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洛君问那你有驾照吗。 傅瑞文说没有啊。 颜洛君问她有计划学吗。 她说没时间学,学费贵,学了应该也买不起车,不太有机会开。 她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专科的护理学毕业,虽然学校在江市,但江市本地的医院大概率也不会招收大专学生。回老家凑合着找个班上,离家稍微远一点父母就不高兴,不过好像他们也从来没有高兴过。过两年开始工作的时候弟弟升高中,又得找她要钱。 颜洛君就这样突兀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将原本称不上计划的计划打得措手不及。 第9章 “你也很欣赏这件展品吗?” 这个点才出门谈工作,属实是不怎么妙。 今天的气温比前两天还要高上几度,但颜洛君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回家。江市靠海,虽说昼夜温差不大,但夜里的风也冻人。 她纠结再三,还是披了件大衣出门。横竖多数时间是在室内,应当也不会太冷。 她在隔断上找车钥匙。有段时间不开车,大约是傅瑞文收拾屋子的时候将车钥匙放进收纳盒了,她从中只翻到一把,找了半天,回卧室在包里找到另一辆车的。 见面的地方选在颜洛君常合作的一间美术馆,虽然对方给出展览的最终地点并不在这里,而是国外的一个知名展馆。仔细算来,颜洛君只有读硕士的时候在英国持续待过一年,虽说工作后也时常出国看展交流,但总归还是不清楚具体门道。 检票的工作人员是个生面孔,大约是新来的兼职,不认识颜洛君。她往前台走过去,敲了敲桌面。 正对着显示屏叹气的实习生抬起头来。 “……颜洛君老师?”见是她,实习生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我还以为又是leader来派新活儿。” “这么忙?”颜洛君靠在台面一侧,随口问道,“快过年了,最近是淡季吧?” “正是因为快过年了,组里的活儿才一起被丢给我啊,”实习生无奈道,“年后我也差不多该提离职了,大概是想从本廉价劳动力身上压榨最后一点价值吧。” 颜洛君忍俊不禁,打趣道:“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被压榨?” “那当然……不,”实习生说,“当然是每天到点就走,做不完的活儿都原样丢给mentor,不转正的实习生就是美术馆副馆长好吗?” 话题逐渐往诡异的方向发展,颜洛君抽了本导览册随手翻看:“说正事,我和郁书老师约了今天在馆里见面,你之前有了解过她吗?” “郁书?”实习生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从法国回来那个?画家?” “……策展人。好了,那就是没了解过,”工作日馆里人不多,来看展的多数是同行或赶作业的大学生,难得清净,她才能跟前台聊这么久,“我记得你明年毕业,准备工作?” “别了吧,我还准备跟许老师混几年呢,”实习生一面说一面拖动鼠标,“好歹再读个三年学硕吧,就业环境是没救了,能拖则拖。学姐你要是晚两届和我一样,说不定也会考虑再回国读个博……诶,帮忙看看这篇排版还有什么问题吗?” 颜洛君扫了眼转过来的显示屏:“高亮字体的颜色,是不是夜间模式设备看不清?” “啊,真的,”实习生敲敲改改,“学姐怎么开始说倒装句了?” 颜洛君沉默了下:“是吗,可能听习惯了,没太注意。” “不打扰你了,我进去逛会儿。检票那人不认识我,麻烦你和她说一声。” “ok的姐,”实习生隔着老远冲那人比了个手势,“好了,她知道了。” 颜洛君顺利进场,没带相机和电脑,没有朋友相陪,难得安静地独自逛展。 在展馆里迷路于她而言是常有的事,和策划预计的路线走反更是常有的事。第三次路过一片水景装置时,她站定,从包里拿出了导览册开始研究。 “微缩锦鲤池?里面的鱼是……” “树脂材料。”颜洛君下意识答道,她说完怔了下,慢半拍地抬头,“不好意思……” “没事,谢谢你,”女人莞尔一笑,抬手将碎发挽到耳后,颜洛君嗅见她腕间并不柔和的香水味,“你一个人看展?艺术家,还是学生?” 颜洛君:“艺术家算不上,您是?” “也算是这行的从业者,第一次来看这个展,”她指了指颜洛君手中的导览册,“能请问一下导览册是在哪儿拿的吗?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看见。” 颜洛君:“前台放着一叠,展厅入口的架子上应该也有。” “那可能架子上的被拿完了,”女人耸了耸肩,遗憾地道,“门票是一次性的,去前台得先出展厅吧?” 颜洛君:“出示当日门票凭证应该是可以多次进出的,如果您是网上购票的话。” “的确是,谢了,小姑娘。” “不客气。” 眼看女人就要往出口走,颜洛君犹豫片刻,隔着不远的距离跟了上去。 她记得出口附近有件视频作品,屏幕前边有座椅。逛展总是在无形之中消耗体力,她得先找地方坐会儿。 她跟得并不刻意,好在女人似乎也没注意她的路线。跟了半路,右转掀开黑色帘幕走进去,微型纪录片正放到最后的制片人名单汇总,一闪而过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随后是沉闷的风铃声,一滴水逐渐扩散,凝聚成水洼,镜头变换,海陆交替,最终定格于一整颗星球的全貌,下一*帧又回归夜晚的海洋。 暗色的设计很适合睡觉。 十五分钟的纪录片,颜洛君没等到第二次看见片尾,手机震动了下。刚加上微信不久的联系人,郁书问她已经在展馆了吗。 颜洛君掀开帘幕走出去,半眯着眼睛适应了骤然变亮的光线。发白的灯光映出她身后的展品介绍版面:颜洛君;《填海造陆之后》;多媒体影像装置,彩色有声,15分。 她一面回复一面走路,余光瞟到前边有人得避让时才抬头,发觉自己又站在了那件水景装置前。 恰好,先前遇见过的女人也站在这里。 “好巧,又见面了,”女人正在看手中的导览册,“你也很欣赏这件展品吗?” 颜洛君扫了一眼展品,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不确定:“是吧。” “真是一件有趣的作品,”女人说,“《堆满硬币的锦鲤池》,水里的硬币可不少,是一开始就放进去的吗?” 颜洛君职业病又犯了,自然而然地解释道:“最开始铺设了浅浅的一层——当然,用的是3D打印的游戏币模型。但水池里的硬币还是在不断增多,其实旁边也有立牌子让观众不要往里投硬币,不过目前看来没什么用。” 她指了指一旁的立牌,其上用中英双语写着“请勿往展品中投掷硬币。” “你之前来看过?”女人似乎很感兴趣,“怎么会知道展品一开始的状态?” 颜洛君说:“社媒上有很多返图,这件展品算是……造型独特,被拍的次数比较多,刷到过几次。” “原来如此,”女人笑了笑,“方便问下国内现在常用的社媒APP是?我刚回国不久,好像在这方面有些落伍了啊。” 颜洛君说了几个APP的名字。她从女人的话中捕捉到关键词,敏锐地问道:“冒昧问下,您是?” “策展人,郁书。” 第10章 这完全是一段电子垃圾。 “久仰,郁老师,”颜洛君松了口气,“我是颜洛君。” 郁书了然地笑笑:“看来我今天能享受到艺术家现场讲解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导览册:“从《移山填海》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板块漂移学说》科普,都是你的作品?” 这时候的谦虚不合时宜,工作本质上也只是推销自己,这是颜洛君在读本科时期找实习便明白的规则。话虽如此,她实事求是地道:“只有几件完全算是我的作品,其余多是团队合作的。” 这里的系列展品包含着多种形式,装置艺术、彩色有声影像、做旧的卷轴画等,真正完全出自她手的也就静态的装置模型和一段纪录片而已。 让不同的艺术品聚集起来,这本应是策展人的活儿,这个展属于例外。颜洛君能接,一方面是因为无所谓,毕竟搞砸了也有总策展人兜底,另一方面当然是由于主办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人不能跟钱过不去。 答应和郁书进一步详谈合作也是如此,一般而言她更倾向于与有过合作经验的主办方合作。不过倘若郁书给出的邀约是某十分有名的双年展——显然是极具吸引力的。 颜洛君重新为她介绍这一系列展品,其中锦鲤池已经被人提前买下了。郁书饶有兴趣地问:“里面的硬币,也会一同出售给收藏家?” “会捐给公益组织,”颜洛君解释道,“已经和藏家那边协商好了。” “其实由于硬币太多,之前清扫场馆的时候已经集中处理过两次了,”她苦笑,“但没办法,让工作人员一直盯着劝阻并不现实。哪怕在许多佛塔寺庙里,用玻璃展柜罩起来的石兽,也会有香客从缝隙里塞纸币和硬币进去。” 这倒是,无序的游客永远是展览面临最大的展览之一。各种展览上被人偷盗、被孩童撞碎、被恶意损坏的展品并非少数,这种情况大多只能自认倒霉——毕竟金钱可以赔偿,但被人收藏作品而得到钱和作品损坏后拿到赔款,完全是两种心情。 虽然平时在生活中需要自己计算收支的时间并不多,工作相关的事都丢给助理,家里的事傅瑞文会安排。好几年前傅瑞文还会每个月和她报备一次收支状况,后来约莫是发现颜洛君并不感兴趣,便没再提过。 所以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每一件展品花费的成本是多少,最终成交价又是多少,只是听说均价在不断上升——助理说的。 “所以你更倾向于避免与观众的互动吗?”郁书问她。 颜洛君想了想:“分情况,或许也有的作品天生适合呢,例如这件锦鲤池。作品本也不会是高高在上的,既然最终都是要出售的,被成交价框定一个世俗的价值,似乎也没必要一开始将自己放在太高的地位。” 她笑笑:“您觉得呢?” 说话间她们已经站在纪录片放映的小屋前,宁静的海浪声在耳边翻滚。郁书朝她点点头:“一起看?” 颜洛君怔了下,想起自己方才还在这里玩手机当作休息。掀开帘子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好啊。” 视频作品前往往是观众最安静的地方,有的艺术家希望观看环境处在宽阔的展厅之中,被主题相关的艺术品包围着,也有的艺术家希望展品被安置在黑暗无光的环境中,四周铺设吸音棉,以营造更易沉浸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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