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雪心道,这手段了得,看起来是仇家的手笔。 胧明既然是昔时无垢川的旧主,仇家想必只多不少,谁又能猜到是哪一位。 如此也好,有断指的妖要捣乱群妖宴,大妖们找那断指的妖就好,可别杀狐儆猴了。 濯雪松下一口气,盯着那血淋淋的断指,冷不丁打起寒颤。 她本想给兰蕙点红色瞧瞧,没想到是她先见着了红。 红不同红,区别只在,前者喜庆,后者惨烈。 “此便是猪妖断指。”春溪抬高双臂。 断这一指,怕是得耗上一甲子的功力才能修补回来,寻常妖活一辈子,怕是也只有一甲子的功力。 “竟还撒了遍地鬼见愁?”胧明将春溪掌中的断指接了过去。 她拿起细看,随之握拳一攥,似要将之捻作齑粉。 濯雪看傻眼了,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这苍穹山界的妖主之所以吃人不吐骨头,是因为她…… 毁尸灭迹了啊。 只是这思绪刚冒出心尖,濯雪便不由得失望起来。 因为妖主并未如她所想那般毁尸灭迹,那纤长有力的五指缓缓展开,掌中断骨还在。 不同的是,人指变成了猪趾。 胧明以妖力压制,硬生生令猪妖断趾显露原形。 “猪妖,哪家的猪妖,胆敢在凌空山撒野。”有大妖冷嘲。 胧明若有所思,将断指拿到鼻边轻嗅,也不知嗅到了什么蹊跷,少顷才还到春溪掌中,道:“再找,宴席继续,此物暂先留住,还有后用。” “得令。”春溪应声。 濯雪还当自己摆脱嫌疑了,慢悠悠转身欲走,哪料,被妖侍中那看起来好像是管事的,喊了个正着。 “我怎从未见过你,你此前是在哪座峰上做事的?”管事疑惑问。 声音不小,尤其此时山上还静得出奇,这问话将所有妖的目光都招了过去。 濯雪后背上如有蚁爬,思绪如走马观花般,闪过千百种死法,全都是冤死的。 “我……” “你不是凌空山的妖。”管事一语道破,“你是谁?” 濯雪想到方才的断指,颤巍巍朝虎妖望去,漂亮的瞳仁瑟缩着,好似风雪中的水晶花,是易碎了些,却又并非绵软无力。 不怪妖侍管事一眼看穿,妖中少有如此绝色,见过又岂会忘记。 看起来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小妖,不足为惧,且是狐非猪,与那潜入者未必是一伙的。 诸位大妖好整以暇地看过去,看乐子般。 胧明也在看她,却是静静注视,静谧后藏着的,似是伺机而动的捕杀,如此冷漠,如此胜券在握。 濯雪心道完了,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大王”,喊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众妖俱没看懂,狐狸这一声大喊,就跟凡间衙门门口,那击鼓状告的受害人一样。 贼喊抓贼并不少见,只是这狐狸喊的,也太理直气壮了。 胧明眼里的探究倏然消散,没来由地笑了一声,勾手道:“诸位莫慌,是我新招的贴身妖侍,狐狸来。” 来? 来什么来。 濯雪骑虎难下,好想扭头就走,却不得不朝虎妖走去,虎妖进殿,她也只能跟着进殿。 进了大殿,虎妖坐上骨座,周身威压藏无可藏,好像洪流溃堤,声势浩大地侵吞殿中每一处。 濯雪双膝骤软,就连魂灵也受冲击,一时间,意识飘到了九霄云外。 “再近些。”胧明勾手。 濯雪堪堪回神,气喘吁吁地捂住心口,这心口是捂住了,脑仁却还在发疼,这叫她如何近。 顶着人形的狐女冷汗淋漓,将唇都咬红了,也没迈出去一步,这比受兰蕙责罚还要痛苦。 至少,兰蕙手中的戒尺,不会予她濒死感。 “竟连一步也迈不开。”胧明语气不明,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惋惜。 话音落下,威压略微收敛。 濯雪急急呵气,汗湿的衣裳贴上后背,好生难受,苍白了一瞬的脸微微洇红,根本就是劫后生还。 她余光一动,念念不舍地往后望,极不情愿地走到骨座前,任她平日再如何爱唱对台戏,此番也不敢随性了。 殿门嘎吱一声,这是要关门打狗啊! 完了,那还是随性一回吧。 狐狸变作原身,企图一跃而出,不料那大尾巴才刚甩出来,就被攥了个正着,硬生生将她拽了回去。 咚。 门关上了。 毛球团子砸在地上,看着好似天上白雪,实则落地有声。 狐狸吃痛闷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管不顾地四爪并用往前刨,没跑出去一尺,只将身下石板刨得全是抓痕。 胧明只手擒她,不费吹灰之力。 刨得爪子疼,濯雪索性不刨了,浑身犯起哆嗦,鼓起劲道:“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那为何不早些擒我,还要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本意想擒的,另有其人。”胧明道。 “那如今捉我作甚!”濯雪喘不匀气。 良久。 “我看你有些熟悉。”胧明攥紧狐尾。 濯雪连忙解释:“我此前从未登过凌空山,也不曾见过大人您,我头一次来,绝无恶意!” “我是说,你有几分像……”胧明垂眸,摩挲着指下的狐毛,寂寂语气中藏着无穷眷念,“我的一位故人。” 狐狸耳背的毛病又犯了,“我像什么,一万个人?”
第9章 当真有妖如此耳背? 胧明权当这狐狸是在说笑,手上就那么提溜着,也不松开,许久才道:“只是后来再看,便又觉得不像了。” 说妖像妖,那还有几分道理,怎能说妖像人呢。 此话若是落在旁妖耳中,定是挑衅无疑。 狐狸未觉得是挑衅,毕竟这虎妖大王不像别的妖那般蔑视凡人,口中的“像”,自然也没有贬义。 只是她依旧想不明白,她的相貌有那么人山人海么。 思忖了良久,她才明白过来,不是一万个人,是一位故人。 狐狸还被拽着尾巴,爪子实在是扒不紧地砖,硬生生被拽到骨座的座基上,一身皮毛险些贴上胧明的腿。 既然跑不了,她索性就这么趴着了。 死到临头了,唯盼置死地能后生,狐狸硬着头皮问:“大人口中似曾相识的,莫非是凡间皇族之人?” 凡间二字,在这苍穹山界的妖主面前,轻易说不得。 众妖将此奉为天宪,在胧明面前兢惕遵守,唯恐触了胧明的逆鳞,独这狐狸不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众妖虽不曾亲眼所见,却也猜得出,这苍穹山界的妖主当年受了多大的委屈。 好好一无垢川的主人,为了力保妖界无恙,不得不与天界对抗。 不料,大战未能取胜,中道还被魇族趁火打劫,夺走了无垢川的帝位。 那时魇族惺惺作态,在妖界四处找寻胧明的踪迹,明眼妖都看得出来,魇族如此奋力找寻,并非是为了寻回昔日妖皇、护其周全,不过是想斩草除根。 有无垢川在手,魇王妖力大增,而彼时众妖妖心不齐,各族损伤惨重,既无力又不能齐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魇族到处翻箱倒笼。 许也正因如此,胧明宁可在凡间漂泊,也不愿在妖界现身,就那么藏了近五年之久。 人间是什么地方? 一灵气贫瘠之地,千年内能得道的修仙者寥寥无几,妖族在那地方养伤,五年哪里够。 胧明不同,她只在凡间耗上短短五载,竟就能令妖力恢复至七成。 此举甚是惊人,若非将凡间灵气通通汲尽,那便是天赋迥异。 显然,胧明是后者。 胧明虽已并非无垢川主人,却依旧有拔山盖世之力,容不得旁人打牙撂嘴。 正因如此,众妖轻易不敢提及“人间”二字,不敢妄议胧明的人间经历,就算胧明冠着凡人的姓,好似不惧非议。 …… 狐狸想不到这么多,她寻思,反正是烂命一条,不问白不问。 万一与她相像的那个人非同一般,恰好就能令胧明心软呢? “凡间”二字一出,胧明不免一愣。 她已有多久,不曾在别处听到这二字了? 凡间啊。 胧明的眸光原还落在狐狸身上,仅一倏忽,便飘荡到万里之外,百年以前。 狐狸哪敢挣动一下,趴得扁扁的,远远看着像狐皮一张。 她见胧明不语,似乎风雨欲来,赶紧喊冤:“大人,小女当真没有恶意,山下迷阵并非小女所破,饿鬼自然也不是小女引来的,小女敢冲苍穹起誓,以证善心。” 这话,自然也是从凡间茶馆里学来的。 胧明眸光聚拢,眼中淟浊如云雾蒸散,猩红瞳仁成了幽夜泼火。 “你倒是胆大。”胧明道,“你是打哪儿来的,来凌空山作甚?” 狐狸不敢袒露兰蕙的野心,灵机一动便道:“从秋风岭来,来见见世面。” 可不是见世面么,在来凌空山以前,她从不知秋风岭如此贫瘠,所有妖加起来,怕是还不如人家的一个妖侍厉害。 “秋风岭啊,那里的山主,我倒是许久未见了。”胧明没来由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很是冷漠,“如今来了,这世面还想接着见吗?” 伏在座基上的狐团本意不想动,但听到这话,双耳忍不住往后一撇。 这是不杀她的意思么,也不砍她手指头了? 那位故人果然非同一般,心软了是不是? 濯雪摸不准胧明的意思,不过既然对方这么问,她只好诚心又做作地回答:“怎会不想,这大好河山谁不愿多看,乱花渐欲迷人眼,我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凡间茶馆当真了不起,听上几日,她都能出口成章了。 “好,你既然想当凌空山的妖侍,我便容你当。”胧明终于松开狐狸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注视起脚边狐团。 狐狸慢吞吞转身,心知天上不会掉馅饼,要掉也只会掉陷阱,试探般问上一句:“大人当真?” “当真,不吓唬你,今儿不想吃狐肉。”胧明轻哂,目光还和先前一样,锐利凛冽,威慑十足。 她姿态闲散,就好似……是吃腻了。 “多、多谢大王!” 狐狸打起寒颤,听茶馆里说书的说,人间些个闹饥荒的地方,人饿晕了是会吃人的。 当然,妖“吃”妖的更多,只是妖不为饱腹,单为攫取修为,修炼妖丹。 这虎妖在凡间呆过一阵子,莫非沾染了饥荒中某些凡人的习性? 生吞活剥,可比夺妖丹听起来要血腥许多,好恶劣,好恐怖! 罢了罢了,不杀她就是好妖。 狐狸坐起身就开始挤眉弄眼,又生怕挤得太快,不像那位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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