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柳烟向来是有主意的,此时慢慢道: “你的婚事为父想好了。” 柳烟脊背霎时绷紧,并无寻常女子听到婚事的娇羞,甚至有几分如临大敌。 “……父亲择定了哪家?” “你也知道,李家来为李沛说媒,求娶你。李家乃是清贵世家,说起来是门好婚事。” 李沛。 柳烟谈不上喜欢或是厌恶,她平静地问:“已经决定是他了吗?” 柳相集颇为古怪地看了眼她。 他这个女儿和旁人家承欢膝下的女儿差太多了,此时竟用这样的态度谈及自己的未来归宿,实在没有女儿家的样子。怪异不说,也让他感到几分莫名的不悦。 于是他直言道:“原本我觉得李沛不错,但前几日,靖宁侯府的老夫人托人当说客,言下之意,想聘你为靖宁侯正妻。” 柳相集对靖宁侯颇为满意:“靖宁侯虽比你年长几岁,但世代承爵,又颇受殿下重用。” 靖宁侯? 怎的如此耳熟? 两三息后柳烟面色惨白起来。 靖宁侯如今年逾三十,前头有位原配夫人,前两年病逝了,留下一子一女。 都说是病逝,但京中略微有点门道的人家都知道,那夫人是靖宁侯酒后失手打死的! 这件事是章三娘当成闲话说与她听的,边说边唏嘘:“靖宁侯在外头人模人样,但据说酒后就要打人,对女□□打脚踢,可见嫁错了人和走进鬼门关也差不离,靖宁侯夫人当真是可怜人哪。” “……” 柳烟倏地站起,视线死死定在柳相集身上,一字一顿道: “父亲要送女儿上死路吗?”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柳相集先喝了句,再缓声道,“为父怎会害你?靖宁侯府老夫人说了,靖宁侯事后也极为悔恨,发誓再也不打人了。” 至少是不打正妻了。 柳相集自然不想柳烟进去白白送死,他犹豫后,思来想去值得一赌。 毕竟靖宁侯老夫人就是户部尚书的嫡亲姐姐,一旦成了亲家,他在户部必定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待得柳烟诞下靖宁侯的嫡子,这份关系就更是斩不断的了。 柳烟定在原地半晌,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株枯死的树,任凭人摆弄。 可不是么,女儿在父亲面前,如何反抗。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柳相集,无声地拷问他,直到柳相集自己待不下去了,转身离开。 走之前丢下最后一句: “三日后让你外祖母带你去明隐寺,给靖宁侯府相看相看。” 三日时间,足够这件事被有心人家知晓。 严氏在晚间饭桌上与池子晋道:“你可知靖宁侯的婚事要定下来了?” 池子晋听到靖宁侯蹙了蹙眉,同是武将出身,但他看不起对女人挥拳的,尤其是对发妻。 靖宁侯在京中名气不好,有点头脸的都不肯将女儿嫁给他,低一些的呢靖宁侯又看不上,拖到了现在。 池子晋也稀奇:“谁家舍得送女儿入火坑?” 严氏看了眼女儿,迟疑瞬后道:“柳相集。” 池雪尽手中的汤匙一下子砸到碗间,声音脆如玉碎。 “谁?!” “就是柳娘子,明日要在明隐寺相看了。以柳娘子的品貌,这门婚事八九不离十,已经定了。”
第156章 像是那日的暴雨未能落尽, 今日又在下雨。 丝丝绵绵的雨线一般坠下来,冬芸为柳烟撑着伞,柳烟眼前一片雨帘, 再往外看去,便是雾,万物在雾中都虚幻得不真切起来。 吴老夫人朝她招手:“好孩子, 过来罢。” 柳烟慢慢走过去。 吴老夫人攥了下她的手:“你父亲……唉!我都后悔把女儿嫁给了他!” 柳烟心下一片漠然, 她近日总是如此, 像是想了很多, 又像什么都没想。此时吴老夫人与她这般说,她缓缓道: “各有各的苦楚, 想来想去,都是相通的。” 吴老夫人便也不说话了。 她带着外孙女往里头走, 想起从前嫁女时, 女儿说舍不得她,她抱着女儿笑道:“总要嫁人的。” 总要嫁的。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寺门口后不久,镇国公府的马车停下。 …… 自来这种借佛家净地相看有其道理,只可远远地看上眼, 不可凑近了攀谈。 佛堂清过了人, 柳烟进去后在佛像前跪下。 从前来寺庙,她总是虔诚的,恭谨的,仿佛在神佛前做个信徒,它便能救自己于苦难—— 倒也是救了的。她想起梦中的预示,若不是神佛, 她就要错过雪尽了。 想到这, 又怪不起诸佛了。 “人间苦难有千百种, 神佛怎救得尽。”柳烟自言自语。 她上了三炷香,起身搭着冬芸的手走到外面。 西侧的高阁上,一道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到柳烟身上,隔着厚厚的雨幕,那视线依旧让人极为不适。 柳烟忍耐着抬头看去,入目是身着锦袍的壮年男子,能出现在这,除了靖宁侯别无二人。 他看到她看过去,朝她笑了下,那笑里是对即将为他所有之物的满意和宣告,顷刻间,柳烟就感受到一股止不住的反胃和厌恶,令她几欲作呕。 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婚事,直到这一瞬才知晓,光是男子向她表露占有与欲望,便足以令她生出恨不得死去的冲动。 柳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梨花清香扑面而来,眼前骤然降下片阴影,一道身影挡在了她和靖宁侯之间。 柳烟抬眸,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雪尽?” 池雪尽深深看她眼,挽住她臂弯,声音坚定: “走。” 柳烟还未反应过来,池雪尽微微用力,将她带离了佛堂前。 丫鬟婆子们簇拥她们快步离去。 阁楼上,正准备下楼接近佳人的靖宁侯不悦地蹙起眉: “是谁搅了本侯的事?” “瞧着下人服饰,是镇国公府上那位游清县主。” 游清县主? 靖宁侯本想让人去追,掂量了掂量,放弃了。转而哈哈大笑: “走,回去跟老夫人说,本侯同意这门婚事了!” - 另一侧,池雪尽一直带着柳烟走出好久才慢下脚步。 她们走得太快,冬芸等人伞都偏了,以至于雨水打到了身上,池雪尽没有及时发现,奇怪的是柳烟也未曾提一句。 池雪尽抬眸看向她,骤然一惊,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无际的心疼。 她从未见过柳烟这副模样,仿佛她的一部分已然被重锤摧毁,再难回去。徒留最后的气力支撑她这具躯壳,那样一个讲究风雅仪态的人,溅了满身泥泞都浑然不觉了。 池雪尽启唇,许久才找到自己声音:“带我们去客房。水桂,去和吴老夫人说柳姐姐和我在一处,让她先回去罢。” “是,县主。” 到了客房不久,冬芸等人将马车上的衣裳拿来,两人各自换上洁净的衣裳,柳烟好似也回了神,她看向欲言又止的池雪尽,道: “我想睡会儿。先甚么都别问我,可好?” 她现在怎舍得逼迫她呢,池雪尽想,莫说现在,从来都不舍得的。 她轻颔首:“好。” 柳烟便上床歇息。 寺庙的客房是为香客准备的,远不如府中的舒适,柳烟却睡得极沉。 她终于又在梦中见到神佛。 她问神佛:“为何让我遇到雪尽?” “易天改命,保柳府平安,顾你余生顺遂。” “靖宁侯并非你归宿,李沛恭谨君子,爱慕于你,自此你福禄寿全。” 柳烟恍惚想起,是了,顺遂安康,乃她数年间跪拜在神佛脚下所求夙愿。 如今求来了,神佛亲口告知,她不会落入魔窟,而是将嫁与良人,再无烦忧。 可…… 她敛眉,字句缓慢而清晰:“遇到她后,‘顺遂’已非我所愿。” 漫天寂静,她的话语回声不休。 与此同时,她听到自己心下一道声音在说,我不想这般活了。 神佛低叹。 “你已有了答案,无需再来问我。” 她被驱出无边云海。 永不停歇的暴雨仍瓢泼落着,柳烟睁开眼,眼前一片昏寂,像是陷入另场迷梦,分不清今夕何夕。 冬芸就守在她床边打盹,见她睁开眼忙道:“姑娘,你总算醒了。” “几时了?”她嗓音微哑。 “酉时。” 姑娘这一睡就是一天,若是再不醒,县主都要冒雨去山下寻郎中了。 说起下山,冬芸忙道:“姑娘,我们今夜要留宿了。雨冲坏了路,马车行不了了。” 柳烟怔愣片刻,慢慢道:“我知道了。” “奴婢去和县主说声。” 冬芸匆匆而去,柳烟也渐渐回神,刚从床上支起身,池雪尽便到了。 柳烟望着她。 雪尽如今已是人上人了,出入成群,极尽奢靡,她所拥有的太多。 可扑过来满脸担忧的模样,又好似只是十四五岁不谙世事、眼中只有自己的雪尽,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甚至她还没说话,雪尽的眼泪先下来了: “我还以为你怎的了,昏睡这样久,吓得我。” 柳烟慢慢笑了下:“这么担忧我么?” “自然了。” “所以今日赶了过来?”柳烟轻声道,“你明知我要嫁人了。” 这话出来,冬芸和水桂悄然对视一眼,带着所有人退出了屋子。 雪尽咬了下唇,那双被泪洗得愈发澄澈的眼,盛着哀怨,依恋,痴情,和柳烟分辨不明的东西,迷蒙而缱绻。 她伏在床边,牵起柳烟的手,脸颊蹭在她掌心,呢喃: “可我何时放得下你过。” 柳烟没有说话,她的手像被烫了下,这次却没躲开,而是轻轻擦着雪尽的脸颊,温存地抚弄。 这便够了。 池雪尽满足地想,她不能让柳烟太过为难。 她想柳烟好,这份期望超过了一切。 “靖宁侯太残暴,换个人,好吗?” 池雪尽依偎在她手心道,“我知道柳相集做的主,你没有办法。你睡着的时候我想过了,我们可以去求殿下。殿下素来欣赏你,她和章三娘都怜惜女子,必肯出手相助。” 柳烟不答,反问:“那你呢?” 池雪尽抬头:“甚么?” “我择门好亲事。再过两年,你也如此么?” 池雪尽眸底浮现迷茫,半晌,她笑起来,一如从前那般温驯,乖巧: “我听你的。” 她自来都听姑娘的。 被这样毫无保留地信赖,柳烟再也忍不住,收回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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