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了三四年才这么点,没了奖学金,未来一年的生活费是个大问题。 她盯了会屏幕上的数字,接着点数字2,又删掉。 最后取了五百块钱揣进兜里。 取完钱在银行外站了会,何野看见一辆电动三轮车远远驶来。 这车一般都是拉客的,何野招招手,电动三轮开到面前停下,她问:“何家村,多少钱?” 开车的男人说:“二十五,不讲价。” 她把行李箱提上车斗,熟练地跨上蹲下:“走。” 伴随着器械运作的响声,三轮车缓缓启动,天边最后一点太阳也越过地平线,火烧云漫过天际,路边的稻田染成金红色。 …… 车斗有些震,不过比封闭的客车要舒服太多,何野到了地方没觉不适。 她给了男人三十,男人找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给她。 她塞进兜里,男人殷勤地提下行李箱。 夜晚降临,鸡叫和狗吠都沉寂在安静中。 何野重重缓口气,沉下心,抬脚走进村。 路边的房子皆灯火通明,像伸出带着火焰的魔爪,在迎接她的到来。 四拐八饶,何野站定在一栋房子前。 房子三层高,和村里的所有房屋一样,平平无奇。 走进院子的时候,何野身体却瑟缩了一下。 院子一半铺着水泥,另一半是围着篱笆的小菜园,种了棵柚子树和青菜,角落还掘了口井。 见屋里没人,何野放下心,入眼是客厅墙上的一副财神爷的刺绣,接着闻到一股浓郁的菜香,还有油入锅中的“刺啦”声。 她沉默地上了二楼。 二楼和一楼截然不同,全是压抑的灰黑色墙面,连瓷砖都没贴。 她走进东边屋子,偌大的房间布局十分简单——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两张学校用的课桌,还有个破旧的衣柜。 她把行李箱靠着衣柜放下,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下楼去浴室洗澡。 终于脱掉了忍受半天的裤子,何野顿时舒了口气。 洗完澡出来,她进了厨房。 灶台边的妇女正在炒菜,身形清瘦,脸上肉眼可见的皱纹。宋芬芳看见她流露出真诚的惊喜,眼角的皱纹加深:“囡囡回来了。” 何野低垂着眼“嗯”一声,盛了碗白米饭出去了。 拿开菜罩,赫然是一盘全家都喜欢就她不喜欢的糖醋排骨和辣椒炒鸡蛋,菜色很好看,看着就食指大动。 糖醋排骨色泽鲜艳,附在表面的汤汁泛着晶莹的光泽,一口咬下去酸甜适中。 何野将嘴里的肉吐在垃圾里,吃了再也不想尝第二口。 宋芳芳端着一盘炒青菜放到桌子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柔柔地问:“现在到附中上学吗?” 何野夹了一筷子青菜:“嗯。” 附中是平遥镇唯一的高中,规模不大,比不上市里任何一所——最大的卖点是个正经中学。 “明天去办入学手续吧?”宋芬芳不停擦手,面对近十个月没见的女儿,她表现得十分窘迫,“那你、你……” 何野抬头,波澜不惊道:“什么?” 宋芳芳结巴的连说了几个“你”,才局促道:“要我陪你去吗?……一中的事都解释清楚了吗?” “东西不是我偷的,不过我确实打了人,没什么好解释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被他们翻出来说,也不嫌害臊。”何野用筷子在碗的边缘敲了敲,粘在上面的酱汁掉在桌子上,“我明天一个人去,你不工作了?” 宋芬芳有些沮丧:“我知道,我是说老师不也放假么?” “说好了,明天办入学手续,顺便考个入学测试。”何野顿了顿,嘴里味同嚼蜡,“应该能免学费。” “欸,好、好……”宋芬芳盯着她看了一会,实在找不到别的话题,叹了口气,“我去叫你弟吃饭,等会你爸回来少说两句,吃完饭去洗澡睡觉吧。” 何野往嘴里扒两口饭,嘴巴嚼得很用力:“我知道。” 她再次抬头,目光中倒映了一个不到一米六,长相贼眉鼠眼的男生。 男生把手中的碗重重放到桌子上,说话阴阳怪气:“呀!大学霸回来了?” 何野捏紧了筷子,眼角突突地跳。 “是不是欠揍?” 十个月不见,她爸眼中的宝贝儿子更狂妄自大了。 宋芳芳姗姗来迟地训斥:“何聪,怎么跟你姐讲话呢!” 柔弱的,在她和何聪眼里都没威慑力。 何聪“嘁”一声,坐下吃饭,没再刺她。 何野却觉得不正常。 何聪仗着他爸对儿子的喜爱,总是有恃无恐地惹炸她。或者更严重,两人以打架结尾,最后他爸以暴力教训她,用重男轻女的思想灌输她。 他爸妈都是封建思想留下来的产物,导致他们的儿子也是这种思想的牺牲品。 但今天何聪居然只顶了她一句。 让她深深有种“事出反常必有妖”的直觉。 桌上的菜没一样她喜欢吃,何野看见何聪更加倒胃口,筷子一摊道:“饱了,我去睡觉了。” 与此同时,她的身后响起咳嗽声。 何野背对门,看不见身后的情况。 但用脑袋瓜子一想就知道是谁。 她扎了个马步,想赶紧离开,谁知还没站起来就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鼻腔窜进股浓郁的酒味,混着好像十天没洗澡的汗馊味,令人作呕。 “回来了。”何野余光瞥见男人瘦的不正常,像没吃饱过饭,嘴唇向上弯曲,露出泛黄的牙齿,行成一个虚假的笑容。 这就是她重男轻女到姥姥家的爸爸——何建国。 “正好,你弟也放假了。” 何建国声音滤过嗓子,满是酒气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何野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才没推开他。 她的屁股重新挨到凳子上,嘴里泛酸,牙齿打颤。 说不怕何建国是假的。 没人会不恐惧一个从小家暴到大的父亲。 不论心理还是身体,她都诚实地表现出“怕”的情绪,就像被习惯伤害的应激反应,只要一见到何建国,还是会条件反射地打颤。 她摸了摸右手小拇指的骨节,摸到一道凸起的旧疤,手指抽搐了一下。 “吃饭呢,”何建国拍了拍她的肩,“你妈今天做了排骨,多吃点。” 何野咬牙,没说话。 今天的何建国太好讲话了。 是因为她终于被开除,高兴? 何建国坐到正位上,宋芬芳为他端来饭,他十分自然地端来吃。 何野僵直了背,“我吃饱了,我回房间。” “你在学校就是这样浪费粮食的?果然交了钱的伙食就是不一样啊。”何建国伸出筷子在糖醋排骨里搅了搅,夹出一个出来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吃完再去。” 何野彻底没食欲了。 反而是何聪先嫌弃道:“爸,你好好夹菜行不行?恶不恶心啊。” 何聪是家里唯一敢这样对何建国说话的人。 仅仅只有一个原因——何聪是个男生。 ——男生可以传宗接代。 “嘿,兔崽子还嫌弃你老子?”何建国没有生气,反而嘿嘿一笑,说起粗鄙不堪的话:“你都是老子射出来的。” 何聪嫌恶地看了何建国一眼。 …… 何野想不通何建国为什么能这么粗鲁,粗鲁到毫无顾忌说出这种话。 她不知道梁夏爸爸对梁夏怎么样,反正对她斯斯文文的。 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第4章 想让老子给你买房娶老婆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不吃算了,我有话跟你说。”何建国抠了抠满是污垢的指甲,斜眼看何野,“你被学校开除了,暑假打工的钱是不是要交上来?” 她就知道何建国变脸有原因。 原来是要她的钱。 真是又可笑又悲凉。 发生这样的事,何建国第一反应不是问她还上不上学,而是想把她辛苦赚来的钱占为己有。 四十多岁的人,整天不是喝酒就是打牌,还妄想从十九岁上高中的女儿身上要钱——他就是个吸血的水蛭。 何野握紧拳:“我是劝退,又不是没学上。” “还想上学?你班主任都打电话来跟我说了,打架藏手机,还偷东西?搁以前要浸猪笼的,你还真出生在一个好时代。”何建国说,“丢脸丢到家了,你不仅丢你的面,连我的面一块掉。” 何建国确实怕都丢面儿,不过在他眼里,什么都比不上钱。 说得大义凛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怕丢人,”何野强硬道,“学校没人认识你,你丢不了面儿。” 何建国被拒绝,脸色沉下来,宛如黑炭。 他的语气不再缓和,演都不演一下:“女的上什么学?让你念到高中已经不错了,你看看村里多少个女的上了高中?还想考大学?女的考大学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嫁人,我们可供不起你上学——你弟念书娶老婆也要花一大笔钱!” 何野怒火中烧,也抬高音量:“我花你的钱了?我初中就没问你要钱吧?” “你回家吃穿哪个不要用钱?你弟不要用钱?!”何建国一拍桌子,碗筷颤动,“还跟我叫起来,也不看看谁生的你!” 何聪不嫌事大地“啧”一声。 “我十个月没回家花哪门子钱了?何聪念书娶老婆关我屁事?”指甲陷进肉里,掌心发疼,何野呼吸加重,沉声质问,“你养我了吗?!” “你再说一遍!我怎么没养你!”何建国骤然抬高音量,“你七岁那年住院还是我付的钱!票子都在柜子里藏着,自己去看!” 右手小指颤抖不止,似乎有些疼痛,何野面若冰霜,“我住院是因为谁?”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宋芬芳弱弱说,“饭都凉了,先吃饭。” “闭嘴!”何建国扭头吼,“有你说话的份?” 宋芬芳被吼了,也只是把头埋的更低,盯着碗里的饭,默默承受怒火。 “你冲她吼什么?”何野站起来,凳子和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刺啦”,她的目光锐利又愤恨,“我跟你说——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何野转身上楼,无视身后的怒吼。 “没钱你就去打工,给你弟攒钱买房!到了年龄就嫁人!” 嫁人、嫁人、嫁人! 整栋房子都在回荡这句话。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嫁人? 何野在墙上一锤。 凭什么她不能上学,何聪可以? 凭什么她的钱要给何聪? 就因为她是女生,是女生就活该这样,活该到一出生就备受白眼,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所以她就活该放弃自己的人生,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永远活在烂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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