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看到,资质倒是比上次好了。”他的话语好像在评判一只待宰的猪、案板上的鱼,又像是路上碰到,随口聊聊今天天气不错那样漫不经心:“虽然有点可惜,不过还能再等等。” 小貮拾柒害怕得无法动弹,在灭顶的恶心感里,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听到背上的大貮拾柒说到:“仙人,看到你,我们真的很激动,您是要去哪里啊?” 道门仙人收回手掌,面无表情地看着大貮拾柒,最终遗憾地叹口气:“还是再等等吧,上面这个差太多了。” 然后迈开腿,离开了窄道。 小貮拾柒蹲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走了吗?” “走了。走了很久啦。”大貮拾柒的言语依旧温柔可靠:“小貮拾柒不要怕,姊姊永远陪着你。害怕的时候就蹲下去,姊姊会帮你去面对其它的所有东西。” 窄道里,小貮拾柒蹲在地上,压抑地哭出声。 一直到太阳西沉,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那处窄道回到房间内的。 夜半,窗棂被准时推开。陶盼蒂见两姊妹没有出房门吃晚饭,便习惯性带上食盒来找她们。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她没能收到姊妹俩热情的欢迎。房屋内的蜡烛还没有熄灭,但大小貮拾柒却坐在床上,手上拿着剪刀,慢慢将那件半成的红嫁衣上已经缝制完成的图案一点点绞断。 陶盼蒂有些不明所以。 心血被毁,她感到有些气愤,但更多的,是对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的大小貮拾柒的担忧。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慢慢靠近貮拾柒们,语气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忧虑与怜惜:“怎么了吗?我的小妹妹们。谁惹到你们了?晚饭也不吃,就坐在这里拿嫁衣撒气。” 她想了想,做出猜测:“是夫子?但今日不是休息,没有课吗?还是庭院那些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她们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别放在心上。等过两天,姐姐给你们出气。” 陶盼蒂的话语中断了,她没能再靠近一步。大貮拾柒停下绞图案的动作,将手上的剪刀对准了她。 陶盼蒂被迫站在原地。 她有些不明所以,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怎么了,大貮拾柒?你为什么要这样对着姐姐……” 大貮拾柒摇头:“你是在做我们的姐姐,还是你那个死掉的,和我们一样畸形的妹妹的姐姐?” 陶盼蒂脸色突变。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谁告诉你们的?” 大貮拾柒不回答,冷笑道:“又或者,你是把我们当成了你早夭的畸形孩子?” 陶盼蒂彻底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眼红嫁衣上被绞得差不多的图案,还有消失不见的血渍,什么都明白了。 良久,她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你们今天来找我了?” 大貮拾柒不再说话。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陶盼蒂惨然一笑:“怪不得。”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但涌上眼眶的泪水怎么也堵不住。陶盼蒂只能试图在剪刀的威胁下,缓缓靠近大小貮拾柒。 毕竟相处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陶盼蒂对她们的好做不得假。大貮拾柒见她靠近,终究还是收回了一直指向她的剪刀。 陶盼蒂坐到她们身边。小貮拾柒默默向床里面挪了一些,一直到最里面,挪不动了,才愤愤地将那件报废的红嫁衣扔给陶盼蒂。 陶盼蒂看着光秃秃,布满阵眼的红嫁衣,用手帕轻轻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水,良久,她哽咽着说:“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还愿意听我说话。 纵使陶盼蒂哽咽着没有说完,大小貮拾柒也能依稀猜出她的想法。 “该怎么告诉你们呢?”陶盼蒂比划着,试图找一个确切的时间线,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还是从我有一个妹妹开始讲起吧。” 约莫四岁那年,陶盼蒂家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头胎是个女儿,于是迫切想要个男孩的父母对这一胎寄予厚望。他们不断对陶盼蒂洗脑,要对这个新生命好,要担起做姐姐的责任,于是年幼的陶盼蒂也重视着这一胎里还未谋面的兄弟姊妹。 足月后,孩子水到渠成,出生了。 只是那一天,成为了这个富裕的家庭挥之不去的噩梦。 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出生就吓坏了产婆。产婆将孩子接生出来,还没来得及说恭喜,就看见两个背部完全相连,四条腿、四只手一体的“怪物。” 在尖叫之中,产婆冲出房门,连赏赐都没来得及拿,就连夜收拾包袱逃回乡下。 留下的两个连体的婴儿,没有人敢碰,陶父将孩子怒而举起,想要摔在地上,被生产后虚弱的母亲以命相拼阻止了。 家中鸡犬不宁,在嘈杂之中,陶盼蒂偷偷看了一眼赤裸的两个孩子——原来是妹妹们啊。 作者有话说: ……好像发早了一天 翻看时间,绝望摆烂(茫然)
第10章 陶盼蒂 两个被母亲拼死护下的畸形女孩能得到母亲的关怀,父亲的平常心对待么? 能平安地活下来么? 答案是不能。 在极长一段时间里,出生后的两个小女孩都处于一种无人问津的状态。 大约是那日刚生产后的母爱旺盛,掩盖了厌恶与恐惧,陶母才会以命相拼,救下这两个孩子。 只是那之后,她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这两个孩子。 偶有一次,陶母曾意外撞到这两个牙牙学语的稚童,在听到“娘亲”这个词后,心里短暂地升起过一种歉疚之情。 但在得知因为生产这两个孩子,导致她身体收到损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极大可能无法生育,且被丈夫长时间的冷待后,这种微不足道的感情便成为了浓厚的恨。 连体女婴最终的归宿是陶盼蒂。 年幼的陶盼蒂凭借着莫名其妙的责任感肩负起照顾连体女婴的责任。 她向乳娘学习如何照顾幼童、如何编织适合的衣物,在父母的默许中将两个行动不便的孩子养了三年。 在这期间,陶盼蒂同父母的关系悄无声息地疏远了。她仿佛同连体女婴联系在一起,整个陶府,在提到她的同时,就会想起那两个令人忌讳莫深的“怪物”。 流言四起,在暗地里的诋毁和造谣中,本以为自己做到了父母要求的陶盼蒂日复一日地沉默了。 她看着身边甚至连走路都不会的两个妹妹傻乎乎地叫“姐姐”,在责任与自我的束缚和争斗间,始终没能找到一个突破口。 压力成倍的增长,直到那一日,父亲书塾的学生们上门求学,在偶遇这位陶府千金时,原本对陶盼蒂尊重、仰慕有加的他们看见了在地上爬动着找姐姐的四手四脚的怪物。 怪物在地上以一种扭曲地姿态爬到陶盼蒂跟前,然后抬起头,用甜蜜的童音喊出一声:“姐姐。” 于是,那些憧憬的目光登时改变了。 震惊、恐惧、厌恶,甚至恶心……整个三年里包裹着陶盼蒂,让她透不过气的情绪都能从这些她曾经偶往书塾,收到善意的人眼里、嘴中的言语里暴露得淋漓尽致。 父亲雷鸣般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匆忙赶来的陶父狠狠地甩了陶盼蒂一巴掌,呵斥她将地上这个“恶心东西”带回去,不准再出来。 这无疑击碎了陶盼蒂一直以来坚持的源动力。 那些令人厌恶的目光又带上了讥笑和同情。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浑浑噩噩带着“妹妹们”回到偏僻的院子后,陶盼蒂看着眼前蠕动的这具连体,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不该是我的责任,她们不是弟弟。” 但三年养出了“妹妹们”对陶盼蒂的依赖和信任,她们根本不会允许陶盼蒂弃她们而去。这是个永远甩不脱的包袱。 等等,谁说甩不脱? 陶盼蒂看着眼前的孩子,在一个阴天,诱哄着她们爬到庭院的池塘边,然后借着摘莲蓬的名头,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倒栽进水中。 她们手脚不协调,很快沉入水底。 庭院附近的家仆听到有声响,连忙赶过来。 担心事情败露的陶盼蒂慌不择路,也跳进池塘,扑腾着,手上突然抓住一条带子。 陶盼蒂抓起来一看,竟然是“妹妹们”头上她亲手扎的发带! 恐惧一瞬间席卷上来,陶盼蒂手脚抽筋,连呛了好几口水。 庭院赶来的家仆连忙将陶盼蒂救上岸,陶盼蒂死死攥着手里的发带,沙哑哭喊:“妹妹……妹妹掉进去了……” 家仆一惊,又跳下去,好一晌,才打捞上来已经沉底多时的连体女孩。 事情惊动了主院的陶父陶母,他们匆匆赶来,在看见这一地狼藉之时,沉默一晌,叹气道:“事已至此,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陶盼蒂没有错过,在说这句话时,陶父陶母眼里隐秘的窃喜与释然。 这一刻,陶盼蒂整个人生似乎崩塌了一角。 在极度的情绪冲击与初夏落水的寒凉里,陶盼蒂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两眼一翻,紧紧攥着那根水里捞起的发带昏了过去。 陶盼蒂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断断续续三月,间断的咳嗽与成夜的噩梦,都成了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个畸形的连体女孩在溺死的当日,随意找了个山头,被草草掩埋。 她生前没有姓名,死后也没有墓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留在了陶盼蒂记忆里的初夏。 罪恶感自此缠绕在陶盼蒂的心头,没有人会花心思去查一个行动艰难的女孩究竟是如何掉入水中的,也没有人会质疑她为何会在那样一个不恰当的时间从偏远的宅院出现在几乎对角线的池塘边。 她就像一粒灰尘,被风悄悄地吹开了。 陶盼蒂又成为了陶府上下的宝贝千金,被父母呵护着,即使她已颓然地感受到和父母之间有了一层再也无法去掉的屏障了。 这个连体女孩的死带走了陶府的阴霾,在她去世的第二年,原本很难再怀孕的陶母意外有喜。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陶母腹中的胎儿,所有人都在期盼着陶府第一个公子的诞生,但也有人会暗自担心这个孩子可能是一个“怪物”。 没有人注意到被“妹妹们”的阴影持续笼罩,变得愈来愈沉默寡言的陶盼蒂。 陶盼蒂试图和陶父陶母倾诉她所经历的一切,却被陶父以妨碍陶母养胎,不切实际为由赶出房门。 不久,陶母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诚挚地献上祝福。 陶父查阅典籍,算了八字,给这个孩子取了一个极好的名字——光耀。 陶盼蒂看着这个男婴,机械地开始履行作为姐姐的责任。 随着陶光耀长大,陶盼蒂及笄当天,被父亲强制许给远方身居六品的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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