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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胖子回过头朝我比了个跟上的手势，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但多年老搭档的信任让我下意识迈开步伐跟在他后面。 从宾馆正门出去我就看到小哥站在街边看着砖墙发呆。 夜幕自苍穹中降下，逶迤的群星升起，铺陈开来的晚霞只剩地平线尽头的最后一丁点余晖，街边大大小小的店铺里灯火通明，柔和的光线倒映在闷油瓶冷峻的侧脸上，使得他一贯与己无关的冷淡眼神也多了几分温度。我注意到他不光身上穿的衣服换了套新的，还重新剪了个头，模样看着清爽许多，不过重点不在这里，说好的“丢下我们不知道上哪去了”呢？我勃然大怒，转头瞪那个油腻的胖子。 狗日的，不是说青铜门前是最后一次骗我的吗，怎么又把我当傻逼？难道说老子脱胎换骨以后看起来依旧很好骗吗？ 胖子全然接收不到我愤怒的眼神，勾着我的肩膀把全部吨位压在我身上冲小哥打招呼，我被他压得一趔踞，想破口大骂又自觉不合适，只好也抬起头对着小哥笑，小哥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却有所缓和。 看我俩都到齐了，胖子嘿了一声，把闷油瓶也拽过来，我俩肩膀挨着肩膀面面相觑，顶上一张肥硕的大脸，“别说胖爷不厚道，按摩店的小丫头还推荐了一家店，专吃东北名产铁锅炖大鹅，咱们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昨天所有人聚了一轮，今天单独请你俩吃顿好的。” 晚上十点多钟，我和闷油瓶把喝大了的胖子带回宾馆。 这个点大部分人早已睡下，大厅的灯灭了，只有前台亮着一盏小夜灯，我找值夜的小姑娘要了备用房卡，门开以后闷油瓶一把把胖子扔到他的king size大床上，等我俩回到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闷油瓶先进去洗澡，我坐在床上，思考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给我看手的那个江湖郎中让我尽可能不要用受伤的这只右手。黑眼镜专门训练过我这方面，我的两只手都能够正常使用，不过我毕竟不是天生的左撇子，总这么绑着也不是个事。我摸出大白狗腿三下两下拆了夹板，活动了一下手腕，还是有点使不上力气，必要的时候打一针封闭全都可以解决。 不知何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闷油瓶搭着毛巾从浴室里出来，他和我身量差不多，这几天一直在穿我的衣服，我注意到我的T恤他穿会稍微有一点紧绷。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默默把袖口又拉下来一点，“小哥，有什么事吗？” 他将目光转到那堆我没来得及扔掉的医疗废料上，“伤筋动骨是大事，你不该擅自做主。” 我心虚地把右手往身后藏，“进云顶天宫前出了点小意外，我找人看过，骨头没断。”铁锅炖大鹅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咸，这导致我啤酒喝得有点多，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闷油瓶没再多说一个字，他转身回自己的床铺，拉开被子躺上去。 我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确定他再没其它动静后，拿上换洗衣服进浴室简单冲掉身上酒气，然后上床关灯睡觉。 啤酒和饱腹，有这两样东西的加持，本来我应该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到第二天早上，谁知半夜我翻了个身，忽然就从睡梦中醒来。 人在刚醒时会有一瞬间的恍惚，落实到我的身上就是这是什么时候，任务进行到哪个阶段，我接下来该去哪个地方见哪些人诸如此类的问题。 窗户紧闭，房间很不透气，沉闷的空气像一团热云缠在我的身上，我的心跳得很快，后背全都是汗，本能产生的危机感太过强烈，我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我的床头，一阵恐怖的凉意沿着后背直蹿后脑，我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东西，手下意识就要去摸枕头底下的军刀。
第5章 我手还没摸到大白狗腿的刀柄，窗外笼罩着的乌云倏地消散了，瞬间亮起的森冷月光落在这不速之客的肩头，也照亮了他无表情的面容。 是闷油瓶。意识到这点，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继而失控般的狂跳起来。不开玩笑地说如果不是害怕他揍我，这一刻我是真想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他半夜三更不睡觉站在我床头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我睡觉打呼吵到他了？不然以张起灵和我悬殊的实力差距，他想杀我还需要挑夜深人静下手吗？我竭力控制呼吸的频率，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一动也不动，实际上心里很清楚这点小伎俩瞒不过他，他要是识趣的话就快点回自己床上睡觉。 闷油瓶没揭穿我装睡的事情，他俯下身，手伸进被子抓住我的右手腕轻轻捏了下。这种摸骨的手法我很熟悉，换个场合的话还有点舒服，他把我整条手臂捏了一遍，我权当自己睡死了过去，而当他摸到我手腕内侧的皮肤，我浑身一凛，睁开眼睛，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满屋月光如堆积的皑皑白雪，映照着他漆黑的眼珠，一些我难以读懂的情绪在无声的夜里静静燃烧。 他果然一点都不惊讶，“是你的那把冷钢军刀。”而我居然还有空去想他甚至没用疑问句。 在我视线无法触及到的地方，闷油瓶的手指尖缓缓划过那些长短不一的新旧伤痕，他的手上有很多茧子，哪怕动作再轻柔，那种触感也令我头皮发麻。被他碰过的地方痒得厉害，我沉默地同他对望，既没有出声制止，也没有试图为自己辩解。 和我这个半路出家的菜鸟相比，他是真正的用刀老手，遑论我还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大白狗腿借给过他，他只消一眼就能弄清这些伤口的来历。 仅此而已了，我苦涩地想，纵使他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知晓这一道道伤疤背后凝结的失败与罪孽。 “一共有十七道。”他清点完刀疤的数量，分外冷静地说道。 我假装没听懂。诚如我对张海客所说，他不需要知道我这十年里经历的一切。 闷油瓶也不指望从我这得到答案，他将手从我被子里挪开，我刚要大喘气，谁知下一秒他就转而朝上袭击我的脖子。他出手快得我连看都没看清就更不要说躲闪，顷刻之间我俩便分出胜负。 得胜者闷油瓶大拇指卡在我的下颌骨上轻轻一推，我被迫仰起脸，把自己脆弱的命门露了出来。 难道他当真要杀我？我和他的目光对上，无论何时他的脸都让我分外有安全感，但他此时做的事又让我心里很没底。 可能是我表情着实太过惊恐了些，他略有几分无奈地松开手，我还没完全脱离掌控，他接下来的动作又让我寒毛直竖。 十年前长白山上发生的事情让我对他碰我脖子这事有很重的心理阴影。我的理性告诉我眼下这个场合他没有捏晕我的理由，可我感性的一面仍旧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我眼睁睁看着他拉开我的衣领，手伸进去顺着我的喉结往下摸。他摸得很认真也很缓慢，不放过每一寸角落，当先前别无二致的触感落在我锁骨附近时，我突然意识到他在找什么。 他在找我的疤，手腕内侧的以及……脖子上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我屏住呼吸把脸侧到另一边，过载的情绪堵得我胸口疼，眼眶却至始至终都是干的。 他从一块石头成为人，而在过去的十年里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会流泪的石头人。 “那个来杀你的人非常专业，一刀断喉。”闷油瓶说话的声音不大，在安静的房间里仿佛一声将要消散的叹息。 任何看到这道疤的人都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然而有一件事我没有和我的朋友们说起过，那就是我其实真的死过一次。 救我的喇嘛事后跟我说，他们把我从雪里挖出来时我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整个人跟具冷冰冰的尸体一样。 他们对我的尸身进行了简单的急救措施，带回喇嘛庙里安置到温暖黑暗的地方，然后所有人围着我开始诵经。 说实话，当时所有这么做的人心里都没底，直到两个多钟头后，离得近的人注意到我僵硬的身体变得温热，胸口也有了浅浅的起伏。 当我颈部的伤口重新开始流血，我奇迹般地恢复了全部生命体征，货真价实地又活了过来。 闷油瓶低着头，要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看来这觉是注定没法睡了，我起身坐在床边仰头看他，“小哥。”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他朝我看过来却没有搭理我。我从脱下来的外套口袋里找出烟和打火机，烟不光能使我冷静，还能麻痹神经，让我放松下来，“你当初为什么要在西藏墨脱给我留下提示？”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的好奇心很重，所以能帮你一点是一点。”他皱起眉头，“我更希望我留下的东西没有被用到的一天。” 现在的我确实不再会了，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我亲手杀得差不多了。我只想过没有秘密和探险的安分日子。我笑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那你接下来有一定要去的地方吗？” 他回答得很快，“没有。” “之前忘了告诉你，天亮以后我就要回杭州了。” 这下闷油瓶看起来是真的有点惊讶了。看他的表情，我心说小样没想到吧，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爷来装这个逼了。 胖子说得对，他是自由的，我从来无法左右他的任何决定，只能给他提供有关未来无数可选择的可能性中的一种。 想着我默不作声抽完了一整支烟，把烟头捻熄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才继续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暂时先到我这里来吧。钱、物资还有合法的身份，我都会帮你准备好，你可以到我那边慢慢想今后的打算。想不出来也不要紧，我会……”够了。我残存的理智让我不要再往下说了。这不合适。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我猜应该是和当初一样，不好把拒绝的话说得太直白的意思，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再一次接受这属于自己的悲惨结果，“当然，你如果不愿意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前面说的话都算数，往后的日子你有需要可以随时到杭州来……” 他的时间还很多，我是决计没有办法陪他走到最后的，不过就算我不在了，我留下的很多东西依旧会照常运作。 张家、天授、对长生充满贪婪欲望的人们……我会殚精竭虑保证他接下来至少有一百年平安顺遂的日子，而这些他都没必要知道。 闷油瓶打断了我，没让我再说下去，他抓着我的手臂，直视我的眼睛，“吴邪，我跟你去杭州。” 早晨集合的时间，天还没完全亮，四周笼罩着薄薄的一层雾气。 管事的伙计提前让人把停在车库里的车全都开了出来，一列列车把宾馆正门前的路围堵得水泄不通，太多了，真的太多了，这么多辆车汇聚成一条钢铁河流，所有人自发地为我还有我身后的人让出一条道路，我坐到吉普车上，数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看到拎着大小包的胖子出现在宾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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