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琢玉将宁轻衣的神色收入眼底,她有些困惑,清河公主怎么露出这么一副比她还伤心的神色。难道这就是爱民如子?高门贵胄,有一片菩萨心肠。 裴琢玉暗自感慨,可她不想让宁轻衣伤神,她笑盈盈道:“也没那么苦啦,我也寻常百姓一般,靠双手吃饭。就拿杀猪来说,虽然天蒙蒙亮就得出门,但只要宰上五头就能结钱回去了。” 宁轻衣看着面不改色的裴琢玉,心中越发黯然。河东裴氏,自前朝起就出名公钜卿,簪缨门第,她的驸马是冰壶秋月,哪曾接触过这些? 裴琢玉闭上了嘴。 她回想起来,也不痛恨那段日子,甚至能够从其中品出红尘的自在。对着崔萦,她会侃侃而谈,说她提着猪下水如何走偏道回破庙,如何英明神武打退路上劫道的废物,可现在听她说话的是宁轻衣,盎然的兴致坠落,她就不拿这些来污公主的耳朵了。 “到我跟前来。”宁轻衣低声道。 裴琢玉“哦”一声,将轮椅的固定装置放下。 让人一直转着脖颈,的确是怪累的。 她绕到宁轻衣的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妥当,索性半跪在她的跟前。 宁轻衣抬眸抚摸着裴琢玉的眉眼。 被摸一次是惊吓,两次仍旧有紧张……可次数一多,人就习惯了。 反正也不会掉块肉,而且还怪舒服的。 裴琢玉眯着眼胡思乱想。 宁轻衣蹙眉,她随口问:“你先前醒来的时候是在哪?” 当年驸马是在醴泉县出事的,还未出京畿道,她的人将醴泉、奉天都找遍了,没见着驸马的踪迹。 裴琢玉抬眸,连自称是亲人的侯府都懒得问,公主知道这么仔细做什么?她纳闷,可还是道:“在陈仓。” 宁轻衣眸光倏地一凝,陈仓在京畿道之西岐州西陲,已经过了岐山、虢县,裴琢玉怎么会到那边?她的人没发觉四面有打斗的痕迹,裴琢玉被人劫走的可能性不大,那其实是她自个儿离开了?所以最初的那个计划就是骗她的? “怎么了?”裴琢玉眨眼。 “无事。”宁轻衣道,她脸上浮现的笑容很是勉强。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来了,重新到了她身边。 “救你的是当地的百姓么?”宁轻衣又问。 裴琢玉点头,她原先跟着那家人生活,不过后来,救命恩人的亲眷从外州归来,要接她们过去,她将身上值钱的物什留给了恩人后,便独自离开了。裴琢玉跟宁轻衣提了几嘴,感慨道:“度过关津很是不易。” 宁轻衣:“……”何止是不易,像裴琢玉这样的黑户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她觑着裴琢玉,凉凉道,“在我跟前提这些,合适么?” 裴琢玉面色一红,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是呢,她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要是公主是个铁面无私的,不得将她交给官府知罪啊。 “其实都是我瞎说的。”裴琢玉一脸诚恳。 宁轻衣撇开眼,不想理她。 裴琢玉又说:“我向来安分守己,若有移动,那是为生活所迫。” 宁轻衣:“是么?” 裴琢玉霍地起身,连连道“是啊是啊”。 宁轻衣又是心间一疼,她仰头看脸上挂着笑的裴琢玉。 她在狡辩,在替自己开脱,但面上没有分毫有求于人的谄媚,疏疏朗朗的,是明月松风。 她软声说:“以后不会让你这样了。” 裴琢玉怔住,垂眸对上宁轻衣认真的视线,心湖中被风吹过,荡开一点点涟漪。 此刻没有困惑了,萦绕在心间的反倒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 明明是宁轻衣在安抚她,可她无由地升起一抹对宁轻衣的怜意。 想要伸手抱一抱她。 可—— 宁轻衣的话语声打断裴琢玉的思绪,她淡然道:“回去吧。” 裴琢玉回神,绕到宁轻衣的身后推轮椅。 她看不到宁轻衣的神色,自然也遗漏了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伤心。 等裴琢玉回到绿猗院中,崔萦垂头丧气地跟嬷嬷学规矩。 看到了裴琢玉,崔萦还以为见到了救星,忙朝她招手,大喊大叫。 都要学规矩,那就一起来,有人一同受苦才舒坦。 可裴琢玉神思不属,像条游魂,从崔萦身侧飘过。 崔萦:“……” “小娘子,切不可大喊大叫。”嬷嬷温声吩咐。 崔萦扁了扁嘴,嬷嬷不会打人,但她听了一些故事,就是觉得害怕,总觉得到了晚上,就会有嬷嬷张大嘴巴来吃小孩。 她歇了一会儿,嘟囔说:“阿娘不用学吗?” 嬷嬷道:“不用。” 有公主看顾着,就算无法无天又怎么样?裴娘子用不着学。 裴琢玉晃到了书房中发呆。 书上的字迹很是模糊,没一个能入眼的。 裴琢玉失神地翻着书,愣是没看进一个字。 她趴在了桌上,恍惚中入了梦。 似是春日桃花开的时节,梦中的人坐在一块石上,可看不清脸。 她问:“你做什么要学医术?堂堂裴氏子,难道要去做医官?” 而她呢,姿态雍容,言简意赅:“有所求。” “求什么?” “活着。” “难道侯府连这都提供不了了吗?倒也无妨,你现在入了公主府,便是我的人了。” …… 趴着总不大舒适,推门声吱呀,裴琢玉蓦地从梦幻中惊醒。 她揉了揉眉心,暗自咋舌。 不是吧,这才找准自己的地位,就开始做梦了啊? “裴裴,我们走吧。”进屋的是崔萦,她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看裴琢玉。 “你有钱吗?”裴琢玉捋了捋衣上的褶皱,温声问。 “先前不是存你那了吗?”崔萦瞪大眼睛。 “可买不起房子,买不起马。”裴琢玉道,“连匹马都没有,怎么闯天涯?” 崔萦一张脸憋得通红,她说:“那裴裴,你努力一下,当公主的面首,赚很多的金钱。” 裴琢玉:“……从哪学来的?” 崔萦嘿嘿一笑,市井里什么都有,她知道的可多了。 裴琢玉瞪她:“以后别乱讲。” 是该学了,得狠狠地学。 崔萦唉声叹气一阵,愁得像个小老太。半晌后,她化悲愤为食欲:“我要吃荷叶鸡。” 裴琢玉瞥她:“我上哪去给你弄鸡和新鲜荷叶?” 崔萦垮着脸,朝着屋外拖长语调:“青仙姐姐——” 裴琢玉无语,这才多久啊,崔萦就会使唤人了。 青仙快步入屋,朝着裴琢玉一叉手,问:“裴娘子有什么吩咐?” 崔萦满脸期待地看着裴琢玉。 可裴琢玉没搭理她,她抽出一卷题着“清河食经”四个字的书轴展开,上头是药膳,应当也是驸马留下替公主调养身体的。她大略扫了眼,觉得她也会,指着其中一盅,问道:“府上有材料吗?” 青仙忙颔首道:“有。” 裴琢玉沉吟片刻,道:“取一……三份来。”还是多要些吧,她怕搞砸了。 “鸡!鸡!”崔萦扯住了裴琢玉的袖子。 裴琢玉无奈,又道:“一只子鸡,香覃、鲜笋,唔,荷叶,这时节,只能是陈年的。”要说吃荷叶鸡还得是等五六月为好,眼下稍早了些。 青仙诧异地望了裴琢玉一眼,恭声称“是”。 在青仙离开的时候,崔萦跳到了椅子上,晃悠着双腿,好奇道:“裴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好吃的?”她之前跟着别的小乞儿炫耀,那些人都不信,说她在白日做梦,都是胡编乱造的。 但她真的吃过荷叶鸡! 是裴裴捡来的山鸡! 没水灾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糟糕的。 裴琢玉张嘴哄小孩:“那当然因为我是食神下世啦。” 崔萦嘁一声:“我又不是三岁。”她晃着闹到琢磨,“你以前肯定是大户人家的。裴裴,你不想找亲人吗?” 裴琢玉本能地抗拒着“亲人”两个字,她面上的笑意不知不觉收敛许多。一会儿后,她才调笑道:“有钱要他们做什么呢?记不起来的,说明不重要。”
第13章 情根深种 住在公主府上有一点好,要什么就有什么,譬如送来的子鸡,还能挑肥拣瘦。哪里像在外头的时候那样?费了许多劲捉一只野鸡,肉还柴得难以下咽。年景差些的时候,连野鸡都见不着了。想要就得往深山去,可深山有老虎啊,哪能肉搏的? 裴琢玉利索地处理着食材,先依照那食经将药膳给备上。她动手的时候,青仙吓得不轻,忙招呼着仆妇想来帮忙。裴琢玉嫌人碍事,将她们和崔萦都给赶出去了。 她知道贵人府上亲自调羹汤,其实就是动动嘴皮子,真正着手还得靠仆妇,但也闲着没事干,手痒,散漫惯了,也没那当贵人的福分。 绿猗院中伺候裴琢玉,还是清河的亲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去传递消息。 宁轻衣听到裴琢玉捡起食经的时候,怔然许多,回忆着旧日的事,总归是甜蜜的。裴琢玉的身影跟过去逐渐叠合,可仔细想来,又缠着丝丝缕缕的涩意。 “驸马变了许多。”碧仙轻声感慨道。 《清河食经》的确是驸马为殿下编写的,但侯府将她当宗子看、当男人养,哪能让她靠近庖厨?这些药膳都是驸马四处搜罗来,也一一尝过。可其中动手的,总是府上的仆妇。仆妇们其实早已经熟能生巧了,报上个名字也能做出药膳。 可驸马离去后,与她有关的东西总让殿下伤神。 驸马的旧物,殿下也不愿意去触碰,更别说是用药膳了。 以前她也想瞒过殿下,用另外的名字来称呼药膳,达到让殿下调养身体的目的。可殿下与驸马朝夕相处,哪能不知药膳的味? 幸好,现在驸马回来了。 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殿下的朝气还是回来了,也任由府医为她调养。 “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宁愿她还是过去那矜贵疏朗的模样。”宁轻衣叹息道,这些都是用无尽的苦难堆出来的,她如何忍心? 当宁轻衣过来的时候,裴琢玉正将荷叶鸡扒出来,在拍上头裹着的黄泥。崔萦凑在那,忍不住伸手摸摸,被烫得嘶嘶叫,可还是不肯让人搭手,非要自己动手。口中振振有辞:“要是切好了放在盘中,和其余酥鸡有什么区别?” 裴琢玉笑容温煦,慢吞吞道:“随她吧。”皮厚着呢,可不怕烫。 绿猗院中热火朝天的闹腾,在宁轻衣现身的时候,四面陡然一静。 忙完后的裴琢玉浑身犯懒,连照着宁轻衣行礼都是冒着一种慵懒。 宁轻衣垂眸,她凝视着荷叶鸡,明知故问:“那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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