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转头暼她,须臾,淡漠平直的音调软了一些下去。 “好了,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她碰了碰兰苕的额角,轻声说,“青州也是奉命行事,怨不得她。你同她说一声,让她今儿便回宫罢。” …… 与青州一同入宫的,还有另一人。 夜色沉寂,国师悄然行于宫道。 御书房点着芸香,灯火通明。皇上不眠不休,勤勉于政,敬事房已于半个时辰前上供绿头牌,然皇上没看一眼,便叫拿下去了。 国师生了一头白发,在夜色下格外醒目些。于是在外间守着的内官一眼便瞧见了,轻声通报说:“国师已至。” 说话间,国师已然迈着步子入了殿。 她步伐分明轻缓,走起路来却似乎很快。 有内官在一旁垂头研墨,两耳不闻窗外事,见国师进来,把头垂得更低了。 姜初刚合上一本奏疏,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时,眉眼间尽是疲态。她命人多点了一盏烛灯,而后往椅背上仰躺上去,朱笔在白瘦纤长的指间来回转悠。 她长舒一口气,看着入勤政殿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的跟前人,问:“阿璃,二更了,你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国师没接话茬,在屋内环视一圈,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姜初歇了会儿便直起身,翻开了另一本奏折,叹道:“你别不说话。朕今儿乏得很,不想猜。” 国师的脸庞被跳跃着的烛火勾出了分明的轮廓。她的眼极长,眉毛却浅淡得几乎看不见。 内官适时奉上茶,国师品了一口,话音带笑:“君山银针么?这回的味略苦些。” 姜初蓦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国师亦挑眉看回去。 四目相撞,朱笔提字之声与内官研墨之声俱停了,一时殿内落针可闻。 内官福了福身,很有眼力见地悄然退下。 国师这才接了皇上“所为何事”的那句话: “臣知陛下心里苦,特来瞧瞧。” 姜初挑眉问:“如何得知的?” 国师又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臣就是知道。臣看见院里的白梅树枯了一棵。” 姜初忽然就撑不住了。 她将朱笔搁下,撑着脑袋坐着,低低地说:“你不在跟前都知我难过,她怎会不知?” 顿了顿,她又道:“她知晓,所以她便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扎朕的心。” 国师轮廓分明的半边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 她静静看着,无言良久,问: “长公主如何说?” 姜初闭上了眼:“我们没可能。” 国师心头沉沉跳了一下。 她几乎以为皇上已经发现什么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皇上道出的是长公主说的话。 她隐隐蹙起眉,看着姜初继续自言自语: “可是朕待她这般好,也不图她心里全然是朕,只求她回头看朕一眼,朕便已然心满意足。她今儿这番话,置朕于何地?” “她拿昨儿朕给她下药之事说事……朕看她近来一直郁郁寡欢,那药是活血用的,且剂量不重,于人体并无损伤,催情只是副作用。如若不然,又怎么能被沈将军轻易解了呢?朕还没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末了又道,她待沈将军是真心的,让朕莫要找沈将军麻烦。可沈将军于社稷有大功,朕定不会因此事对她有所芥蒂。难道在阿虞心中,朕便是这般不明事理之人么?” 国师蓦地起身,走至姜初身边站着,片刻后抬手,替她将垂在脸侧的碎发拨至耳后。 姜初没动,只是缓缓阖了一下眸子。她同长公主生得很像,只是一个五官凌厉,像是出鞘的剑;一个更为清俊,像是瑶台上的积雪。 国师垂下胳膊,说:“陛下是臣毕生所见最英明之人。” 姜初闭上了眼,跳动的火舌将她脸侧映上了暖黄。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母皇与母妃都走得早,阿虞那时才两岁。是朕怕帝姬所的人怠慢她,将她养在身边,十余年眼睛都不敢眨。” “便是朕有龌龊的非分之想,这也是非朕能控制的。” “朕会害她么?朕与她血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朕忍了十几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几年呢?朕原以为将心内那点不堪的觊觎藏得足够好,却不想她一直知道。” 姜初睁开眼,猛地拽住了国师的衣袖。 两行清泪从发红的眼眶里颤颤巍巍涌出来,又顺着脸颊悄然而下。 她同烛火一块儿发着抖,在窗户渗进来的寒风里低声说: “阿璃,她一直知道啊。” …… 第10章 “将军正年轻,同所爱之人多腻歪一阵也是有的” 肃亲王是皇上的妹妹,与皇上*非一母所出。她善言谈,人缘好,王妃生辰宴,往来宾客众多,门庭若市。 沈知书是被谢瑾硬拉去的。 她同肃亲王不熟,同肃亲王妃更不熟。沈寒潭只恐皇上多心,从不结交皇室宗亲,并未劝她参加肃亲王妃的生辰宴。 沈知书已然拒绝谢瑾“陪她演戏”的请求,计划好在家同何娘做上一整日的手工了,却不想谢瑾再度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开口便是: “你若不答应我,我便上吊。” 沈知书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须臾,贴心地递上了一卷儿麻绳。 谢瑾:…… 谢瑾闹开了:“那我去门口打滚,说你背信弃义,残害老人。” 沈知书:? 沈知书丢不起这人,满头黑线地跟在春风得意的谢瑾背后,迎风冲何娘痛洒几滴热泪:“娘,我去了,这一去便不知何时归,这些珠子一定得等我回来后再穿。” 何娘笑着点头,将她送至将军府门口。沈知书回头还想再拉着何娘讲上几句闲话,结果她前脚刚迈出角门,后脚那门便被尚未出府的何娘“啪”地关上了,速度之快,以至于她连何娘的手都没拉着。 沈知书:? 沈知书:………… 谢瑾自幼同肃亲王妃相识,且离京参与鏖战前已是都司,人脉挺广,席间众人她大多认识。然而沈知书离京八年,此刻两眼一抹黑只是抓瞎,人与名儿压根对不上号。 于是谢瑾混迹人群中如鱼得水,沈知书的脸却快笑僵了。 待第十六个自称“方府嫡长女”的权贵凑上来同她寒暄的时候,沈知书已然后悔答应陪谢瑾来了。 方小姐爱好文学,眨着眼问:“小沈大人平日里可爱读书么?” 沈知书记不过来人名的脑子已然宕机,于是已读乱回:“今早吃的云吞面。” 谢瑾猛地扭头:? 沈知书:…… 方小姐却红了脸,掩唇笑道:“小沈大人幽默风趣,喜爱的文学作品也与众不同。《今早吃的云吞面》定是一篇极有意思的文章,改日我定当拜读。” 沈知书:……? 不是,这都能夸? 她面上笑着说“谬赞,原是我胡诌的”,暗中扯了一下谢瑾的袖子,咬着牙道:“我去别处喘口气,别人问起来时,你便道我去方便了。” 实在受够了熙熙攘攘而过分热络的人群,沈知书连随从都不想带,把侍子丢给了谢瑾,自己独身踏上了回廊。 肃亲王府很大,大殿横陈,院落层层叠叠,一不小心就能迷路。 然而院落虽大,人也多,往府北行去时,沈知书一路上听着了来自各路侍子的数十声“小沈大人安”。 她随口应着,唤住了一个侍子,温声问:“王府可有花园?可否带我去逛逛?” 那侍子巴不得一声儿,冲身边人挤眉弄眼,沈知书看懂了她的意思:沈将军只问我不问你们,沈将军同我天下第一好。 沈知书在心内笑笑,转身问:“往哪儿走?” 那侍子赶忙小跑几步,上前带路。 沈知书一路上懒怠说话,那侍子也不敢随便开口,于是气氛着实有些沉寂。 而待快至御花园时,沈知书终于提了点兴致起来,冲园内遥遥站着的人影抬了一下下巴,转头含笑问侍子:“我乍回京,人与物都不甚相熟。你可知她是哪位大人么?” 侍子忙道:“是王妃妹妹,萧三小姐。” 王妃妹妹? 这不就是谢瑾口里演戏的对象么? 沈知书“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拍拍侍子的肩:“多谢,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你是服侍哪位大人的?我到时帮你美言几句。” 侍子呼吸一滞,红了脸,讷讷道:“奴婢并未服侍哪位大人,奴婢原是小厨房伺候锅碗瓢盆的。” “那你不得了。”沈知书笑道,“都云民以食为天,阖府的天竟在你手里握着。” 她的眸色很浅,天光斜斜打下来,湾在琥珀色的眸底深处,显出几分无关风月的温情。 侍子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缓了缓,待睁开眸子后,还想同沈小将军再说上几句闲话,结果一扭头—— 沈小将军没影儿了。 - 沈小将军正在道儿上狂奔。 她飞回人堆里,三两下拨开茂密的人群,快准狠地盯上了谢瑾,拽起她的袖子就跑。 谢瑾一头雾水,机械性跟着她跑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挣开她的手,诧异地问:“何事慌里慌张?” “你不是要拉我演戏么?眼下大好时机,肃亲王妃妹妹正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头闲逛,你便说演不演罢。” 谢瑾眼睛一亮:“那必然演!” 于是花园里霎时多了两个人。 “怎么演?”沈知书低低地问。 “你把手放我肩上。”谢瑾道。 沈知书依言照做,接着,谢瑾揽住了她的腰: “沈将军,你知不知我心仪你?” 沈知书:……? 不是姐们儿,怎么一上来就把强度拉满了?! 沈知书咬着牙说:“太夸张了,她能信?” 谢瑾胸有成竹:“你信我便是。你快继续往下演,她看过来了。” 沈知书:…… 沈知书骑虎难下,“欸”了一声,道:“我知道。” “那你答应我么?” “答应什么?” “同我在一起。” 沈知书:…… 她再度压着嗓子问:“如此直接?那姑娘又不是傻子。” 谢瑾道:“你别质疑,往下演就完了。快些,她正聚精会神盯着咱们这儿瞧,你莫露出破绽叫她起疑。” 沈知书:…… 沈知书只得扬声道:“好。” 谢瑾抓着她腰的手暗暗用力,咬牙低低地说:“你倒是有感情些!” 沈知书:…… 她以“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势高亢激昂道:“好!我答应你!” 谢瑾满意了,将手从她腰上收回来,忽然高声问:“谁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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