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后悔了吗?” 克洛伊摇摇头,“我当时激动坏了,到了村口,很多黑头发红脸蛋的村民来看我们,他们放了很长的一挂鞭炮,然后有一位女士,她的脸蛋特别红,可能是因为一直在哭泣,她哭着来一把抱住我,说她很想我,我觉得我也该抱抱她,于是我轻轻将她抱住,然后我看着她的头发,那上面有很多油,凝结在头皮上,她一哭一说话,头油的气味就进入了我的鼻子里,整整几分钟的时间,我都在看她的头油。” 利曼珊听红了眼睛,却“哈哈”大笑着,“所以你后悔了。” “也不是,再后来她放开了我,拉来一个很腼腆的小男孩,Sam,我吓坏了,我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时就像在照镜子,他怎么可以和我长得那么像??翻译告诉我,他们在农村生活需要劳动力,需要有人养老,所以不得已放弃了我,为了生个男孩子。” 十二岁的利曼珊带着一脸的苦笑,这让她看起来有着超越那个年龄的成熟,“所以,这下你后悔了。” 克洛伊点点头。 利曼珊常常想,有些人的性格本就如此,即便要后悔,可倘若时光倒回,她还是会再次选择去看一看的。 在随后的几年里,她便做起了克洛伊精神上的亲人,陪着她,护着她,托着她,也爱着她。 高中时,抑郁症像一棵根系复杂的树,默默地在克洛伊身体里破土、生长、枝繁叶茂。 看起来她没有抑郁的原因,养父母给了她最丰盈的爱,学校里并没有人欺负她,就算有,还有利曼珊的保护。 她失去了耐心:对这个世界的耐心,对自己的耐心。失去了兴致,对任何人或事的兴致。她不愿意说话,也不想好。 这就是最麻烦的,这个人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不想好。所有爱她的人都在帮她,可她宁愿快点死去以解脱。 游泳、乐器、旅行……这一切她都无法继续了,利曼珊陪着她。 经过了药物干预和长期的心理辅导,克洛伊一点点好起来了,看似又能好好活下去了,她和利曼珊一起,读完了本科、硕士,利曼珊却决定再读一个商科的硕士,这是她俩第一次分开,克洛伊留在C城开始工作,利曼珊去了斯坦福商学院继续深造。 克洛伊说,利曼珊故意躲开了她,利曼珊否认了,她和克洛伊的本硕都是计算机科学,但利曼珊说,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在这条路上深耕,她早有规划,本科时就辅修了管理,现在转商科,是想结合计算机背景,将来在高科技行业做商业发展这条路。 商学院第一年,克洛伊去看望她,在斯坦福校园充满异域风情的棕榈树下、一排种植着天堂鸟的花园旁散步,克洛伊问:“你会想去香港寻根吗?” 当时利曼珊就记得,她十二岁那年问过同样的问题。 她一如既往地摇摇头,“我的根就在这里。” “哪里?C城?还是这里?我看了一些香港的照片,那里也有很多棕榈树。” 利曼珊慢慢踱着,“我不觉得它有一个具体的地点、城市,这里,反正就是这里,”顿了顿,“我爱的人都在这里。” 克洛伊被这句话打动着,安静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一部分其实从未离开过中国,等我真的去了,看到了生下我的那两个人,看到了我的另一个可能——我的弟弟,看到了我出生的村庄,我又觉得,我的一部分其实从未属于过那里,”她顿了顿,“我究竟属于哪里?” 利曼珊停下了脚步,看着她温婉的黑色眼睛,“克洛伊,你需要在出生这件事上翻篇,我们,你和我,都得抛弃出生这个阴霾,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可是,Sam,我还在那个村庄和M国之间,寻找出路。” 利曼珊继续往前走,这么多年了,她好像从未说服过克洛伊。 “Sam,也许,我的抑郁症从未好透。” 利曼珊的睫毛颤了颤,“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抑郁症这个经历,让你放大了对糟糕情绪的感知力,并自己去贴上了标签?” 克洛伊刚刚去世的几年里,利曼珊常常回忆这些碎片般的对话,妄想从里面找出一些她没发现的东西,也常常自责,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她有没有躲开克洛伊?从七年级到第一个硕士毕业,她俩一直在一起,十二年。这十二年间她可能在用八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在照顾一个病人。直到后来克洛伊好转了,私下里却还是常常小小地失控,利曼珊成了半个抑郁症方面的医生,不晓得看了多少研究报道,陪她一起做了多少次情侣咨询。 有研究说,抑郁症或许没有根治这一说,你把那棵大树拔了,但它在病人神经系统里造成的伤害,却是永久性的。 克洛伊是相信这个说法的,但利曼珊问她:是不是抑郁症这个经历,让你放大了对糟糕情绪的感知力,原本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坏情绪,你却会觉得是抑郁的后遗症? 无独有偶,利曼珊的母亲利海伦也像被传染了,在她上大一时出现了一些抑郁症的苗头,时不时地让她犯难。利海伦无法接受女儿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这个事实。 在一次透不过气的争吵中,利曼珊说漏了嘴:“她和我身世相仿,都是被领养的,我们惺惺相惜。” 刚一说完,她就在利海伦惊恐的眼神和绝望的哀嚎中意识到了自己犯的错,天塌了。 至此,利海伦的病情一发不可收拾。 二十四岁,本是春华灿烂的年纪,利曼珊的生活却被两个她深爱的病人占据着,折磨着…… 报考外地的商学院时她是想逃离吗?也许吧。但她就连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克洛伊的饮弹自尽发生在一个看似岁月静好的深秋午后,那是一个周日,二十七岁的她从常去的小市场买了刚出炉的面包、现切的奶酪、有机番茄,在那之前的两周,她刚刚升职团队经理。利曼珊这个周末出差,说好了下周回来一起庆祝她们的周年纪念日。 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克洛伊回到家,甚至将番茄放进了冰箱,一切都收拾得有条不紊,然后走进卧室,从柜子里拿出枪,枪口插进口中,指向脑部,“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后来警察在侦查时还发现,一周前克洛伊浏览过一篇小文章,说影视剧里用枪自杀时总是指着太阳穴,这个姿势其实是很容易打偏的,正确的姿势是从嘴里伸进去往头顶打。 克洛伊只留下了一句话,是用手机发给利曼珊的:我再也不用对着镜子愤怒了。 利曼珊踩着枯叶往回走,快到中午了,她还要和老板“坦白”一下自己和鄢澜那或许本不存在的关系。
第17章 你放心,我不会被她影响了 午餐时间刚过,到了鄢澜与维克多约好的单独会议时间,维克多近两日在旧金山出差,比鄢澜慢两小时,这会儿正好在吃午餐。 “很抱歉啊,占用你的午餐时间。” 视频会议那头,维克多刚咬下一口三明治,摇摇头,“你说有关你的一些私人事务,那我想就午餐时候聊吧,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虽然是我的私事,但也与紫狐的收购案有关,所以还是保持记录。” “噢,好的,”维克多下意识放下三明治,端起咖啡,“你说吧。” “我长话短说,这一个多月来到C城,结识了紫狐的CSO,Sam,对她的……私人印象不错,昨晚我们深入交流了一下,一致达成共识,出于保守的‘利益冲突’考虑,我们决定等收购案完成后再继续私人关系。” 维克多差点呛了口咖啡,“这确实是……长话短说,”他又想了想如何措辞,“谢谢你专业的披露,我这边会备案。” 又是“披露”,这一天从早晨忙到现在,都围着这个词了。 “谢谢。”鄢澜也就这么回了一句。 “Lan,呃……你确定要这么处理吗?你和她还要继续合作很久,这……没问题吗?” “所以我申请换人?” 维克多的咖啡今天遭了殃,他又拿出纸巾擦了擦,“你要是能确保可以在公事和私人关系里找到平衡,倒也没必要。” “我想我应该……可以。” “那就再好不过了……” 紫狐大厦,利曼珊也踏进了十八楼CEO的办公室,但对于紫狐来说,收购案是几百亿美金的事情,更是关乎集团未来的战略发展,所以,每个细节都可能决定成败。 “你是说……刚刚从纽约过来的ST律所的那位团队负责人?” “对。” 利曼珊想了想又补充道:“迈克尔,总之我和Lan在这段可能的关系开始之前叫停了,我们都不希望私人关系给公司利益带去不必要的影响。” 迈克尔刚听完了利曼珊简明扼要的阐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评价,“……噢,确实有点可惜,我见过她,是挺……呃……” “迈克尔?” 迈克尔清了下嗓子,“Sam,收购‘锦衣夜行’是当初你提出的计划,我还记得初步提交企划时,你明确表示,这不是以美金为目标,而是一场战略部署,你说服了我。” “是的,我非常感谢你和董事会的信任。” “那么我们现在该不该继续信任你?” 这个问题再抛过来,利曼珊便不太好接了,但终究是要肯定的,于是便抬起头,“当然,紫狐任何时候都可以信任我。” “好,”迈克尔点点头,“也感谢你的信任,第一时间将这个私人小插曲告诉我,我会尽力维护它的隐私性,但我想,为了程序的公平,我可能也要和董事会主席私下里商量一下。” 利曼珊愣了愣,“当然,这件事公司也应该有记录。” “那好,等我有了决定就找你。” 决定?什么决定?难道要因为这件事做出什么变动吗?这有些超出利曼珊的意料。 可她不便再问,“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Sam,”利曼珊刚走到门边,迈克尔突然叫住了她,“你对香港熟悉吗?” 利曼珊心中一紧,转回身,“没去过,也不算熟悉,怎么了?” “哦,紫狐在香港的分公司,如果需要你过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利曼珊拧了拧眉,“如果需要我出差,我这边没有问题,工作交接好就行。” “嗯,”迈克尔点头,“收购案妮可在全权负责吗?” “主要是她负责。”利曼珊琢磨着这话。 “好,我知道了。” 走出迈克尔的办公室,利曼珊还在想他最后那个关于香港的问题,听迈克尔的话音,不像是三五天的短暂出差,忽觉时间紧迫。 从西郊回来的路上,她这边有了个初步的计划,对付纪希颐需要双管,甚至三管齐下,卡罗尔可以帮助她找到一些关键信息,紫狐这边也要采取防范措施。 电梯下到十六楼,她走进了妮可的办公室。 妮可已经在等她,半小时前突然接到利曼珊电话,说半小时后和她开个私人会议,妮可便空出了这时段在办公室候着。 利曼珊踏进办公室,关上门,“妮可,你听说过关于香港那边有什么变动吗?” 妮可想了想,“我只知道环太区近两年业绩下滑得厉害,其他倒不清楚,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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