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中秋宴上,章予晚因完玉妆与两人交好。 当章予晚正式相邀时,柳烟与池雪尽细细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女学是善举亦是壮举,两人自是义不容辞。近日,便在一处清净宅院里为开设女学做准备。 女子不学四书五经,柳烟以为也不该学女德女训,几人商议再商议过,才于前日慎重拟定下来,如今便是要制作些课上用的书本册子。 这些对池雪尽来说不难,她一心二用,忽得想到:“总说柳姐姐的婚事,你会嫁人吗?” 话语暗含深究。 实则章三娘的婚事在上京贵族圈子里已成了讳莫如深的事儿,有谢桐在,从无人当面去问。 从前池雪尽也不问,现下私交甚好,才问出了口。 章予晚的眼神飘忽起来,嘟哝:“嫁人有甚么好。殿下说我可以不嫁,谁敢逼我嫁?” “你觉得嫁人不好,还问柳姐姐?” 章予晚眯眼看她,笑道:“可柳姐姐不曾说不好啊。” 她若有所思:“我瞧你舍不得柳姐姐嫁人呢,我堂姐出嫁时我和你一样,哭了好半天呢。” “……” 一样个鬼。 池雪尽险些拿笔敲她脑袋,心中默念三遍“长公主得罪不起”才忍住。 可章三娘有句话说得对,柳烟没说嫁人不好。她总是要嫁人的,自己有甚么理由去拦着呢? 池雪尽神色黯然了瞬,余下时间不再说话,默默动着笔。 柳烟回来时柔声问她们:“方才在外头就听你们吵吵嚷嚷的,在说甚么?” 池雪尽如常道:“一些闲话。” 她回话的同时章予晚把她的台拆了:“雪尽舍不得柳姐姐你嫁人呢。” ? 池雪尽再也没忍住,笔杆敲她脑袋。 章予晚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朝柳烟告状:“柳姐姐,你瞧瞧她哪。” 池雪尽不敢去看柳烟神色,盯着章予晚道:“被你说得不成样子了。” “哪里不成样子?嗯?我总结得没错呀。” “……” 柳烟瞧着池雪尽,雨声嘈杂急切,扰得她心绪不宁。 雪尽是甚么意思? “你视柳姐姐如亲姐,定然舍不得的呀。” 听到章予晚这句话,柳烟心神从雨声中抽离而去,霎时恍然。 是了,是这个意思。 她掩去心底不该有的失落,莞尔道:“即使成了婚我也在上京,一样的。” 她声音很轻。 分不清那句“一样的”是说与旁人听的,还是说与自己听的。 一场雨下得颇大,直到傍晚天黑都没停。 这处宅院在城外,天黑了,路就难走了,一时间都愁该如何回去。 谢桐的丫鬟黄鹂来了,福福身笑道: “殿下正往这来,已给各府送了信,言道各位娘子都不必冒雨往家赶了,今晚一齐吃个羊肉锅子,院子里厢房都收拾出来了,今晚留下住。” 如此倒好,一时省了许多事。 等谢桐到了,四人热热闹闹吃了个羊肉锅子,桌上不讲什么尊卑,各人亲自动手涮肉,边用着鲜掉舌头的羊肉,边谈着女学的各项事宜。 待得下桌,身体是饱的,精神也是饱的,极为餍足,连带外头的暴雨都不觉吵嚷了。 锅子吃得人身上暖烘烘的,不一会儿就让人困倦起来。章予晚嘟哝着要回屋睡觉,那厢冬芸进来回话,颇为为难: “雨太大了,四间屋子有两间都进了水,住不得人了。” 章予晚很是体恤下人,扬手道:“我和殿下一间便可。” 再问柳烟和池雪尽:“你们挤挤可以罢?” “……” 柳烟正哑然,已听到池雪尽的回答: “嗯,我和柳姐姐一间便是。”
第155章 雨声直下到夜里, 仍是未歇。 厢房里,水桂带人送热水,坐浴的木桶很快泛起了白雾。 池雪尽不忘叮咛: “窗掩紧了, 桌上的茶换淡些,再有,新热水可备下了?” 水桂回道:“厨房一直烧着呢, 茶也换了。” 柳烟笑得无奈:“有水桂在, 还有冬芸, 哪用你操半点心。” 又对水桂道:“你们忙完也歇下罢, 今日都累了。” “是。” 水桂对柳烟的态度比第一次见面时恭谨许多。 不见她家主子对柳娘子是何态度么?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若是只有主子一人, 她从不会关心甚么茶水的小事,底下人自会办得妥帖。 但凡有柳娘子在, 便要事事过问, 一星半点儿的错漏都不允许的。若是换了旁人来,忙前忙后伺候人的该是柳娘子。 这点儿柳烟也察觉到了。 待水桂等人退出去,柳烟轻声道:“你如今是县主,不该你照料我, 下次有甚么事也该我来。” 池雪尽在她身畔坐下, 犹自不解:“为何?” 柳烟微顿:“落在旁人眼中成什么样子。” 便不用去管旁人哪。 雪尽的话到唇边,自己都说不出口。说来轻松,谁能做到呢。 像她们今日能在外头宅院透口气,是因为给家中送信的是长公主。若非如此,她们离家在外过夜,名节都要毁了大半。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是处处禁锢, 人更有三六九等, 等级分明。 她想了想, 温顺地靠在柳烟肩头,坦诚道: “我若是此时唤你声姑娘,你定要责怪我。可那些年你我一直主仆相称,养下的情分是能轻易变更的么?” 柳烟肩头沉沉的,垂首看她: “我们现在不是主仆了。” 她吐息间的气流将池雪尽的发丝吹得缓缓拂动,挠在脸颊,池雪尽有点痒,偏了偏脸,埋在柳烟肩头道: “可我早就习惯将你的事当成我自己的事了,改不了了。” “……” 池雪尽还未停。自打两人和好,她觉得柳烟不排斥她后,便又慢慢找回了从前在柳烟面前纯粹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坦率直言。 “甚至,你比我更重要,不管我唤你姑娘还是柳姐姐,都是如此。” 一个称呼罢了,称呼是叫给旁人听的,柳烟对她来说意味着甚么,唯有她自己知晓。 是熟睡之中都不敢说出口的梦话,是毕生难以企及的奢求,是诸天神佛前要掩去的真我。 她的海棠钗勾着柳烟的发丝厮磨着,连带着柳烟心绪都乱了瞬。 这些亲昵的闺中密语……她真是要承受不住了。 看着池雪尽纯真依赖的神色,再想到自己暗藏的心思,柳烟就觉得自己当真是污秽之极。 她作出镇定宽和的模样,笑道: “尽说些甜蜜话哄我开心。好了,快洗一洗歇下了。” “柳姐姐先洗。” 池雪尽对两人的尊卑认知和外界是颠倒了个的,处处都体现,柳烟掰不过来,只好道: “如今是不听我话了?” 池雪尽摇了摇头,温顺笑道: “我听话的。” 模样乖得。 没多时,屏风后响起了沥沥淅淅的水声。 四扇的四君子屏风上,影影绰绰浮现个徐徐的美人影儿。 柳烟只觉那些水声比外头铺天盖地的雨声存在感都要强烈,仿佛就在她耳边,带着温度地滚过。 她从每个细微的声响中猜测着雪尽的动作。细碎的水声,应是她指尖搅动了水面,水珠从她指尖流下,更多的细微水流从她纤纤臂弯顺着淌下,边流淌,边吻过她寸寸肌肤。 停下。 这是她不该去想的事。 柳烟遏制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可水声如妖异活物往她心头钻。到最后她只能起身走出厢房,外头暴雨如瀑,冬芸讶然: “外头潮湿,姑娘怎么出来了?” 分明……屋里更潮湿。 柳烟随意找了个由头嘱咐起明日的行程来,直到池雪尽的声音从房内模糊传出: “柳姐姐?” 柳烟这才回房。 一并进入的还有进去为主子熏头发的水桂等奴婢。 池雪尽眉眼还沾着润润的水意,柳烟足够清心静气也不敢多看,待冬芸换了水便去沐浴。 待到两人都歇下,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时刻。 距离两人上次同睡一张床,已过了大半年。彼时还是主仆,现在已天差地别了。 柳烟睡在外侧,池雪尽在里侧,这次分了两床被子,两人身形都纤细,谁也碍不着谁的事儿。 床帐之间,池雪尽声音轻轻响起:“陪我说说话。” 柳烟闭目养神道:“嗯,想说什么?” 池雪尽咬了下唇:“你想嫁人吗?” 柳烟:“……什么?” “我是说,你想有个琴瑟和鸣的夫君吗?抑或是相敬如宾的,日后操持一整个家,为他……为他养育儿女,连着他的妾室一起养。” 池雪尽的语速极快,用一连串的话描述勾勒出一个粗泛却不难想象的未来。 柳烟静静听着她说完,直到黑暗中唯余池雪尽略重的呼吸声,柳烟才道: “不应该这样吗?” “……” 柳烟的声音听起来似微微含笑:“好了,你比我小几岁,怎的想的比我还多?女人都要走这一遭的。” “我听说,镇国公夫人早早便替你相看起来了,留意京中的俊杰。” 只有柳烟自己知晓,说这些话时她心头传来怎样的刺痛。 “你有这样的才貌家世,定能觅得位英武夫君,日后,往后,都和和美美的。” 池雪尽翻了个身,委屈的声音就在柳烟耳畔:“我不想嫁人。” 柳烟便安抚她:“你还有几年呢,现下就好好过你县主的烂漫日子。” 可你呢? 你就一定要谈婚论嫁、相夫教子吗? 雪尽怔怔地望着眼前虚无,双眼代替口舌诉诸无声质问,空荡荡流下一串温热如血的泪来。 柳烟侧脸影子模糊,宛如不悲不喜玉菩萨,不曾垂眸看世间。 不应该这样吗? 池雪尽堪堪萌生的一点想法,在这句占尽世间情理的话语下,支离破碎。 若是她…… 池雪尽忽而定住,若是她,敢不敢呢? 长久的挣扎和踌躇似乎已给了自己答案,她想,她没因由去怪柳烟甚么,若是换了她,也要生怯的。 那点若花似梦的虚影,到底只是虚影。 一夜无事,一夜无眠。 第二日,各家套好了马车,回到府上。 柳烟回家不久便被柳相集唤了去。 柳相集先是问她:“殿下似是很看重你?” 对这个问题,柳烟并不热切:“只是我们寻常跟章三娘待在一处,而殿下来找章三娘而已。” 柳相集噢了声,有些失望。 不过,他也未曾把所有都赌在女儿和贵人的私交上。重要的是柳烟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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