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娘子则是有位秀才父亲,老秀才屡试不第,染上酒瘾,一日醉酒后打饭油灯烧了房子,包娘子为此伤了容貌,老秀才死后便守着家和娘亲住在一处,邻里乡亲颇爱传她闲话。 雪尽为刘娘子主持公道、脱离夫家,又与包娘子相谈甚欢,帮她与娘亲迁到女学后院中住。 自此,女学算是有了五位女夫子。 当得知柳烟雪尽与她们一般,会为女学生们授课后,刘娘子和包娘子都久久回不过神。 随即,她们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尽了——连天边的贵人都亲力亲为地来做这夫子,那么这一定是件好事,至少不是个坏事。 信念感不知不觉便在心里种下。 这也是柳烟和雪尽坚持做夫子的原因,她们身居此位,若说有什么好处,便是可当表率。 正如雪尽从前顶着完玉妆不见如何,待她归家,待完玉妆在中秋宫宴上亮了相,经了长公主等贵命妇小姐的眼,陡然时兴起来般,有些事不是多么新奇,端看是谁来做。 完玉妆不过是闺阁趣味,借这股东风去吹动女子向学的草籽,洒在四海八荒,方是她们所图谋的未来。 女学便这样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 除却慈幼局的孩子外,第一天竟就有女孩入学。送她来的是雪尽从前的故人,小满。 小满是柳府时她在外院唯一交好的朋友,和雪尽一样也是被人贩子卖进柳府的,无依无靠,在雪尽升为二等丫鬟时便有了嫁人的心思,雪尽升为一等后不久,小满便嫁给了一位外院管事。 柳府举家上京时,那位管事没跟去,放了籍。 临别时,雪尽送了小满一根青玉簪。这次见面,那根簪子不翼而飞,小满摸了摸发间粗糙的木簪子,笑得有些涩然: “簪子被拿去当了。” 当的理由不是甚么新鲜事,她生了两个女儿,遭夫家冷眼,只好当了簪子去抓药吃。 “我听说女学是雪……县主您办的,我想让女儿跟在您和柳娘子身旁,学东西。”小满紧张地抓着大女儿的手,“再没有比您们身边更好的去处了。” 她并不知晓女学教什么,但只要有姑娘和雪尽在,小满觉得,定比跟着自己在家受人白眼打骂好上千百倍。 雪尽沉默半晌,看了眼怯生生的女孩,牵过她的手温声道:“我省得,就让她留在女学罢。” 她又看了眼小满,笑道:“我也正缺人手呢,你若是有暇,定要来帮帮我。” 身处雪尽的位置,又何曾缺人帮忙? 如今连她身旁的一个丫鬟都比寻常小姐风光,满身绫罗,小满光是站在她们面前都觉得灰头土脸。 然这一刻,小满仿佛又从陌生的游清县主身上看到从前雪尽的旧影儿,多年一晃而过,世事易变,她真切仍旧。 小满鼻尖酸胀,眼前骤然就花了。 就这样,小满留在了女学,日常负责巡视等杂务。因女学有支付工钱,夫家乐得让她来打杂工,养她和自己的女儿。 牵扯到熟悉的人总是会生出更多感慨,晚间絮语时,雪尽与柳烟说了小满的事,道: “若我是小满,或许我也会变成如今的她。姑娘,我和她很像,我们都是被卖到柳府的,她想成家生子,我都明白。” 她们都是没家的人,天然渴望稳固的依靠。只是她更幸运,遇到的是姑娘。 “如若你一直在外院,或许会,但你后来去了观风院。” 柳烟拥着她肩头,缓声道,“你见过能说会算的冬灵,乐于外出行走的冬枚,善于管家的冬芸,安于厨房的冬霜,但你最后成了你自己。纵然不回镇国公府,你也会成为和她们不同的雪尽。” 雪尽眨了眨眼。 “我们办女学,为的不是决定她们走上哪条路,变成什么样的人,而是让她们知晓世间不止一条路,不止能成为一种人。余下更多,靠我们,亦靠她们自身。” 柳烟淡声说完,拥她更紧: “你我,殿下,章三娘,我们这类人,任重道远。” 雪尽思索后,朝柳烟展颜浅笑: “‘我们’也会越来越多。” 第159章 “祖母说没人惦念母亲, 原是错的。” 只有八岁的柳烟说出这句话,眼前的舅舅勃然变色。 柳相集在旁呵斥:“烟儿,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老夫人面上的青筋都抖动起来, 心虚之下指着李嬷嬷道:“把那个贱人给我捆了,定然是她乱嚼舌根!” 护在柳烟身后的李嬷嬷见状,朝吴元思跪伏在地, 未语泪先流: “二少爷, 我是自幼跟在吴娘子身边的, 娘子去了后小主子命苦哪, 无人教养不论,平日饭菜大半都是冷的, 这些年被关在房子里一关就是一天,千盼万盼把您盼来了, 您就疼疼娘子的骨肉罢!” 一旁的冬芸和冬灵, 两个不足十岁的小丫鬟也跪下来连连磕头。 呵斥和求饶声混作一团,轰隆隆往吴元思脑子里挤。他从柳相集看到老夫人,再看到几位忠仆,最后视线落回到小小的柳烟身上。 他记得胞姐的孩子该有八岁了, 他见过旁人家八岁的孩童, 正是活泼好动、天真无邪的年纪,可柳烟看起来苍白孱弱不说,过于静了,仿佛暮气过早在她身上扎了根,乌黑的眼珠倒映着他,深沉又干净。 吴元思在这瞬间下定了决心。 “烟儿, 你可愿跟舅舅走?” 老夫人气急败坏起来, 柳相集神色也颇为难看: “烟儿是我的孩子。” 吴元思压着火气与他笑道: “吴家是烟儿的外家, 我胞姐随你出任这些年,家中实在思念。如今既然柳家没人顾得上烟儿,我便带她回去见见血亲,总之我吴家是极乐意养着她的。莫非你柳相集不肯?” 先前还能维持姻亲体面,说到最后一句,吴元思语带威慑,让柳相集陡然避开了眼去。 吴家本就势大,吴元思更是这辈锐不可当的俊杰人物,柳家在吴家面前实在没什么抗衡余地,灰头土脸地避让了开。 吴元思踏上返京路时,身边便多了个小柳烟。 路上有二十来天时间,李嬷嬷便跟小主子慢慢说起吴家的人和事来。 吴家人口简单,家风和睦,柳烟生母是大娘子,余下便是吴元思这个胞弟。吴元思高中探花郎后迎娶于氏,其余就没什么人了。 李嬷嬷遥想道:“待老夫人见到小娘子,定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柳烟道:“当真会欢喜吗?” 李嬷嬷一怔。 柳烟平日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自幼寡言,启唇说话时也慢慢的: “舅舅看到我好像都不怎么开心。” 李嬷嬷反应过来,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痕,抱了抱柳烟。 “不是不开心,是太心疼娘子,这是好事。” 柳烟慢声细语道: “想来外祖母见到我也是要心疼的,我不想惹她老人家难受。” 李嬷嬷这才明白,小主子不是不懂什么叫心疼,而是看得比自己还要通透。 她愈发心疼地抱住了柳烟,主仆两人都没注意到,舱门外吴元思将这幕看在眼中,听入了心里,感怀之下将这番对话写入家信。 待柳烟到了京中吴府,早翻来覆去将家信看过多少遍的吴老夫人看到柳烟,拢在怀中直呼心肝,怎么都爱不够。 住处都是收拾齐全的,就在老夫人左边就近处的一间一进院子,也是从前柳烟娘亲出阁前的院落。 除此之外,听闻柳烟常年吃了些冷食,吴老夫人先是怒骂柳府,再给她安排了个小厨房,拨来个厨娘和个小丫鬟给小厨房用。 小丫鬟求柳烟赐名,柳烟便循着冬芸和冬灵,唤她冬霜。 在吴家安顿下来的第一天夜里,柳烟被冬芸等人伺候着歇下。 从前冬芸她们对她也很贴心,但那时屋子又冷又黑,冬芸和李嬷嬷总要愁眉苦脸地盘算明日怎么拿炭,或是把她的旧衣裳翻出来看怎么裁裁凑凑,把袖口补长些。 有时候柳烟看她们拿着针无从下手的模样,都觉得自己不必长太快。 到这儿不同了,房间内熏着淡香,窗几明亮,外祖母与舅母几番遣人来送东西,桌子上堆着糕点果子,妆匣子和箱笼里的衣物柴环备得扑扑满。 就连身下的床都较柳府暖和得多。 柳烟抱着松软被子,问冬芸:“你们的屋子好么?” 冬芸心下熨帖,笑着点头:“都好的,娘子放心。” 柳烟点点头。 放眼看去一片陌生中,唯有李嬷嬷冬芸她们是她带来的,她也希望她们跟着自己来到京中,能比在柳府自在。 这晚,柳烟好久才睡着,还是因路上奔波疲累才困倦入眠。 待住了十来日、渐渐熟悉了吴府的人和物后,方才好转。 柳烟每日大半的光景,都是待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不同于柳府那个祖母,只会把她关在屋子里晾着,反而寻好些法子来给她打发时间。 老太太慈爱又宽和,血脉连心,柳烟慢慢接纳了这位外祖母。 新嫁入家门的于氏正年轻,看柳烟便像看妹子,一日私下与老夫人道: “娘,夫君说柳大人未曾让烟儿读书?” “他心中只有他的前程,把烟儿丢给他娘。他娘一介乡野愚妇,哪晓得教养之道。” 提到这件事老夫人就又气又悔,把女儿嫁给柳家是她毕生之痛,本想着柳相集是个好的,却不曾想他对柳烟母女漠然视之,徒留她们在后院受亲娘磋磨。 于氏宽慰老夫人几声后道:“如今最重要的是烟儿,我瞧,莫不如让烟儿去宁海侯府和几位小娘子一同进学,除却读书外,也能交上几个玩伴,岂不是好?” 吴老夫人赞许道:“我正想着这事儿呢。” 宁海侯府是老太太娘家,现如今的宁海侯是她嫡亲兄长,宁海侯夫人是她密友,两家走动颇为亲近。 宁海侯府不比吴家这样冷清,下头孙辈颇为兴旺,单单与柳烟岁数仿佛的小娘子都有三四个。为了教养女儿,去年特地延请了好些位女夫子在府上,一来二去,也有姻亲家将小娘子送过去进学,颇为热闹。 如今柳烟来了,吴老夫人盼她好,自然想到了宁海侯府上去。 好处是数不尽的,吴老夫人迟迟未定的原因是: “我担忧烟儿贸然过去,遭人排挤,反倒不好。” 与侯府往来的人家均地位尊崇,里头有几位若是仗势欺人,吴家没地说理去。 于氏笑道:“侯府几位娘子都是懂事的,您交待一声,让她们照拂一下妹妹便是。纵然有别的小娘子……也得看看主家的面子。” 吴老夫人想来想去,道:“你说得在理,总不能因噎废食了去。” 她心下有了主意,晚间便拢着柳烟道:“总在家中闷着多无趣,烟儿,去宁海侯府读书可好?那处有你几位表姐,都是好相处的。你想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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