。” 局面终于打开,元祯顺势掏出白绢包裹的郑虎符,她展给萧夷光看,郑重道:“世间武德皇后的旧物不多,此虎符便是其一。这对郑虎符右在君,左在郑,武德皇后与高祖调兵时分持一块,合一时天下一统。” 大名鼎鼎的武德皇后虎符,萧夷光早有耳闻,也曾多番遣人寻过,花费的金钱数以万计,可惜都无功而返,想不到竟是在王太女手里。 她丹唇微挑,眼含笑意,“这就是郑虎符?” 笑容自嘴角漾开,直至眉梢,如枝头的繁花,弥漫着芬芳,让人心神俱醉。 几乎要喘不过气,元祯呐呐点头,目光游走开,让商音将虎符交给萧八娘。 “这枚郑虎符权当我广陵国的贺礼,恭贺八娘与卢郎君结秦晋之好。” 黝黑的郑虎符切实的握在手中,杀气与寒意顿现,萧夷光一晃神,仿佛听到百年前连天烽火的厮杀,威风凛凛的大纛下,武德皇后雄姿英发,以坤泽之身踏平九州。 春风款款的浅笑凝滞,萧夷光的目光宁静幽深,语气冰冷,“妾不过一白身,殿下却奉以重宝,是为了搭救广陵王而行贿吗?” 短短几句话,声量也不高,她却不怒自威,精致的眉眼覆上冰霜,道出了雷霆压顶的威势。 就是在杀人无数的父王面前,元祯也未有过如此压力。 她的指头死死扣住扶手,脸颊也泛白,重新对上萧八娘的双眸,不再绕圈子: “父王虽被囚,广陵国却仍有虎豹骑三万,只听从郑虎符的号令,国相夸赞八娘有鸿鹄之志,这枚虎符赠八娘极相宜。” 萧夷光眸色深邃如渊,不待她开口,元祯挤出一丝笑,“八娘不愿相助,自留虎符把玩,若觉我广陵的忠心尚有用处,就将左半虎符三日内送至长安驿馆。” 她的脸色比百花凋零的苑子还难看,硬撑着说完这席话,全身的力气都耗尽,喉头涌上一丝血腥气。 萧氏正值羌人作乱,此时用重兵做回报,元祯不信八娘不会心动。 茶水压不下胸腔中的恶心,索性话已说开,元祯就要告辞,环顾左右却无人可驱使,刚想开口唤人帮忙,她猛然醒悟。 晓之以理后,萧八娘态度仍不明朗,怕是在怀疑她的承诺有几分可信。她不能就这么走,无论使出什么法子,一定要让八娘打消疑虑。 颈间的白玉观音像冰凉,元祯想起丹阳昔日的笑脸,她濡湿了眼眶,继续告哀乞怜。 “阿父无我,不能享天伦,我无阿父,无以至今日。此身残破,余生已不希冀富贵荣华,只求能饶家父一命。此举虽不合理,万望八娘看在一个情字,出手相助。” 元祯的话断断续续,情到深处,她咬紧牙,尽力不使哭腔溢出,但涕泪却控制不住,泪水汇在下颌,一珠一珠向下滴。 人都有七情六欲,冷冰冰的权力交易披上亲情的外衣,更能打动人心。 萧夷光动容,她也是至孝之人,看元祯泣不成声,不由也想起自己的阿母。同样的年纪,她能在阿母膝下承欢,而元祯却拖着病躯千里奔波,只为乞求阿父的性命,着实让人怜惜。 让人送来热手巾,她温声细语地安抚好一阵,待将人送出去后,不大一会商音又返进来通禀,口气怜悯非常:“八娘,太女殿下刚走出苑门,就捂胸吐了一大口鲜血。” 萧夷光心道果然,又问:“怎么不将她带回来医治?” “太女殿下自有仆役接着,奴婢见他们人生地不熟,还给指了桓医工斋堂的路,料想没有大碍。” 商音见萧夷光赏玩着一块黑虎符,喜爱非常,连绾好的青丝垂下一缕都没察觉,便拍手要人进来伺候挽发。 “卢郎君在苑中舞剑,几位娘子也等着您,就让那个病秧子自个求医去吧,您可得痛痛快快玩乐一场。” 第15章 萧夷光的阿娘萧韶身居左仆射高位,她还有姊弟二人,都是大周朝的肱骨,分别为权倾朝野的大司马萧续和主掌官吏评定的司空萧岧。 萧氏权势滔天,府中的妻妾也多。他们光女郎就生了九个,除了大娘和九娘外,其余七人都是坤泽。 七名坤泽个个如出水芙蓉一般出挑,艳色绝世,其中萧夷光年纪最幼,容貌却最盛。 据传她出生时,有相士入府批命,主卦和客卦都是乾卦,元亨利贞,便言她当嫁天子。 萧韶光风霁月,听后只是一笑了之,萧续却将此言牢牢记在心中,后来见萧夷光年岁稍长,容貌与见识果真不同常人,愈发看重起来。 大周坤泽十四岁当许人,萧氏诸色都联姻去其他世家,六娘甚至已守了寡。萧续因为批命,不肯叫阿妹操办外甥女的婚事,以至萧夷光长到十七岁还留在闺中。 因为心中有愧,也因由衷的宠爱,萧续掌权长安后,立即将天子别苑赐给萧夷光,又命嫁出的坤泽回府省亲,以慰萧夷光春光虚度的遗憾。 美轮美奂的翠微台,不过是禁锢坤泽青春的牢笼。 …… 楼上的阿姊们着人催了几遍,萧夷光手握虎符,施施然起身,鼻端先嗅到松墨香气。她眸光一亮,转身扑入一美艳妇人怀中,撒娇的神态好似几岁小女,“阿母要送我的字可是写成了?” 魏夫人怜爱地抚摸女儿的脸庞,颦笑时与萧夷光的姿容无二,她道:“写字最忌心急气躁,哪有这么快呢?” 萧夷光露出两只浅浅的笑靥,在魏夫人的怀里淘气的笑:“不管不管,只要是阿母的字,总是好的,我偏早早就要看。” 魏夫人只得了这么一个坤泽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看不够,遇到她撒娇卖俏,心更柔成一滩春水,连忙应许:“阿母夜里点灯给你赶出来。” “不嘛,蜡烛伤眼,我偏只要阿母白日写的。” 母女二人好一顿亲昵,魏夫人拢着女儿,亲热的去捏住她秀美的鼻子,“卢郎君和二娘们都在等你,怎么不去找她们?” 萧夷光娇嗔:“还不是广陵王太女,她给女儿找了个好大的麻烦!” 元祯的哭诉,女儿的冷淡,魏夫人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为了逗萧夷光,她故意恍然大悟道:“阿母知道了,是明月婢不舍王太女送来的宝贝,所以才会犯难吧。” “阿母~” 萧夷光世家女郎的娇蛮脾气发作,想要转身不理人,但又迫不及待想与阿母分享郑虎符,不需犹豫,她取出带着体温的虎符,向阿母夸耀道:“阿母您瞧,王太女送了份大礼给女儿,是女儿寻了好久的郑虎符!” 郑虎符古朴大方,在萧夷光白嫩的掌心熠熠生辉。 魏夫人看了一遭也夸:“王太女殿下是个心细的,知道你最爱武德皇后旧物,专门投你所好。只是这种器物,再难寻,大司马和你阿娘也为你搜罗了些,你若不愿帮太女,便将虎符还给她罢。” “那些个杯盏怎么能与虎符相提并论呢。”萧夷光反手将虎符收回袖中,她目若朗星,语调高昂,心生向往:“郑虎符辅佐了武德皇后戎马一生,意义非凡,杯盏侍奉的是皇后,虎符效忠的可是干城之将!” 不爱皇后爱戎装,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女儿,魏夫人难得没有附和,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八娘心中的隐痛,外头的乾元追捧八娘的美貌,只是将她当做装点门户的美丽瓷瓶,身为坤泽,便是原罪,又有谁愿意去珍贵八娘的才智与胸怀呢?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倾城之貌,对于八娘来说是累赘,是负担,若八娘能够选择,她宁肯用容貌换来成就大业的机会。 萧夷光察觉到了阿母的沉默,激昂的情绪也复低沉,她投入那个总是温暖的怀抱,低声道:“阿母,您是永远懂我的,我并非只愿痴心妄想,只是……” “你想做什么,阿母总会站在你这一边。” 魏夫人轻柔抚摸她的秀发,尽管眼下四处碰壁,八娘连与普通坤泽一样嫁人都是难事,她也不愿女儿太过灰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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