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鹤长紧攥阵刀,声音飘忽又苦涩。 “他曾经救过我,不仅我,还有许多随军的云骑,我从未见过如甘霖一般温柔的云吟术……” “早知我的战友会死在孽龙手里,他还不如不救!” “他怎么能……” “……” 声音止于哽咽。 郁沐站在栏杆前,抬头望着天上来去的星槎,梭状长舰劈开天幕,向宏伟无边的界门而去。 饮月之乱结束后的某天,他也在家中,望向天空中那群载着逝者遗物的星槎舰群奔向星海,一如巡猎的锋镝,永不回头。 正似今日一般。 —— “很抱歉,让您见笑了。” 丹鼎司门口,鹤长不太好意思地对郁沐说。 “没关系,人总要有个情绪宣泄的过程,至少你现在看起来比我们一开始见面好多了,放心,我很快就会忘记你蹲在长乐天地上哇哇大哭的……”郁沐善解人意道,可惜被打断了。 “我没有哇哇大哭!”鹤长的面甲发出恼怒的咔嚓声,“云骑是不会哭的!” “我知道,你们受过专门的训练,不会哭,但人还是……” “没有但是!” “……” 你们云骑,祖传傲娇呢。 送走鹤长,郁沐在丹鼎司里绕了一圈,打卡下班,转回了长乐天。 本来想中途就翘班回家,奈何要顾及鹤长的任务,只好刷刷玉兆步数,好在时间不算晚。 郁沐的家在长乐天,一处带院落的宅子,环境幽静安宁,刚置办时价格不菲,郁沐没能全款买下。后来宅子被曝出曾是药王秘传密谋的窝点,房价一跌再跌,郁沐捡漏入手,有了个定居之所。 推开厚重门扉,中庭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木,其叶苍翠,树冠如伞。树下有一处浅浅的水洼,水体清澈至极,状似活水。 估计是以前药王秘传为了炼药偷偷打的井,这要是被地衡司知道了,罚单可以贴满整扇门。 郁沐绕过水洼,踏上外廊,站定在门前。 他闭目屏息,确认方圆十里没人对此处戒备留意,随即打开了外室的门。 光线顺着门敞开的角度在地面铺砌光带,昏暗卧室中,一对泛着光的剔透龙角若隐若现。 恍惚间,郁沐听见了龙吟。
第3章 那是一条气势凛然的龙,以云吟之术所化,身袭苍水,龙角粗壮盘曲,凌厉龙睛如灼烧着碧火的玉石,龙息吞吐,正戒备地看向来人。 没过几秒,龙吟再度嘹亮,狂暴的苍龙自高处俯冲而下,裹挟着云呼雨啸之势。 空气中凝出饱满的水珠,漂浮在龙身周围,受云吟之法感召,化为万千水刃,向郁沐袭去。 云水之气扑面,房间内霎时下降了好几度。 郁沐面色不改,与苍龙对视,抬起右手,自苍龙张开吻部袭至面前的刹那攥拳,横击。 柔软的手掌如同重锤,顷刻打散了云吟所化的龙头,云吟术气势不减,试图绞住郁沐的手臂,却见郁沐抬手,径直张开手指,探入刺骨的苍水中。 在水中捞了几下,旋即,他握住了什么。 空中浮动的水体骤然凝滞,如同海底悬停的气泡,水壁正隐隐颤抖,荡漾不休。 郁沐垂眸,手臂一抬,竟从利刃般的水龙身躯中抓出了一条纤细的……苍龙。 哗—— 失去驱动力,云雨消弭,硕大龙身如雪花般消融,只剩一地水痕。 郁沐垂眸,打量着手中不断挣扎、龙身卷曲的苍龙,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说过,以你现在的伤情,不要贸然驱动云吟……啊。” 话还没说完,就觉手指一痛。 虽然被郁沐的手指捏住七寸,但过长的、柔韧的龙身依然能弯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使它能轻易咬住郁沐的手指。 “松口。”郁沐的声线压低了几分。 苍龙睁开翠绿色的眼睛,那总带几分高傲与冷清的眼里,流淌着浓浓的蔑视。 “呵。” 郁沐头上鼓出一道细细的青筋。 与这家伙打过好几天交道,早明白对方是什么脾气的郁沐哼了一声,手指微曲,无视利齿在皮肤上的摩擦的不适,强硬地将一小半骨节都塞进了苍龙的吻部里。 被卡住喉咙,持明有些不适,想要松嘴,却被郁沐另一只手捏住。 “喜欢就多咬一会吧。” 持明的眼睛比刚才睁得大了少许,似是震惊,它用细长的龙尾不断抽打郁沐的胳膊,但无济于事。 郁沐环视四周,看着被龙打滚压塌的花瓶、像被洗劫过的衣柜、床榻上浸水了的被褥、狼藉遍地的药粉……最后,垂眸,平静地用视线凌迟还在扭动的龙。 罗浮龙尊,掌苍龙之传,行云布雨,膺责守望不死建木,尊号「饮月君」。 据说当代龙尊丹枫性情冷淡,禀赋卓绝,即便铸成大错,也傲骨天成,何至如这般…… 郁沐用手指刮了刮苍龙的前吻,探入龙的舌底,指腹抵着牙尖,来回摩擦了几下。 是很尖锐的。 难怪能这般恃齿行凶,三番五次给他的手指咬个对穿。 虽然不想承认,这条龙的确是「饮月君」丹枫没错,至少郁沐从幽囚狱将对方捡回时,还保持着人类的姿态。 幽囚狱阴寒湿重,鬼气森森,各处都阴沉压抑,唯有对方头顶清冷剔透的龙角,在满是囚锁铁链的暗室中闪着光。 那光比炬火魂灯更明亮,被月华日曜更夺目。 郁沐喜欢光亮,喜欢水汽,喜欢一切能令万物丰饶的东西。 当然,最重要的是,郁沐喜欢龙。 无论是行云布雨的龙,还是囚室屏息的龙,他都喜欢。 哪有仙舟人不喜欢龙龙的呢? 郁沐拉开窗边的椅子,在自己的临时工作角坐好,将饮月放在桌上。 重获自由,提前预感到了什么的饮月立刻驱动云吟之术,水汽尚未成型,就见桌案上不知何处,生出几支泛有金黄色嫩芽的枝条,刹那间便将饮月缚住。 饮月的身躯细长有力,但蜿蜒虬曲,无法全部平铺在桌案,大半条尾巴垂在地面,不安地拂动。 地上还有未清理的水渍,龙尾来回摇晃,水液便不断往郁沐腿上泼。 郁沐掀开隔水罩笼,翻开古籍,拿出昨天装配研磨好的药粉,扔进研磨杵中,一边推碾,一边精准踩住饮月的尾巴。 龙发出一声极细极弱的呻吟,留心听,能发现几分屈辱和恼怒的意味。 郁沐翻开手边残旧的《化龙籍典》,循着古老文字,再度确认自己的判断:按持明古书上记载,这般毫无神智、仅凭本能行动、恶魇躁狂的龙身态,多是龙狂的后遗症之一,需要细心调养。 至于怎么调养……书上没说。 这真的是持明代代相传的龙尊必读书吗,为什么关键答案全是略? 罢了,先进行今天的治疗工作吧,除去龙狂的症状,饮月所负的伤也不轻。 研磨杵在桌面来回碾压,石质道具沉闷的声响中夹杂着苍龙有规律的吐息。苍龙闭目,每当研磨杵停下,带有覆膜的龙瞳便会睁开,精准锁定在郁沐的手指上,威胁般竖起瞳孔。 可惜,如果它没被锁在桌案上,这骇人的威相还能有几分震慑力。 药粉研磨完毕,郁沐对照药典,调配有舒筋愈骨之效的软膏。 取来热化皿,文火加热,搅拌,炼制膏状,正要冷却,发现家里的冷却仪不见了 。 郁沐无奈地瞥了一眼饮月,苍龙酣眠,不问世事…… 个屁。 “饮月,我的冷却仪呢?”郁沐捏了捏饮月露在外面的龙爪。 几乎瞬间,龙爪收了回去,速度快到显出残影,云吟覆水,把郁沐碰过的位置冲刷了一遍。 郁沐一手端着炼制一般的器皿,无声地盯了饮月几秒,无所谓道: “没有冷却仪,这舒筋膏也可以使用,省去冷却一步,龙质草的热效反倒会加倍,愈合效果更好,既然你愿意忍耐,我自会尊重病人的选择……” 听到这,饮月瞬间睁开眼睛,愤怒地朝郁沐咆哮。 “看来睡得也不沉呢。”郁沐点头,将器皿端到饮月的龙头面前。 “龙尊大人,请吧。” 饮月,饮月在一龙头掀掉这该死的器皿和委曲求全间,被迫,选择了后者。它摄人的锐瞳将郁沐平静的面容狠狠在脑海里刻了一遍之后,眼不见为净般别过头去。 一团云吟召来的水雾包裹器皿,热烫的软膏逐渐冷却,十几秒后,水汽消散,铁钵外壁连一丝水滴都没留下。 干爽如初。 郁沐用挑针捻了一丁点在手背上试药,软化温度绝佳,冷却时间拿捏得刚好。 他满意地放下器皿,取出上药的工具帘,随口道:“云吟之术的确玄妙,龙尊大人,能否把这间屋子里其他被水泡过的东西也帮忙抽湿一下呢?” 饮月连一个哼声都不屑于给郁沐。 “好吧。”郁沐看得开。 他将桌上可伸缩的灯罩往下拉一拉,确保光线充足,而后,轻柔地用手覆上龙鳞。 饮月的龙躯一颤,它的牙齿紧抵,眼下那抹绯红色艳得像是在滴血。 苍龙之躯下迸发着强劲的生命力,光滑的龙鳞如同削薄剔透的玉石,在柔光中泛着氤氲水色。 手感起初冰冷,复而温热,如同层层垒叠的拨片,轻轻一碰,饮月便会发出沉闷短促的龙吟。 饮月此时的龙身盘曲纤细,却有着任何神兵利器都无法穿透的恐怖韧性和强度,龙鳞更是如此。 一开始,郁沐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在鳞上涂抹伤药后便作罢,直到第二天鳞下组织发炎,他才意识到对付持明,尤其是化为原形的持明龙尊,不能使用寻常方法。 虽然,拨开龙尊的鳞片什么的,属实大不敬,但不敬就不敬了,也没敬过。 拨开鳞片的一瞬间,饮月骤然睁开了眼睛。 无论做过多少遍,龙质草的热效触及伤处,灼烧感蒸腾而起时,仿佛能蔓延至五脏六腑的热意炙烤着这具冰冷之躯,令它不得已绞动起来。 细嫩的枝条从桌案抽出,进一步捆住激烈挣扎的龙躯。 饮月喉咙里发出的细若游丝的气音,在郁沐的手指拂过鳞下时变得愈发明显。 郁沐不为所动,他先是用手指涂平软膏,待膏体融化成水后,取出挑针,仔细地擦拭鳞片与鳞片交界处的缝隙。 工程量很大,一开始,饮月还能勉力配合,但后来,郁沐托起对方的尾巴,沿着受伤的尾部边缘上药时,对方一个暴起,一尾巴直接把郁沐掀飞了。 郁沐后翻身落地,稳稳接住在空中翻腾三周半的铁钵,喃喃道:“医闹可不行。” 说着,原本蛰伏的枝叶陡然散发金光,压制住了翻腾不休的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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