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时她并非人形,这挤眉弄眼能挤出个什么劲,反正胧明看不出。 胧明若有所思,往她耳尖上轻弹一记,道:“变作人形。” 对对,变人形!狐狸心里嘀咕。 那位故人可不是长毛妖怪,还得变成个没毛的,看起来才像。 那白绒绒一团狐狸,倏然变成跪坐着的少女,足踝银铃相碰,响得清脆,若非她双眸灵动纯粹,看着还有几分旖旎。 濯雪心觉可惜,她没见过那位故人,也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更像一些。 “变了变了,大人是因为我长相胜似故人,才留我当妖侍的吗。”她壮着胆子问,“大人口中的像,也不知有几分,是眉眼像,还是神态像?” 像一分,她活着的几率就能多一成,像两分,那便多两成。 斜倚在骨座上的妖主倏然倾身,银发拂上狐狸的脸面,竟连发丝都透着寒意。 太近了,狐狸浅色的瞳仁倏然一颤,像被柳叶扫过的琥珀海,涟漪可见。 妖主温热的气息,也有着和其柔软截然不同的威慑感,它滚烫到好似能透入骨肉,侵入到神思之中。 濯雪滞了气息,不得已仰着头,与眼前大妖四目相对。 最初的相视,隔着遥遥殿门,如今只隔毫厘,就这么几根银发横在眼前,搔得她面颊发痒。 做什么呢,看眉眼哪需这么近,是在嗅她身上的肉质鲜不鲜吗,就像她往常吃鸡那样。 那完了,她还挺鲜的,毕竟她当妖也才十八载,比这些千百年的大妖,鲜多了。 “鲜、鲜么?”濯雪寒毛直竖。 “嗯?” “像么。”濯雪腹诽,笨嘴,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妖主抬臂,掌心覆上狐狸侧颊,单单这一只手,似就能将狐狸整张脸全部捂起。 不对劲,若是寻常故人,犯得着这么动手动脚吗,莫非是倾慕之人,心中朱砂痣,迢迢明月光? 妖主凑得更近了些,眼下那凛冽的黑纹,近乎要摁到狐狸面上。 亲昵得过了界,就算是兰蕙,也不曾这般看她。 “眉眼远看像,近看不像。”胧明垂下手,再无半点眷恋地坐直身。 濯雪忙道:“便也还是有几分像的,是不是?大王思念故人的时候,不妨多看看我。” 胧明轻笑,“你倒是会说话,也只能多看你两眼聊以慰藉了。” 濯雪还有所顾虑,生怕那位故人忽然转世归来,令她用处全无。 “大王如此想念故人,怎不去黄泉府一探?小女听说,人有三生三世,死后是能转世投胎的。”狐狸道。 胧明垂眸,“我倒是去找过,只是名册无她,那许是她的最后一世了。” 狐狸心花怒放,回不来就好,这替角,她当定了。 别说保命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待个几日,喜事可不就近了?
第10章 此事还得悄悄的,再乐也不能往外说。 旁人是朱砂痣、白月光,她如今姑且算得上那烦人的蚊蚋,看到便会忍不住双掌合十。 “当真可惜。”濯雪惺惺作态,“不过,她在最后一世遇上了大王您,也是好福气。” 奉承的话也是从凡间学来的,在秋风岭时,小妖们可用不着冲着兰蕙谄媚讨好。 学得不亏,学了这般久,终于让她用上了。 “福气?”胧明一双赤瞳蛰居在深邃眼窝下,因大殿无光而更显晦暗。 她琢磨起狐狸这欲笑又止,好似被人反复夺舍的模样,语气无甚起伏地说:“如若遇上我也算有福,那你说,她原先的福运,该有多浅?” 听起来,那位故人过得并不算好。 狐狸不清楚凡人的喜怒哀乐,凡人委实难懂,在那说书的口中,有时浪迹天涯、四海无家也算好,有时安安稳稳过一生才算圆满,也不知是怎么评判的。 如何答呢? 那可是虎妖心系之人,她岂能张口就说人家生来福薄,她一个答应,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如何不算有福?大王如此威风,一见如沐春风,如饮甘露。小女我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凌空山上,得幸一瞻大王圣容。”狐狸搜肠刮肚,在平日难以施展的三寸不烂之舌,此刻可真是说尽兴了。 说完她便口干舌燥,一个劲地打量胧明的神色,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动听。 胧明听过的奉承话,比这狐狸在凡间喝过的茶水,不知要多上多少。 这三两句恭维还略显蹩脚了,好在胧明无心拆穿,只悠悠道:“这般能说会道,教你的秋风岭山主,怕是更胜一筹,你家山主今日怎么不来?” 这一顿拉扯,竟还扯到兰蕙身上了。 濯雪万不想将兰蕙扯到风波之中,尤其此刻莫说成事了,她能不能成活还是个问题。 她眼神闪烁半天,支支吾吾道:“我生来能说会道,并非山主所教,山主腼腆,不善交际,所以特地派我前来。” “不善交际?”胧明淡声,“也是,自我来到苍穹山界,秋风岭的山主便只来过一回。秋风岭路遥,且听说那地方荒草丛生,灵气瘠薄,并非好住处,倒也难为她。” 怎听着这般善解人意? 偏胧明的目光还是那般冷漠锐利,叫人觅不见半分善意。 濯雪情急智生,挤出生硬的笑:“秋风岭穷乡僻壤,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一件宝物,山主难以为情,多年不敢踏足凌空山,大人莫怪!” “那她此番,怎又敢派你踏足了?”胧明不疾不徐地问。 “寻到宝了。”狐狸一双眼亮晶晶。 “宝何在。”胧明好整以暇地端坐,想知道这狐狸能变出个什么花样。 狐狸两手空空。 只见狐狸抬手将自己一指,乐呵呵道:“宝在这儿。” 一时间,胧明心底五味杂陈,偏这狐狸傻笑着,觍着一张漂亮脸,似乎很好骗,而非在骗人。 她起先还觉得这狐狸有几分像故人,此时越看越不像,不过就是只傻狐狸罢了。 这般傻气,倒也不像是猪妖的同谋。 “还请大王笑纳。”濯雪拱手伏在地上,乌发从背上滑落,绵软地蜿蜒而下。 兽形皮毛雪白,化作人身竟顶着满头乌发。 胧明看了良久,未看出障眼法,便道:“行了,宴席还未结束,你去找秋柔领活。” “什么秋老虎,上哪儿找?”狐狸腹议,这可没有秋老虎,只有白老虎。 “我让你去找秋柔,领活。”胧明确信,这狐狸当真耳背。 秋柔是哪位? 狐狸微微抬头,一双眼瞪得浑圆。 别家狐狸都长了一双狭长的眼,偏她不同,她眼中虽也盛了盈盈秋水,盛秋水的却并非月牙湾,而是桃花潭。 “事前拆穿你的那一位管事。”胧明敛了目光,“你连这也不知道,也敢假扮山中妖侍。” 濯雪又发起懵,“贴身妖侍也需找旁人领活么?” 她在凡间见过的贴身侍女,可都只听命贴身的那一位主子。 胧明垂眸淡哂,目中威严和锐气少了几分,只余冶丽,似能叫天地都逊色。 “什么人都能当本座的贴身妖侍?也得考验个三五天,才知你担不担得起。”胧明道。 有几分道理。 濯雪疑虑打消,在步出大殿前,还巴巴地往回望一眼,生怕这虎妖是在戏弄她。 外面嬉笑连天,众妖见殿中出来个影子,还微微静了一瞬。 所幸,出来的狐狸手脚齐全,未顶着张哭丧的脸,随之宴上又是杯觥交错,众妖兴致高涨,不再怕无意间触犯霉头。 那叫秋柔的妖,正在四处走动着,逐一给妖主们添酒,还附耳轻声问候。 眼看着酒已添齐,濯雪有些忸怩地蹭上前,“管事的,妖主叫我来领活。” 秋柔将这狐狸上下打量,眼中未露异色,只是有些稀奇地道:“不是近身妖侍么,怎来找我领活,当真是妖主叫你来的?” 狐狸还弯着眼,笑得比花娇。 秋柔审思少顷,转头望向殿门。 殿门内,银发妖主目不斜视地踏出,朝迎来的大妖们点头示好。 秋柔有了主意,冲山下微微抬颌,笑道:“宴上的岁奉酒要喝完了,你下山去取,将那两大缸都扛上来,群妖宴需办至七日之后,可别怠慢了客人。” 狐狸笑不出了,她在秋风岭时,哪干过半点重活累活,这两大缸酒,听起来能直接取她狐命。 这绝对是压榨。 “还不去?”秋柔催促。 濯雪讷讷:“缸,缸在哪呢。” “无稽崖下仅那一处山洞,狐狸鼻子应当好使,你嗅着味过去,还怕找不着?”秋柔温声。 偏偏这管事好声好气,面上不露一分讥诮,神态很是认真。 濯雪命刚保全,哪敢怠惰,转身就下了山。 也好,扛两缸子酒还能锻炼臂力。 这近身妖侍,一听就是厉害的,十寸八尺是近,衣裳贴着衣裳也是近。 届时她定要爬得上妖主的床,将那虎妖牢牢按在床上,叫之动弹不得,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生米煮成熟饭。 不过话说回来,她根本不清楚熟饭要怎么煮,想来摸一把老虎屁股也就差不多了。 狐狸别的不敢,就是敢想。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绝顶,三蹦两跳地下到半山腰,才想起山底迷阵方毁,遍地的鬼见愁也不知还在不在。 有鬼见愁,就会有饿鬼,她不怕鬼,但怕丑鬼凶鬼。 想到那些个鬼魂,狐狸腿脚半软,一时不知自己还搬不搬得动那两缸酒。 偏偏凌空山高耸入云,上山容易下山难,就算施展妖力穿云破雾,也会累得不成样子。 山下时不时传出两声号啕,一听就是饿鬼吼出来的。 鬼气冲天而上,硬生生取替了原先的迷雾,将山脚熏得浓黑胜墨。 濯雪心道,好,好极,好你个胧明,杀鸡焉用宰牛刀,杀她竟还犯得着如此弯弯绕绕。 也不知那些巡山妖在作甚,一个个竟在别处潇洒,也不管管山下饿鬼。 那酒还扛不扛? 濯雪不想干了,又不想上山领罚,方才还跃跃欲试,戏本都写好了,如今又蔫了吧唧。 既然已经下山,何不直接逃回秋风岭?她不想结亲了,就这么窝囊地回去也不错,兰蕙爱如何看她,便如何看她吧。 如若那虎妖大王问起,就说秋风岭撤回了一件礼品,改日再重新送来。 濯雪就是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兰蕙总说她心境不稳,反复无常,但濯雪觉得不是。 她又并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想了便会去做,不过是及时止损罢了。 不错,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狐狸将裙角一提,便蹑手蹑脚地绕开了不羁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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