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萦。”裴琢玉道。 她碰到崔萦的时候,崔萦就叫这个名字了。 根据崔萦自己说,崔是本姓,名是养她的阿嬷取的,可惜阿嬷走得早,看不到她成人。 “崔?你先前出了事,救你之人便姓崔吗?”宁轻衣开口。 一直带在身边当女儿养,是还恩么?宁轻衣如此猜测。 “不是。”裴琢玉不解,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怎么挂钩的。 宁轻衣没再说话。 她没心情问了,怕继续深挖那三年,会得到一些自己无法承受的消息。 裴琢玉也没开口说话,她倚靠着车厢,人一犯懒,眼神就迷迷瞪瞪的,像是随时要睡着。 崔萦戳了戳裴琢玉,不让她睡。 宁轻衣眉头微蹙,凛冽的眼神望向崔萦。 崔萦吓得一哆嗦,老实坐好,不敢乱动了。 等裴琢玉从迷离的倦意中清醒过来,马车已在府中停了两刻钟。 崔萦不见踪迹。 车中只余下清河公主与她。 裴琢玉眼睫颤了颤。 一只泛着凉意的手落到了面颊上,柔软的指腹一寸寸地从她的肌肤上摩挲过,仿佛在描摹什么,细致而又轻柔。 裴琢玉:“?” 这合适吗?
第10章 不良于行 裴琢玉睁眼又闭眼。 再睡一觉也不是不行。 只要她装死,那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片刻后,那在唇上逗留的手指挪开了。 裴琢玉“嘤”一声,暗示清河公主自己已醒来。 等她睁眼抬眸时,宁轻衣正襟危坐,仿佛先前的轻薄行为只是一种幻觉。 裴琢玉困惑眨眼,她摸了摸唇角,想要回忆先前的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 “到公主府来?”裴琢玉语调清扬,用一种明知故问的询问口吻。 宁轻衣点头。 裴琢玉一挑眉,朝着宁轻衣轻声说了句话,便先行一步下了马车。 车停在府中,不仅是车夫不见了,往常伺候的人也消失了。 裴琢玉茫然,视线四下寻觅,没看到轮椅。 那要怎么回去啊? “裴琢玉。”马车中传出很轻的呼唤声,裴琢玉确定不是幻觉。她一扭头,便看到了瘦削的手指掀开窸窣的车帘,似是要从中钻出。 裴琢玉眼皮子一跳,生怕宁轻衣摔着,忙往前一步,将人抱了下来。 宁轻衣一惊,伸手揽住裴琢玉的脖颈,惊惶地望着她。 “得罪了。”裴琢玉垂着眼,面色平静。 碧仙那群人是怎么伺候的?该扣钱了吧! 宁轻衣直勾勾地望着裴琢玉,心尖一颤一颤,她靠近裴琢玉,像是埋在她的脖颈,温热的吐息洒落,拂动着裴琢玉垂落下的碎发。她柔声道:“无妨。” 裴琢玉很是坦荡,抱着宁轻衣迈步向前。只是那温热的气息仿佛羽毛在肌肤上骚动,一种难以言喻的痒映入肌肤,顺着奔腾的血脉游走,最后堆积在了心间,化作如轻絮、似飘云的陌生情绪。 她白皙的面庞不受控制地蔓延起了桃花色。 想叫宁轻衣不要靠这么近,但莫名觉得,小题大做,显得她欲盖弥彰。 就……抱一下,也没什么吧? 裴琢玉思绪纷飞,临到若水院,看到繁盛的灯火,以及鱼贯而出的婢女时,才怔了怔,垂眸凝望着宁轻衣。 “松手。”宁轻衣拍了拍裴琢玉的手。 裴琢玉听话。 落地后的宁轻衣抬手理了理裴琢玉襟口的褶皱,笑吟吟道:“若乏了,便回去歇息吧。崔小娘子的事,明日再说。” 裴琢玉诧异地望了宁轻衣一眼,只有言听计从的份。 只是她仍旧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遗忘了什么。 等她朝着青石径上走了几步,回头看灯火通明的若水院,看一拂袖翩然如穿花蝶的清河公主……她猛地反应过来! 不是,清河公主没有瘸腿啊?! 为什么要坐轮椅啊?体虚? 那她刚才都干了什么啊? 裴琢玉猛地一跺脚,面上火烧般赤红,忙不迭落荒而逃。 她多此一举,公主竟然也不推开她,任由她那么抱着。 因为她是替身? 裴琢玉想不通,逃也似的跑回了绿猗院。 绿猗院中,青仙早早地点上了灯。 崔萦也在,正乖巧地露出手臂,享受青仙给她搽药。 见到裴琢玉回来,她立一蹬,像是离弦的箭,冲向裴琢玉。 “裴……阿娘,你回来了啊。”崔萦仰头看裴琢玉,有些奇怪她红彤彤的脸。 “你怎么不喊醒我?”裴琢玉瞪着她,太不厚道了。要是她早些醒来,还用遇到那么尴尬的事吗? 崔萦眼神转动,很是心虚。 是她不想喊的吗?是有人不让啊。她能屈能伸,还能倒打一耙,眼珠子一转,她理直气壮胡说八道:“是阿娘你睡得太沉了。” “不可能。”裴琢玉断然否决。她在外头朝不保夕,要是真睡成了死猪,还能活到现在? 崔萦跟着她到处混,哪能看不懂裴琢玉眼神,笑眯眯道:“那说明这里让你觉得安心嘛。” 裴琢玉呵呵笑。 哪来的小马屁精,这么短时间就吹上公主府了? 青仙见裴琢玉跟崔萦说话,利索地带着膏药退了出去。 崔萦见人离开,松了一口气,爬到了圈椅中,很没有坐相地窝着。她看着裴琢玉,期待道:“裴裴,接下来该怎么办?还会回到侯府去吗?” 崔萦没觉得侯府是归宿,没有回家的自在,迟早都是要走的。 裴琢玉卡壳,半晌后,说:“不知道。” 崔萦一呆,“啊”一声,又问:“之后呢?” 裴琢玉摇头:“不知道。” 她不想思考,现在生活舒适,她就想躺平当废物点心。* 崔萦垮了脸,她也不懂,小小的脑袋还容不下那么多事。小心翼翼地摸出自己的荷包——要知道以前她可是一枚铜钱都没有,现在却有了金子。她数了数,可算不明白,索性都推到裴琢玉跟前,说:“裴裴,你先给我存着,到时候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漂亮的地方买个大院子。” 裴琢玉纳闷:“你不是要找爹娘吗?” 崔萦一挥手,满不在乎:“活不下去要找他们,有钱要他们干什么啊。”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兴奋过后就剩下害怕,尤其是看着贵人冷漠没有表情的脸。 崔萦嘟哝:“我还是喜欢当野孩子。” 她瞥了眼裴琢玉,这会儿不仅没有哄她,甚至连敷衍的“嗯嗯”都没了。 崔萦气闷,她狐疑地盯着裴琢玉:“你不会想留在这里吧?” 裴琢玉回神:“没呢。”顿了顿,又说,“她给我十两金。” 崔萦瞪眼睛问:“那是多少?” 裴琢玉:“你不是认字了吗?怎么连钱都算不明白?” 崔萦:“我还没见过那么多呢。” 裴琢玉:“六十贯。”看崔萦还是一脸懵懂,她又说,“买个健奴要五十贯、买辆车要两百贯、一匹马二十五贯,至于买房,那至少要五百贯!”所以说,再攒攒,没个百两金,在长安寸步难行。如果依照一个月十金,那得在公主府做一年活啊? 崔萦惊呆。 所以她们就是穷困潦倒啊。 但是—— 崔萦不理解:“怎么只给你十两金啊?我听说那些权贵出手都是豪掷千金的。”她在侯府也打探了点消息的,清河公主很富裕,随便漏一点就能让普通人快乐一辈子呢,看来这漏得不行。 裴琢玉一算,也觉得钱少。想应和崔萦,但转念一想,她这在公主府中什么都没做呢,就白吃白喝,还能白得钱。譬如书房中的书籍吧,那可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在外头再多的钱都买不着。 她道:“公主待我还是挺好的。” 崔萦嗯嗯两声,双目无神地躺平。 由奢入俭难啊! 清河公主府中一片平静,可长安各贵人宅邸就热闹了。 镇远侯府将新找回的女儿送到公主府讨清河公主欢心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大家也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么做的人不少,就是没把握能让人在公主府中留住。 关心的人顶多是猜测人能在公主府待多少。 可清河公主的马车出现在侯府外头,亲自去接人,这就不一般了。 难道清河公主对质朴的人兴趣更大? 是了,没人将新找回的小娘子当贵女来看,毕竟所谓的风流气度,都是用钱砸出来的。 听说镇远侯找着人的时候,还是个流民呢。 约莫二十出头,还带着个七岁大的女儿,夫家不明,想来生活很是困顿。 “长姐的公主府里竟然留了人,真是稀奇。”庐陵公主府中,一道惊讶的声音传出。 说话的人是庐陵公主,她是承天帝第三女,李德妃所出,顶上有个十九岁的兄长,已受封燕王。自从太子被废黜后,那个位置就空悬着,燕王也是想争一争的,自然也要和清河府上交好。 “毕竟是裴家人,清河对裴治念念不忘,自然要卖裴家几分薄面。”驸马长孙冲之一声冷哼。 “可同一个裴,却不是同一家人,况且驸马之死——”庐陵公主哂笑一声。裴光禄怎么发家的,大家心中门儿清,清河在意裴治,那镇远侯府就是她的眼中钉。裴家人花了大力气送人到公主府,说不清是得了清河的宠信,还是单单被磋磨。 “不成,我得看看那裴琢玉到底是什么样的。”庐陵公主兴致勃勃。 说是看裴琢玉,其实是看镇远侯府。如果清河与侯府恢复往来,那她们也得考虑考虑对待侯府的态度了。 清河对圣人的影响暂且不提了,光是皇后那边,也能改变朝廷动向。 当初宁青云为什么能做太子?还不是因为他的生母跟皇后是同族。现下宁青云被废黜,皇后却没表现出对韦贵妃次子梁王的青睐,这意味着,其他人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长姐体弱,不大出府,可能得等到姑母做寿,但那也得一月之后了。我一个人下帖子,可能会被长姐拒绝,得喊上其他人一道去。”庐陵公主自言自语,她拿定了主意,翌日便遣人往清河公主府中送帖子。 清河公主身体不大好,时常闭门谢客。她连宫中的来帖都能拒了,何况是妹妹们的。 “殿下,如何回复?”碧仙拿不定主意。 “冲着驸马来的。”宁轻衣垂着眼睫,轻嗤一声。她没打算将裴琢玉藏着掖着,不让她见人。思忖片刻后,她道,“索性开宴吧,崔萦要读书。” 她没心力教,裴琢玉那状况也不知道能教出个什么东西来。至于外头的夫子,虽然满腹经纶,但宁轻衣仍旧瞧不上。 碧仙颔首。 她知道殿下这么说,心中其实已定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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